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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惟尊完结章 ...
惟尊完结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雨在夜间才痛快的下下来,淅沥沥的雨声伴着一两声雷鸣,让一向浅眠的公孙策辗转难眠,本来秋来只是凉,却不知为何被窝冰冷得如石头一般,手脚已经冻得麻木了,公孙策只好披了外衣起来,睡在外间的侍从警醒,揉着眼睛探头进来问:“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我有些渴了,烧一壶水来吧。”侍从应声去了。
公孙策点燃了油灯,就着火苗那点微弱的热量暖了暖手,刚准备把灯罩扣上,脖子上骤然一凉,公孙策朝左边一闪避才没有被割伤,他的直觉没有错,那是一把利器,宽刃精钢龙缘宝剑。
公孙策不慌不忙的淡然说道:“想必是莫将军到了。”
剑锋朝前一喂,迫使公孙策仰高了头颅,锋利的刃还是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有人恨恨道:“公孙策,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暗处转出一人来,穿着黑色夜行衣,却不着面纱蒙面,一脸乖张戾气,一双眼睛凶狠的盯着公孙策,直恨不得将对方剔骨抽筋。
“将军是如何对你的,你又是如何对将军的!公孙策你说,你有没有良心!”莫闲说得睚眦欲裂,手上不觉用力,公孙策只觉得剑锋已然嵌入皮肉之内,连忙道:“将军且慢,请听我一言。”
“想求饶?想都别想。”莫闲撤了剑,单手掐住公孙策的脖子:“让我想想,要怎么折磨你,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莫闲的手指越收越紧,公孙策被扼住咽喉无法说出话来,两只手扳住莫闲的手臂,却似蚍蜉撼树一般,挣扎中公孙策一脚踢倒了油灯柱,哐当一声响,房外立刻有禁卫高声问道:“大人?”
只是片刻没有回应,一队禁卫就要冲进房里,却听得公孙策干咳一声:“我没事,碰倒了灯柱,不必惊慌。”
“大人,眼下时局动荡,恐有异常,请容下官等进屋查看。”
“混账,我只是口渴起来喝杯茶,何来异样!”公孙策缓了缓口气,温言道:“下雨了,你们也别守夜了,都去休息吧。”
公孙策与门卫禁卫说话时背脊抵着剑尖,莫闲警惕的盯着他,若是他敢开口求救,必定第一时间结果了他性命。
等公孙策将禁卫打发走了,莫闲的目光才稍微放松下来,冷道:“公孙策,你若不是卖了将军,狗皇帝能如此看重你,丞相府竟然是禁卫把守!”
“呵。禁卫又怎么样,莫将军还不是进来了。”公孙策哼一声:“不过莫将军放心,我不会喊也不会逃,我公孙策做事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你无耻!”莫闲骂道:“公孙策,我真是后悔,在君山在钦州有那么多的机会,我为何没有杀了你。”
“而你也真是命大,当初在钦州桑府,我眼睁睁的看着丁丑扑向你而没有阻止,就是希望他杀了你,可那一掌却被包拯受了。寒症也没能要你性命,而到今天似乎还痊愈了。”
莫闲眯起眼睛,目光都变得凶残,厉声低喝:“可是!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死吗?就在你寒症三番五次发作,你快要一命呜呼的时候,是将军用了自己的出生时脐血炼制的血魄丹救了你的命,你现在才能意气风发的做你的丞相,才能为了讨好狗皇帝而挑断将军的手筋脚筋!”
莫闲的话一字一句清晰的落在公孙策耳朵里,公孙策面无表情的听着,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唯有眼眶中不小心滴下的泪,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公孙策,你真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莫闲的眼眶红了一圈,像一头愤怒的兽:“那血魄丹如果还在,将军就是快咽气了,也能救得回来,怎会怕那个劳什子涅槃之毒,又怎会被你等擒住百般屈辱!”
公孙策闭上眼睛眼眶中盛着的泪水一线儿落尽,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呢,莫将军若是要杀便杀吧。”
“呵。”莫闲冷笑一声:“你是料定我不会杀你?”
“若将军真想杀我,我点灯之时已经命归黄泉了。”公孙策震了震袍子,将倒掉的灯柱扶了起来:“我想莫将军真正想的是去救庞统吧。”
莫闲听得气息骤然一紧:“你什么意思?”
公孙策道:“让我猜猜,你是想用我去换庞统?”
莫闲怒道:“公孙策,你别得意,即使先杀了你,我拼死也会救将军出来!”莫闲从背上的包袱里抽出一把银黄色的宝剑横在公孙策面前。
公孙策莞尔一笑:“惟尊剑。”
“惟尊剑是我启出来的,神剑威力自然不用质疑,可是莫将军,双拳难敌四手,大理寺天牢禁卫重重把守,更有皇上的隐龙卫亲自看管庞统,要闯天牢,不啻于闯一次皇宫,莫将军真有把握能救出庞统,而不是害死他吗?”
莫闲被说得心中一冷,恨道:“那就请丞相大人为莫闲开道了。”
公孙策摇摇头:“没有皇帝的诏书,大理寺天牢就算是我也进不去。”
莫闲气得咬碎一口牙,怒道:“那就用你去跟皇帝交换那涅槃的解药!我再去劫天牢或者趁八日后公审之时劫囚车,有此神剑襄助,莫闲纵使肝脑涂地也必然要将将军救出!”
公孙策皱了皱眉头:“莫将军,实不相瞒,涅槃之毒恐无解药。”
“什么?”莫闲惊道,转念一想莫不是他推脱之计:“我不信!”
公孙策转过身来,正色道:“莫闲,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庞统,我也会拼我全力救他,他与我之恩情,虽粉身碎骨亦难以为报。”
“庞统被抓当夜,我得知他中毒,便已然翻阅过众多古籍,古籍中对涅槃之毒记载不少,相传是千年前术士所得,为烈火之毒,食真气毁心脉,气绝而毒发,毒发而不死,不死而脉绝,生不如死。”
“只是。”公孙策咬了咬牙道:“每一本提到涅槃的古籍都写了四个字,无药可解。”
“你!”莫闲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公孙策所言与柳依依所诉大同小异,心中一阵焦急不安,拿着剑的手也颤抖起来。“你,这么说,意思是将军没救了?”
公孙策低下头思索片刻,道:“就请莫将军将我的头颅暂时寄放在我肩上,今次若庞统真的躲不过这一劫,你再来取不迟。”公孙策朝莫闲拱手行了一个礼:“在此之前,请将军帮我一个忙。”
夜色越发深沉了,飞鸟鸣虫都入了梦,侍从轻手轻脚的拎了热水进屋,却发现公孙策已经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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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秋意渐渐浓烈,连着几天的阴雨绵绵,让整个汴梁城都阴冷潮湿不堪,路上行人甚少,申时还未到,做生意的门面就开始陆续的关门了。
且说一个多月前包拯刚做了开封府尹,每日都清闲得不行,正疑惑着开封府的治安竟然是如此之好?
随后穿了便装从府邸后门溜了出去,想要去暗访一访这民情,可包大人却忘记了他这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还有个月亮挂在眉间,如此清晰的外貌特征便是注定了暗访必然不能成功,所到之处皆是一声惊呼,原来是包大人大驾光临。
包拯正悻悻然回府,走到府衙门口,却见一老妇人与守府门的衙役起了冲突,上前询问才得知,原来百姓告状诉苦都要经过衙门口这一关,若没有银子打点根本使唤不动门口这两尊大神通报,小老百姓的事儿,少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无非就是几个铜板几吊钱的纠葛,实在没有必要花这关节钱,因而落得包大人日日清闲。
包拯得知大怒非常,一脸黑面皮微微发着紫,当即将两个衙役各打了三十大板,丢进了大牢里。从此开封府便有了新规矩,门房不设衙役通报,以一面牛皮大鼓代替,大鼓宽有三尺高有一尺,临街而放,击鼓便是鸣冤,闻鼓声而升堂。
包拯清廉又断案如神,百姓喜得奔走相告开封府有了一位青天大老爷。
就是这阴雨涟涟的几日,告诉反而多了起来,包拯一连断了三件案子午饭都快拖成了晚饭又有人击鼓鸣冤,包拯衣袖一挥:“速速带上堂来。”
不多会儿,外面乌泱泱进来一群人,站在堂上分左右站开,为首的两人一个虬髯纠结一个五大三粗,嘴里犹自骂骂咧咧,包拯惊堂木一拍:“公堂之上休得喧哗,有什么事细细道来,左边的虬髯客,你先说。”
谁知这例行的问话却招来右边那粗汉子的不满:“歹!为啥他先说,是俺打的鼓!”
“青天老爷问话,那容得你造次,先问俺,便是觉得俺是好人!”
“你是好人,你放屁!”说罢,斗大的拳头就朝左边那汉子抡过去,左边的汉子也不是善茬,一拳朝对方门面招呼过去。
两边的人看头儿都动手了,哪有沉得住气的,一时公堂上打成一团,偏生这帮汉子又都是武把式,几个衙差镇不住场子,包拯一下下的拍惊堂木都没作用,情急之下,包拯下了案桌动手去拉为首那两人,不知怎得身子一歪,额头一痛,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再醒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瞧得床边坐了一人正摸着他的脉,包拯略动了动只觉得脑袋浆糊一般晃荡得直犯晕,不由得哎哟了一声。
“你呀,撞了头,先别动。”
“公孙,是你呀。”包拯定了定神,眼角余光瞧见公孙策身后站着四个雄赳赳的禁卫,便讷讷道:“呃,下官冒犯了,丞相大人。”
公孙策的眼光略瞄了瞄身后,表示不用管他们,便道:“幸好当时有巡城的禁卫进过开封府衙,不然你可就要被那群刁民踩扁了。”
包拯捂着额头,晕眩背后藏在一阵阵疼:“如此,还得多谢禁军了。”
“偏生这几天展昭又不在,我还是奏请皇上给你拨几个高手来吧。”公孙策将包拯的手放道被子里,偏头问道:“大人的药呢,你去看看。”
靠门边的一个禁卫领命去了,包拯瞧着公孙策这冷冷的官威,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还不妨事呢!这只是一群刁钻蛮横的百姓,照你这不拐弯儿的性子,要是改明儿遇上什么强盗暴吏,还不让你血溅当场。”
“哪能有那么厉害,再说展昭也应该快回来了。”
公孙策还想数落包拯两句,先去看药的禁卫匆匆回转,禀报道:“大人,皇上急召。”
“知道了,本相即刻就去。”公孙策回头瞧了包拯一眼,眼神微微闪烁,包拯会意,几不可察觉轻轻点了一下头。
公孙策离开了开封府,半道上又遇到送边关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文书的斥候,公孙策让轿子给军马让路,自个儿撩起轿链子目送那斥候朝宣德楼方向跑去。
公孙策望了望雨帘不断的天空,漆黑一片,看不到一颗星星。
庞籍不会想到,千里之外有一个人跟他一样望着天空,心里惦念着同一个人。庞统,他是飞星将军,可没有星星的夜里,他是否还能卜算未来,掌握命运。
草原的秋要冷过京城许多许多,庞籍披着大氅,手中紧拽着一方纸箋,几乎被他捏成一团,后面有人轻盈而至,柔声道:“爹爹找我。”
“燕儿。”庞籍转了身,瞧着心爱的女儿上下打量了许多遍,庞飞燕奇道:“爹,您看什么?”
“十几年了,你的样貌一点没变,只是眼神再不是从前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女孩了,有了许多沉沉的光。”
“呵呵,怎么能没变呢。”庞飞燕摸着自己的脸颊:“十二年了,便已然是过了青春。”
庞籍听出这话里的落寞:“燕儿,赵祯,这些年对你如何?”
听到庞籍如此问话,庞飞燕身形僵了一僵:“父亲,为何要问这个?”
“父亲是后悔了,后悔当初送你进宫。”许是庞籍今生第一次说出这般直当真诚的话来反省自己的过错。
“不,父亲,女儿小时候,一直觉得要嫁人一定要嫁二哥那样的男子,果敢爽朗,无畏无惧,活得潇洒万分。可是,自从女儿进了宫,见到了皇上,见到了一种与二哥截然不同的男子,隐忍而睿智,温和而寂寞,他要操劳国事,还要与后宫前朝斗智斗勇,帝王之路,并不好走,每一件事都要细致权衡,难有畅心所欲的时候。”
庞飞燕低着头挪着脚步,踩着脚下细细的草叶:“他待女儿实在算不得差,刚进宫时,他三回来后宫便有一次去我宫里,后来几年他基本都不踏进后宫了,却也给我晋了贵妃的位分。”
庞籍哼了一声:“恐怕那是因为你二哥仔边关屡立奇功,你爹爹我又把持着朝政的缘故吧。”
“不。”庞飞燕甫一出声便觉得这声“不”喊得过于凌厉而显得心虚:“许是有爹爹和二哥的原因,不过,女儿确定皇上对女儿并非完全无心。”
“你这般肯定?”
庞飞燕笑道:“女人的直觉吧。”顿了顿又道:“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一直觉得皇上心里有一个人,后宫三千嫔妃加起来也抵不过那人在他心中的地位。”
“哦?是谁?”庞籍皱眉问道。
“都说是直觉嘛,女儿怎能知道是谁呢?”
庞籍见庞飞燕一脸的轻松,这种事亦可坦然面对,心中感慨女儿真的是长大成熟了,再不是从前刁蛮任性的那个小燕儿了。“即便如此,你还是爱他吗?”
庞飞燕仰天瞧着远处:“赵祯不幸生在帝王家,他一力承担了自己的命运,便也是男儿担当,女儿喜欢有担当的男子。阴谋也好权术也好,并不影响他是一位好皇帝。”
庞飞燕说得动情,回过神来暗道不好,如今庞统落入赵祯手中生死未卜,她这番言语必会惹得庞籍伤心,连忙跪下急道:“爹爹莫怪,不管怎样,女儿是会和爹爹与二哥站在同一阵线的。”
庞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道:“傻孩子,爹怎么会怪你。倒是你让爹想明白了许多。”庞籍将手中捏成一团的纸箋展开来,道:“孩子,你看看这个。”
“咦。”庞飞燕疑惑的接过纸箋来,读罢后一脸惊疑不定,庞籍道:“事已至此,我岂能不顾亲子,但爹爹也不想你犯险,一会我就差飞云骑护送你出边关,自然有人接应。”
“不!”庞飞燕大喝一声,翻身跪下道:“爹爹与二哥是飞燕至亲,飞燕生死都同你们一起。”
“傻孩子,此去凶多吉少,你还有大好岁月!”
“飞燕受父亲养育之恩,自小二哥更是对飞燕宠溺有佳,你们若不在,飞燕绝不独活!”
“生死不惧?”
“生死不惧!”
“好,爹的好女儿!我们一家,便生死与共了!”
庞籍转身深深的瞧了一眼大军营地,近四十万人的庞大队伍都在这里安营扎寨,且不管军心是否稳固,军容是否整齐,军纪是否完备。单是这数量上的骇人优势,已足以让庞籍手中掌握着防守与进攻、破坏与建树的全部优势。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几乎用了半生来梦想着一天的到来,可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却没有意料中的快乐和满足。
“莫闲、莫凭听令,传我大元帅号令,遣五十名飞云骑各带一支小队搜寻禁军主力,每队一百轻骑,东南西北各十队,中部山区十队,以飞云冲天炮彼此联络,天亮之前务必有所获!”
“末将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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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六日,还有四天就要公审,天牢传来消息,安分了没几天的庞统在牢里发狂,将狱卒喂给他的续命解毒丹糟蹋了七八颗,还一头将一个狱卒的肋骨撞断了三根,咬断了一个狱卒的手指,若不是禁卫赶进来按住他,恐怕五根手指也都咬下来了。
疯罢了,还仰天哈哈大笑。
毕竟曾经是叱咤风云的人物,饶是这庞统断了手足,也将个天牢闹得天翻地覆。
因庞统身份特殊,禁卫不好私自做主,托了陈公公来问赵祯的意思。陈公公进来的时候,皇帝正与公孙策以及户部诸位官员在商议越冬的各项事宜。
陈公公附耳一说,赵祯眉头微皱,朝陈公公怒道:“庞统这厮这是要作死,既然他不知好歹,就短了他明天的续命药,让他好好尝尝蚀骨啄筋的滋味。”
“是,奴才这就告知禁卫三统领。”陈公公朝着皇帝作了揖,又朝着几位当朝大员行礼告退,恍惚间瞧见丞相大人嘴角嚼了一丝笑意。
接下来的几天,庞统倒是规规矩矩没有生事,每天都乖乖的将送来的解药服下,饭食也吃得比以往多些。
九月九日,公审前一天夜里,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也没有一丝风,半边月牙挂在天空,虽是半月却明亮得紧,明儿将会是一个久违的艳阳天。
自从公孙策当上这个左丞相,十七天了,这是头一天没有写折子做文章到三更天。案牍劳形并不足以形容他之勤勉,他抓紧每一刻时间将毕生所学所想连同心中抱负,统统写成了奏折文章递交给了皇帝,就仿佛他时日无多了一般。
今夜,他泡了一杯茶,茶叶是今年收的君山银针。君山银针是绝对的皇族贡品,赵祯知公孙策爱茶,便全赏了他。只是这贡品,却实实比不上五月间与庞统在君山泡的那一壶,彼时汲水泡茶品五色馒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不过短短数月,竟是物是人非。
公孙策推开红木轩窗,坐在月下一个人喝茶,窗外几株高大的月桂开得极好,香味浓郁得直往衣襟里钻。
“月香不知愁,将军意未休。策马驱日暮,抱恨出卫州。
自谓酬皇德,讵能负卿俦?若题忠义墓,不敢独风流!”
公孙策轻轻将诗吟罢,仰头将杯中残茶喝尽,浅浅笑道:“庞统,一切就看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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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庙,地方开阔,汉白玉栏杆十丈丹墀,上有天地下有列祖列宗,包拯一年以前还在这里审过皇帝,太庙成了公正公开的标识,公审选于此地再合适不过。
清晨,百官齐集,比百官还早的,是汴梁的百姓。
九鼎香炉内焚着国泰民安香,赵祯坐于正中高高的龙椅之上,手拢在袖子里,神情淡淡的望着太庙的入口。下首左侧是左相的案桌,公孙策端坐其上,一手握着惊堂木,微微垂着头。右侧是右相王丞相的位置,再下来的各级官员则只有椅子而无案桌了。
“爱卿,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吧。”
公孙策朝皇帝一拱手:“是,皇上。”随即他将惊堂木重重一拍,人声嘈杂的太庙广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带罪臣庞统。”
“带罪臣庞统。”号令由两边的衙役由近及远的传了出去,不多一会,两个铁塔似的禁军挟着一人出现在太庙门口。
那人被挟着腋下,半提半拖的缓缓进前,只瞧得清蓬乱的头发和软软下垂的手脚,走得近了,见犯服和手脚脸庞算得干净,应该是提前为他做了清洗。
公孙策侧过头去,不想再看他。
“皇上,大人,人犯庞统带到。”两个禁卫将庞统带到台阶之下,二人将手一松,庞统顺势就软倒在地上,他也不挣扎着起来,就地翻个身,在火红的丹墀上仰面躺成了大字型,还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混账!”王丞相忍不住站起来呵斥:“皇上在此,你怎可如此罔顾礼数,当心罪加一等!”
庞统哈哈大笑道:“罪加一等,我都罪无可恕了,还管什么罪加一等呀,是不是,公孙丞相!”
公孙策被庞统点了名,不好再沉默,道:“庞统,皇上在此,君前失仪,你即便是无罪也有罪了!”
“既然公孙丞相都开了口,那么,庞统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天边飞过一群飞鸟,从庞统的眼前的那片天空略过,何其自由逍遥,庞统不觉微微含了一丝笑,道:“皇上,是您断了我的手脚,也不能怪我不能三跪九叩吧,要么您就命人抬了椅子给我坐着,要么就让我这么躺着吧。”
“混账混账!”右丞相气得七窍生烟:“你!你!你不自称罪臣还一口一个我,你!”
赵祯也仰头望了望天空,万里的晴朗,日头初升,明亮却不灼热,阴雨之后的晴天,必然让人神清气爽。
“王丞相。”赵祯朝气急败坏老臣子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朝庞统道:“那,你就躺着吧。”
“谢皇上隆恩了!”
赵祯不去理他,朝公孙策使了一个眼色,公孙策颔首领命,将惊堂木一拍,厉声道:“庞统,今日本相代天子问你四大罪。第一罪,擅养亲兵。庞家一非皇族二非宗室,未得皇上允许自私培养军力,交易军备,可有此事?”
庞统哼道:“当年圣祖皇帝开大宋国祚,便立下了重文轻武的规矩,兵将频繁调移,几十年来矫枉过正,宋已由强而弱,我朝终年受西、北蛮夷滋扰便是铁证,我身为大宋的镇远将军,要打仗守土,没几个得力的手下,信得过知底细的亲兵,如何能为皇上保得天下太平!”
赵祯眉头不可抑止的挑了一下,眼神阴沉起来,公孙策将惊堂木一拍:“本相只问你,擅养亲兵之罪,认是不认!”
“认!”庞统高声回答,毫不含糊,在场的官员尚且自持,但后面的百姓却忍不住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公孙策喝一声:“肃静!”又道:“第二罪,擅闯皇宫,劫走贵妃娘娘!庞统,景佑三年闰七月十七,你带飞云骑闯禁宫,劫走了贵妃娘娘,可有此事?”
“有!”庞统依旧答得爽快:“贵妃娘娘,是我亲妹,家父十数年未见女儿,只想知道皇帝陛下是如何待她的。”
话音刚落,赵祯便沉声道:“庞统,若你再口无遮拦,这公审也不必了,直接便斩了吧。”
庞统果然住了口,只不削的轻哼了一声。
公孙策又道:“第三罪,私寻神器,图谋不轨。庞统,你为庞家之利,未奏报皇上,私自寻找上古神器弈王弓与惟尊剑,可有此事?“
“呵。”庞统仰天打个哈哈:“公孙丞相,这两把神器可都是您亲自启出来的,怎得反而来问我?”
言毕,公孙策脸上一阵红,庞统又道:“好吧,我认。”
“第四罪,结党营私,谋朝串位!庞统,你之前所犯之罪,都是为谋朝串位而做的准备,你养亲兵,救亲妹,踏遍半个大宋国土寻找上古神器,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击。你拉拢东方将军周锦晓和南方将军杨炙勇,结成庞家同盟军,大举北上对抗北方军,可有此事!”公孙策的声音微微发着颤,说罢,合上状纸,定了定神。
庞统这次却没有回答,眯着眼睛瞧着天,像是想起了些许美好的事,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微笑。
“庞统?”公孙策叫了一声。
“我踏遍半个大宋国土不是为了寻找上古神器,而是为了追寻一个人。他虽小性矫情,却有大智慧真性情;他虽学富五车心思灵透,本底上却倔强迂腐;他虽一介书生,却一身正气傲骨;他虽体弱多病,却能担天下之重忧天下之忧。公孙大人你告诉我,我错了吗?”
公孙策紧紧握着拳头,指节根根发白,脸色带着红嘴唇却毫无血色,他霍然而起,朝赵祯深深作了个揖。在群臣疑惑的目光中,公孙策走到堂下,跪在庞统身边,朝着赵祯叩了三个头。
“丞相,你这是何意?”赵祯心中莫名的升起一种不安。这段日子,从始至终,他都默默看着公孙策的一举一动,他心中的疑惑从未消除过,却又一直不愿意去面对。
“皇上,庞统的第四罪,臣来替他答,臣...”公孙策叩首及地:“臣以为庞统无罪!”
偌大太庙,一时间鸦雀无声,公孙策抬起头来,偷偷朝庞统望了一眼,庞统脸上并无太多惊讶之色而只有一个柔和映着阳光的微笑。
公孙策匆匆还了他一个微笑,再叩首道:“臣,愿意做庞统的证人。”
“公孙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赵祯的脸沉得如同结了冰霜,王丞相连忙道:“左丞相大人,您,您不是魔障了吧?”
“皇上,王丞相,众位大人,汴梁的乡亲父老,请听公孙策一言。”公孙策跪直了身子,朗声说道:“诚然,庞将军确实养亲兵、闯皇宫、寻神器,可这都是为了布一个局,引四方将领入瓮的局。四方军原是周世宗最为得力的军队,最初的四方将军更是世宗的家臣,现今的四方将军都是世袭罔替而来,与大宋天子并不贴心,更有偏安一隅各自为政的打算。”
“庞将军早已察觉此事,便借举旗谋反之事,将四方将军中有异心者拉拢,并借机一举杀之!”
“哈哈哈哈!”赵祯坐在龙椅之上大笑起来,笑得气息不稳,全身都抖了起来:“公孙策啊,公孙策,你便是念着他救你性命要为他开脱,也不能黑白颠倒事实不分吧?”赵祯怒道:“他庞统纠集东南二将北上阻击北方军,将廖将军诛杀,这廖泽用可是听朕调遣的将军!”
“皇上,若无金银美女,廖将军可真就那么好用?”公孙策顿觉言语唐突,又朝赵祯一叩首,道:“庞将军所言非虚,弈王弓和惟尊剑都是臣与将军一起,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才取得的,这半年之中,将军常与臣谈起他要诛杀四将,以绝皇上之忧患,臣也为其出谋划策。就是庞将军在陈留起兵,北伐之时我二人还互有联系。”
“联系?”赵祯哼道:“公孙策任凭你舌灿莲花,你实在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朕怎么记得庞贼起兵之时,丞相你还在洛河行宫昏迷不醒呢?”
公孙策脸上一阵通红,顿时无言以对。
“公孙策!”这会轮到庞统怒了:“你又何必将这逆反之罪往自己身上拦,我庞统本就是刀尖上过日子的人,不惧那黄泉路,用不着你满心的亏欠的来为我陪葬。皇上,公孙大人今日神志不清,切勿信他!”
赵祯不说话,只是盯着公孙策的眼睛,公孙策尴尬得抬不起头来,就在此时传来一声大喝:“皇上,公孙策说的是事实。”
一众人等都仰着头朝太庙入口处张望,赵祯一眼看去也惊讶得瞪大的眼睛,丹墀尽头,姚九一一身戎装走在前头,后面跟着庞籍与庞飞燕,再后面跟着六位莫姓飞云骑,皆脱簪缴械。
赵祯瞧了一眼公孙策,又瞧了一眼庞统,一个似松了一口气,一个不住的想支起头来张望,赵祯心中骤然雪亮,长叹一声:公孙策,公孙策,你真是朕的好丞相。
“姚统领,你不在新乡带领禁军,怎么回了京师?”赵祯单手支着额头,微微侧过身子,舒服的靠在龙椅上,指尖一下一下的轻敲太阳穴。
“启奏皇上,庞籍庞太师已然将弈王弓与惟尊剑二神器交给末将,并将三军军符交与禁军,不日即可班师回朝。”
“哦?”赵祯长长的发出一个疑问词,瞧着堂下诸人。
堂下跪着庞籍和庞飞燕,见到庞统如此惨状,庞籍尚且可以把持得住,庞飞燕早已泪流满面,莫凭几人还沉得住气,莫闲却早已怒得青筋暴起,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庞统回过神来,侧头恨道:“公孙策,都是你的主意吧!”
“姚统领,如此大的事,为何没有军报?”
“启奏皇上,公审之日迫在眉睫,为还庞将军一个清白,不得已日夜兼程赶回。”
“这么说,姚统领也觉得庞统这次举事是为了扫平四方军的异心?”
姚九一被赵祯阴测测的语调搞得有点心虚,却道:“启奏皇上,臣不敢妄断,却也怕错断,四万禁军主力在清水河南岸遭遇飞云骑带领的先锋军,飞云骑彼此间有飞云冲天炮联络,五十支先锋轻骑急速赶到,不下五万兵力,本以为是一场恶战,主帅莫凭下马,众军士下马,山呼万岁。”
“老臣,叩见皇上。”庞籍道:“此次确实犬子一片忠君爱国之心,犬子守宋辽边境已有十载,与守宋夏边境的廖泽用遥相呼应。雄州,定州,沧州,保州皆为宋辽边关重镇,可数次边关重镇有险都无法从北方军处迅速调集增援,犬子对此诟病已久,才会有今日之事。老夫曾劝说犬子如此大事,应先秉承天子再做决断,可犬子认为假戏需真做,才可得其信任。”
“呵呵。”赵祯不怒反笑:“这么说,朕还应该奖励庞统咯?”
庞籍道:“东南北三军共四十一万五千八百将士,现正在新乡待命,由六十余飞云骑暂代分统领,不日回朝,皇上可重新分配将领安排职责。”
一句状似谦卑的话却堵得赵祯说不出话来,庞籍以虔诚的态度逼着赵祯做一个选择,要四十万的大军还是四十万的敌军?
虽说兵符已交,但是当兵的认将,做将的才认符,六十余飞云骑即便是投了降,也对兵卒有统帅威慑之力。而飞云骑什么都不认,只认庞统。
若真逼得反旗一举,那必然将是滔天大祸。
明眼人都瞧得清楚,皇帝此回大大捡了个便宜,却也大大丢了面子。孰轻孰重,赵祯是皇帝,怎么选择不言而喻。
“好。”赵祯搓了搓手:“太师请起,燕儿请起,你庞家不愧为忠良之家,为朕的将士尽心尽力,只是丞相大人,庞统四大罪状,有三项是成立的,样样都是株连九族的重罪,这又做何解呢?”
公孙策道:“皇上,但请皇上看在庞统一心为国,戍边有功的份上,饶他一命。”赵祯哼道:“请旨之时,倒是听你言之凿凿,说一切有大宋律法在上,到了这会,法也要讲人情了?”
庞籍叩首附言道:“臣已老迈不堪,恳请皇上准许告老还乡,犬子已然残废,请皇上饶他一命。”
庞籍给了赵祯一个台阶下,赵祯却心有愤愤的瞧着庞统与公孙策二人不肯点这个头,忽听有人喊道:“皇上,请饶恕庞将军的过错吧!”
王丞相左右一看,怒道:“何人喧哗?”
百姓之中传来一阵骚动,有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老爷子拨开人群,手里握着一把大纸伞,就地跪倒在丹墀边,含泪喊道:“皇上,庞将军是我们的恩人,万望您天恩普降,饶他一命!”
立刻有禁军上前要将此人带走,赵祯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老爷子拭了拭泪,道:“皇上,草民原是安肃葫芦堤人,因安肃就在宋辽边境,常有战事,不仅年年受辽狗滋扰,有时宋兵也会来抢夺一些财务,自庞将军领兵之后严肃军纪,不仅对百姓秋毫无犯,而且修防御筑烽火,后来小老儿才积攒了些钱财与儿子贩些茶叶布匹,再不用守在那穷山恶水了。”
“皇上,与草民一般感激庞将军的人不止草民一个。”老爷子将手中的大纸伞撑开:“这是草民奔走几日得来的万民伞,有两百二十八位相亲的签名,大伙儿托草民来向皇上求情。”
赵祯的目光轻轻飘过公孙策的脸庞,长时间的跪拜,对于他现在的身体来说显得有些吃力,庞统躺在他脚边,不言不语,只转着眼睛打量着身边的人,似乎这场公审的结局与自己丝毫没有关系。
赵祯站起来,瞧了瞧一碧如洗的长空,道:“既然如此,那么朕也顺应民意,如此朕便宣判,准庞籍所奏,赐你黄金万两告老还乡。”
庞籍叩首道:“谢主隆恩。”
“庞统私闯禁宫,私养亲兵,公孙策纵容包庇知情不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二人发配西蜀边境,念在庞统有伤,公孙策大病初愈,准你们在左丞相府养伤,非召不可出入丞相府。”
莫闲听得火起,怒得要站起来理论,却被莫凭暗暗抓住了手掌。
倒是当事两人显得很是从容淡然,公孙策叩首道:“谢主隆恩!”庞统也跟着他的节奏,随口道:“谢主隆恩。”
赵祯瞧着庞统那一脸已然飘忽物外的表情,挑眉冷道:“即日起解散飞云骑。”
话音一落,庞统意料之中的身子一僵,庞籍庞飞燕也是一惊,六位飞云骑更是瞪大眼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赵祯很泰然的看着他们:“飞云骑随庞统南征北战自然也是有功之人,只是你们也算得庞统亲兵,擅闯皇宫也有你们一份,若不解散,朕要如何说服天下留得你们性命。”
莫凭咬了咬下唇,看着庞统,庞统轻轻点了一下头,既然庞统都已首肯,莫凭也是无法,强忍着满腔的愤懑,道:“罪臣等,领...旨。”
赵祯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心中冷笑一声,庞统,这下得意不起来了吧。
“飞云骑也都是有才干之人,弃之可惜,不若继续为朝廷效力。姚九一,你与王丞相兵部诸位大人一同商议新四方军的规划,飞云骑中有军衔的充入新四方军,无军衔的编入外侍禁军。”
“臣等,遵旨。”
庞籍急道:“皇上,犬子身中涅槃奇毒,既然皇上赦免死罪,可否赐予解药!”
赵祯瞧了一眼姚九一,道:“姚统领,这就得由你来讲了。”
姚九一朝庞籍拱手道:“庞太...庞老爷,实不相瞒,这涅槃无解药。”
“什么?”庞籍大惊,一跤坐倒,庞飞燕连忙将他扶住。六名飞云骑齐齐抬头,对姚九一怒目而视。
姚九一避开那几道要杀人的目光,道:“涅槃本是我早年从一奇人处得到的秘药,我并不知此毒如何炼制,自然也配不出解药来!”
“可柳依依明明说解药在你哪里!”莫闲吼道。
“柳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每个禁卫统领身上所配之药物,就是所谓的解药,不可解毒,只得长期服用续命。”姚九一顿道:“只是这辈子,是别想再用武功了。”
莫闲挣红了眼眶,不过跪在这里片刻光景,受的委屈比这辈子加起来还要多,直想冲上去将这些碍眼的人都杀光,什么皇帝,什么隐龙卫一个都不放过,疯狂的想法在脑子滚了一遍又一遍,身子却被莫凭与莫栏摁住。
“莫闲,我也征战半生了,不想再战了,用不用武功又有什么关系?”庞统瞧着他样子,有些感慨又有些释然的安慰道。
莫闲不再挣扎,钢铁一样的男儿,垂下头偷偷的抹了一把眼泪。
赵祯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贵妃娘娘,从未见过这个开朗的女孩如此憔悴过,赵祯放柔了声音道:“燕儿,你还是随朕回宫吧。”
庞飞燕盈盈下拜:“燕儿谢皇上隆恩,只是父亲年迈,哥哥又不在身边,还请皇上准许燕儿陪着父亲。”
赵祯叹息一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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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庞籍与庞飞燕以及六名飞云骑被软禁于庞府,公孙策与庞统则被关在了丞相府。
眼看要到深秋了,夜凉如水,风有点沁骨,公孙策将靠近床的窗户都关上,只将最远的一扇开了半边。公孙策脱了官袍,着一身朴素的白衣,刚洗过的头发散在肩头上,庞统不由瞧得痴了。
从没感觉两人的关系如今天这般贴近,没有皇权,没有交易,没有一切的闲杂人等,庞统长长呼出一口气:“你这里可真是史上最破烂的丞相府,被褥那么硬,也没几样像样的家什。”
公孙策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想抢白几句,又念着他现在是伤残人士,便道:“是是是,委屈将军大人了。”
公孙策从柜子里取出药箱,走到床前,终于有机会细细的检查庞统的伤了。
赵祯虽然下令软禁,倒是食水不短,下人跑动也勤快,公孙策要的热水很快就打来了,他便挽袖子拧了丝布,轻轻擦拭庞统的伤口。
手腕脚踝以及胸前和腰间的新旧伤痕交替,结了痂又崩开,看在眼里都是痛的。
庞统躺在床上,瞧着公孙策的一举一动,目光落在他细瘦白皙的手腕上,任由他摆弄,痛与不痛,他也不吭声。
“庞统,你恨我吗?”
“恨。”庞统毫不迟疑的说道,公孙策没料到他如此直接,明明是帮他的心思,心中反而生出些愧疚。
“但是,两天后,我就不恨了。”庞统嗤笑道:“两天后,我发现,手脚筋脉断绝之后,毒反而像断了通路,蚀骨啄筋之感也在渐渐消除,甚至内息都恢复了少许。”
公孙策听他如此说,才放下心来,哼道:“所以,你就在牢里发疯,又是撞人又是咬手指,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你的毒暂时没关系了吗?”
若不是手不方便,庞统真想捏捏公孙策的脸,只得笑道:“你那么聪明,自然懂得我给的信号。”
公孙策也笑道:“你被抓那天,我也是装作发疯,将家里的古籍都翻了个遍,那时我就知道涅槃恐怕没有解药,寻着毒性药理一推敲,既然剧毒循气而活,那便绝了气路,许是有用。”
“当时我也拿捏不准,怕误伤了你,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我怕皇上真的下杀手,所以索性出了这个狠毒的主意。”公孙策将他的衣襟解开些,那道被惟尊剑气划伤的伤口横呈于前,公孙策皱了皱眉:“从天牢回来的那几天我总是担心害了你,直到你在牢里闹事儿,我才确定毒性应该控制住了。”
“那你在牢里时,还问赵祯要解药?”
公孙策摇了摇头:“总是不甘心的想问一问,或者天下有奇人异士可以解此毒呢。”
庞统叹道:“一方面我是功高震主,另一方面我也是杀人如麻,如此下场,焉知不是报应。”庞统邪邪一笑:“不过,捡了你这个宝贝也不算亏。”
“呸。”公孙策嗔道:“你才是捡来的宝贝!”
“是是是!我是捡来的,公孙公子捡了我这个宝贝也不算亏。”
“切,我可是亏大了。”公孙策一面说,手上却很是轻柔,生怕弄痛了庞统,好一会才道:“你的手脚,也不是没有恢复的可能,一般的站立行走拿捏握都可以慢慢康复,只是武功恐怕是真的用不了了。”
“能抱住你就好。”
公孙策反手给了他一手肘,庞统不能反抗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闷声不说话,公孙策又后悔了,着了慌:“庞统,不是打伤你了吧!”
“呵。”庞统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不疼,公子的花拳绣腿,甘之如饴。”
公孙策白了他一眼,继续手上的工作:“你当日为何要闯丞相府,丞相府里里外外都是皇上的人,守卫也都是禁卫中的高手。”
“我想见你嘛。”
公孙策一听却恼了,郁怒道:“庞统,你若这样敷衍我,我们不聊也罢。”
“咳咳。”庞统这才正色道:“其实在卫州之时,柳依依带着禁军来援助北方军,我便猜测,真正带兵的应该是姚九一而不是柳依依。后来柳依依来降,说姚九一的弱点是他亲娘,我一个大将军,实在做不出挟持老妇的事情。再说如果姚九一真的不在京城,挟持他母亲也没有任何作用,所以我想,解药既然姚九一有,皇帝也应该有。”
“所以你便来自投罗网?”
“不,那天我是想找你想办法来着,毕竟公孙策是第一才子,博览群书,可不料丞相府里守卫的非但是禁军高手,连十二位隐龙卫都齐齐亮相了。”庞统叹道:“可见赵祯估摸我的心思奇准呐。”
“那你为何束手就擒?”
“有两个原因,第一,十二个隐龙卫,不但武功高强,还个个身怀绝技,就算是我功力十成,我也打不过。第二,这十二个隐龙卫里没有姚九一。隐龙卫一共十五人,去掉丁丑和柳依依,那么带兵北上的禁军统领只能是姚九一,我束手就擒一来避免动手让毒性加剧,二来我好让皇帝以为你我反目成仇,我心灰意冷,你一心向君,你才好设法救我。”
公孙策翘起嘴唇哼了一声:“你就如此相信我?”
“事实证明,相信你是对的。”
公孙策正色道:“我可是忠于皇帝的人,这一点你是非常清楚的。”
庞统笑道:“忠于爱两者既不相交也不冲突,你忠于他和你爱我,也不冲突。”
“胡说八道!谁爱你了!本公子念在你救过我,不忍心让你的小命就这么没了!”公孙策红了耳廓,碎了一口:“才从鬼门关回来,还敢说什么不冲突,若不是你爹及时赶到,我说破大天也不会有人相信你是为了剿灭四方将军才举得反旗。”
“要说公孙公子一身清气,居然能为我撒下这个弥天大谎,真是莫大的亵渎之罪。”庞统几乎想撑起身子来亲他一下,却只能用眼珠子调戏调戏:“我说公孙公子,我何时跟你说过我看四方将军不顺眼来着。”
公孙策沉着脸将药膏吧唧一声拍在庞统的伤口上,庞统吃痛,嘶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还敢说,我公孙策这辈子没说过谎,这次居然是骗皇上。”
提起皇上,公孙策的神情有些纠结,片刻后又释然了,道:“若没有你爹,这事儿也成不了,他是用了唾手可得的江山换了你的命。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是许多人为救你一同撒下的谎,只是谎言背后的利益太过丰厚,连皇上都不敢拆穿罢了,别的人自然也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庞统想了一会,奇道:“咦,你与我爹如何搭上联系的?难道是展昭?不对,展昭武功是高,但是行军打仗他不懂,要送信,怕是连大军都找不到。”
“是莫闲。”
“他?”
公孙策点头:“他来过丞相府一次,我就叫他帮我给庞太师带了封信。”
“他来丞相府?”庞统警觉起来:“他来干什么?”
公孙策没有回答,庞统念头一转即便明白,咬了咬牙,道:“好险,好险,这小子真是的。”
“行了,你别怪他,有那么忠心的部下,你应该烧高香的。”公孙策顿了顿:“真的就这样解散飞云骑吗?他们可都忠心耿耿的跟了你多年。”
庞统叹道:“庞家枝大根深,本族宗室当朝为官的不再少数,赵祯这次必然是想连根拔除,若不交出所有的实力,赵祯很可能会赶尽杀绝,只有让他真的感觉不到威胁,他才能真的放过庞家,放过我爹颐养天年。”
“再说,若我不在,那些个年轻气盛的小子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儿来,编入军队有人管辖也是好的。”庞统不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皱眉思考一阵,道:“不行,看来走之前,我还得嘱咐他们几句。”
公孙策低着头不说话,良久才道:“事已至此,庞统,公孙策说过,你要害皇帝须得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皇帝要害你也须得从我尸体上踩过去。从今往后,换我来保护你。”
“哈哈哈。”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笑声,公孙策不会武功,庞统内力尽失,两人只顾说话,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口何时有了人。
“公孙策,你用什么来保护他呢?”赵祯一把推开了房门,缓步走进来,空着一双手,并不见时常挂在手腕间的那串佛珠。
“皇上!”公孙策吃惊不小,连忙跪下参拜。
“赵祯。”庞统阴沉了脸,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访表示极不欢迎。
“直呼皇上名讳。”赵祯举起一只手朝庞统所在的方向一点,嘴角挂了一个阴沉的笑:“死罪。”
庞统哼了一声:“皇上可是在当着百官和万民的面儿,判了我二人发配西蜀边疆,这会就反悔了?”
“怎么会呢,朕是九五之尊,说出的话自然是一言九鼎。”赵祯对庞统说着话,却径直朝公孙策走去:“我的丞相,你说呢?”
公孙策刚要开口,只觉得胳膊被大力一拽,身子被拉扯起来,后背重重的撞在门墙上,只听到庞统怒喊一声:“赵祯你要做什么!”
公孙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撞得七荤八素,靠在墙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公孙策,你真是朕的好丞相。”赵祯眯着眼睛看着他。
公孙策忍着背上的疼,复又跪下,道:“皇上,罪臣,有辜皇恩。”
“混蛋,赵祯,他一心为你筹谋江山,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庞统生怕公孙策受伤,却又无法动弹,只急得大声喝止。
“哼。筹谋江山。”赵祯冷笑道:“应该是算计朕吧?”
公孙策低头不言,赵祯俯下身子,一字一顿的道:“上奏挑断庞统手脚筋来让朕放松警惕实则是为他缓解毒性?借口做汤包与包拯密谋万民伞?还与千里之外的庞籍串供?公孙策,你好大的能耐呀!”
公孙策叩首道:“皇上,罪臣忠君之心天地可表,只是庞统多次救臣性命,臣不愿他落得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呵呵。”赵祯慢慢踱着步:“朕也救过你的命,若朕不是君,你也会如此来救朕吗?”
这回轮到庞统笑了:“赵祯,你想得美!你机关算尽,便是算得自己孤家寡人!”
“机关算尽?”赵祯笑出声来:“算的过丞相大人吗?朕与你庞统原本是一盘必有一伤的死棋,而朕的丞相大人硬是将一盘死棋给逼成了和棋!”
公孙策道:“皇上,罪臣惶恐,忠与义自古不两全,公孙策不敢忘皇上之恩也不敢负庞统之情。公孙策用庞统的命来交换皇上的江山稳固,再自己的命来交换庞统的福寿绵长。”
一番话说得赵祯脸色不善,他伸手将公孙策扶起来,却并不松开他的胳膊,而将他往自己身边一拉,凑近了他的脸,道:“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庞统吗?”
公孙策从未见赵祯露出过如此凶狠的表情,却也毫不示弱的回道:“皇上是君,自然天下人之性命皇上都可做主。只是庞统是镇远大将军,在三军之中,在百姓之中,都有无数人视他为榜样和英雄,他若死了,只怕对皇上天威不利!”
“朕何必当着天下人杀他,在你们西去的路上,布一两个暗哨便足矣!”
“皇上,麻雀过由有影,何况一个人的生死,皇上非但不能杀他,还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活得好好的。他已经是一个废人,对皇上丝毫构不成威胁,皇上何不借此成就仁德之名,使四方朝贺,八方归附。”
“好一张利嘴!”赵祯呵呵笑了出来:“你说他是英雄?你见过断手断脚的英雄吗?”
公孙策清亮的目光直视着赵祯:“皇上,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他都是英雄,公孙策早年读书,时不时听夫子提及前方战报,飞星将军之名,早已如雷贯耳!”
“公孙策。”赵祯的眼睛里有些泫然欲泣的光泽,帝王之雍容淡定的神态在寸寸崩塌:“如果,在前方征战的是朕,你也会当朕是英雄吗?”
如此一问不禁让公孙策一脸愕然,赵祯默默注视着他,轻笑道:“公孙策,你真是个危险之极的人物。”
赵祯非但没有松手,手指还越收越紧,公孙策吃痛皱眉,庞统怒道:“赵祯,你放开他!”
“朕偏不!”赵祯猛然发力,将公孙策双肩擭住,反手一摁,公孙策不及防备,被仰面摁在房间中央那张黄梨木八仙大桌上,公孙策惊慌失措得想要翻身起来,两只手腕却被赵祯捉住,男子灼热的身体附将上来,鼻息全喷在脸上。
“皇...”一个皇字才出口,下面的声音都淹没在一片囫囵中,赵祯狠狠的吻住公孙策柔软而薄的双唇。公孙策只惊得魂飞天外,奋力挣扎对方却纹丝不动。要说两个文人的力量本应伯仲之间,可常年养尊处优的赵祯本来就比瘦弱畏寒的公孙策强上那么一点,再加上公孙策被寒症折磨了一年之久,人更是清减消瘦,如此一来,竟然是全无还手之力。
“赵祯你这个混蛋!”躺在床上的庞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挣扎着腾空翻了个身,滚下床来,再用力一撞,一肩膀撞在黄梨木八仙大桌的桌腿儿上,冲力将桌带着人都推着走了半尺。
赵祯被冲力一推搡,脚下不稳,手上松了力道,公孙策得了空隙,抽回手在赵祯胸口奋力一推,将他推了开去。
公孙策猩红着脸,连忙起身来扶庞统,赵祯站稳了身形,笑得狰狞,上前两步一把将公孙策又抓了过去,只不过这次不是手腕而是脖子!
公孙策细而白的脖子在赵祯的双手中如一只易碎的瓷瓶,赵祯笑道:“丞相,你知道吗,你在洛河行宫养伤的时候,朕常常这样吻你。”
“不!赵祯,你别伤害他!你恨我,便来杀我吧!”此生从未品尝过的无力感和挫败感让庞统恨不得咬舌自尽。
公孙策被掐住脖子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得通红,赵祯吃吃笑道:“不过,朕还是喜欢吻醒着的你,会挣扎会颤抖会脸红,不是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
“公孙策,我喜欢你。”依稀听得赵祯说了一句,公孙策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骤然一片发黑,就在他快要晕过去的时候,赵祯松了手。
公孙策顺势坐倒在地上,不住的咳嗽。
“策,你没事吧!”庞统用尚能活动的肩膀一寸一寸在地上摩擦着朝公孙策靠近,公孙策大大的喘了两口气,手脚并用的半爬半走过来将庞统扶起来,二人肩靠着肩,警惕的注视着已然陷入疯狂的赵祯。
“哈哈哈!”赵祯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一面大笑:“朕是皇上,朕却从来不敢说朕喜欢!”
眼泪自赵祯的眼眶溢出,他却还是在笑:“公孙策,朕喜欢你很久了,朕舍不得不告诉你。”
“你初登仕途,少年才俊,满腔抱负,立志要帮朕好好治理这个天下,为什么庞统一出现,你便舍朕而去了呢?朕从不敢奢望什么,只希望你能陪在朕的身边。”
“庞统,你不是想要天下吗?朕跟你换,天下给你,公孙策给朕,如何!”
“呸!”庞统怒道:“枉你为皇为帝,这等无耻的话也能说得出来,赵祯,你扪心自问,你在顾影自怜的时候,你有没有真心的对待身边的人,帝王权术你学得丝毫不差,就在你忙着伪装和算计的时候,你丢了真我。别人我不知道,可飞燕对你痴心一片,在黄河边上,她亲口求我,要我饶你性命,要与你生死相随,你对她可有她对你之万一!”
赵祯止住了笑,两眼通红,沉默良久,颓然转身,轻声道:“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你们,一路走好。”
“皇上。”公孙策叩首道:“臣谢吾皇提拔之恩。”
再叩首道:“臣谢吾皇信任之恩。”
三叩首道:“臣谢吾皇救命之恩。”
四叩首道:“臣谢吾皇成全之恩。”
五叩首道:“臣谢吾皇错爱之恩。”
赵祯回头给了他一个苍白的微笑:“朕的好丞相。”
***尾声***
五天之后,庞府门口停了几辆高头大马车,庞籍和庞飞燕以及少数几位宗亲和各自的奴仆都准备着出发返乡。
庞籍朝西北角不住张望,有禁卫来催:“庞老爷,时辰到了,该启程了!”
庞籍连忙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道:“老夫想见我儿庞统一面,望大人垂怜。”
“不敢不敢!岂敢收庞老爷的银子。”那禁卫双手拒了那银子,叹息道:“庞将军神威盖世,我等早就仰慕不已,将军此番遭遇实在让人唏嘘,不过,人生三起三落亦是常事,将军会有再起之时的!”
“承大人吉言,老朽拜谢了!”庞籍朝那禁卫拱手相谢,眼光还不断的朝丞相府的方向张望。
“爹,你看,是莫闲他们!”庞飞燕指着大街一侧走来的六个人。
“属下等,参见...”莫闲甫一开口准备下跪就被庞籍眼明手快的抓了起来,道:“众位将军,老朽现在是一介草民,不得如此啊!”
莫闲脸上一红不由尴尬,莫凭扯扯他的衣袖,他便拱手道:“庞老爷好,庞三小姐好!”
庞飞燕道:“莫逸还好吗?”
莫闲道:“还好,这几天人精神多了,就是还起不来床。”
“怎么将军还没出来吗?”莫凭顺着庞籍的目光张望过去,话音刚落,转角处出现一辆马车,莫凭道:“来了!”
马车简陋而小,两个衙役驾着车,走到庞府门口,车便停了下来。公孙策撩起门帘,众人就见到庞统穿一身细布的青衫半靠在车厢门口。
“统儿!”
“哥!”
“将军!”
庞籍和庞飞燕连忙上前去,公孙策跳下车来,让他们父女兄妹好好说话,庞籍先上了车,庞飞燕与公孙策打了个照面。
庞飞燕这才瞧清楚公孙策清秀的五官,这便是哥哥赌了性命喜欢上的人,庞飞燕朝他微微颔首一笑,公孙策也礼貌性的回了一个微笑,庞飞燕撩起裙摆要上车去,忽然不可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公孙策。
公孙策泛泛眼睛,被她那一眼看得有些发毛。
三人说了一阵子话,庞飞燕朝莫闲莫凭几人招手,道:“快过来,将军要教训你们呢!”
车厢狭小,几位飞云骑上不去,只好团团围在车厢门口。
庞统道:“我与你们,虽是主仆,更胜兄弟,此番庞统连累你们了!”
“将军!你快别这么说!”莫凭急道:“能跟随将军真是三生有幸!”
莫闲咬着牙不说话,庞统瞧他一脸别扭样便道:“莫闲将军就在怪我呢!”
“将军!”莫闲被逼得不得不开口:“将军,飞云骑七十二位兄弟,不算伤了的莫逸和莫笑也有整整七十位!要护得你们几位全身而退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如何要如此委屈!”
“我就知道你要如此想。”庞统摇摇头:“一来,庞家并不止我三人,亲族不能不顾。二来,你们虽是我庞统的飞云骑,却也是七十二位活生生的人,我不忍看你们为了我而赔上自己的人生。今后我便不能与你们一起,你们切记,不管是四方军还是禁军,都是为国效力,你们前途光明,我也脸上有光。”
“将军!”莫闲急道:“可,您现在武功尽失,没人护着您怎么行!”
“呵。”庞统笑道:“将军就是没了武功,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没什么可怕的,倒是你们,若你们无异动,皇上无猜疑,我与公孙策以及庞家宗室便平安,懂了吗?
莫闲虽冲动,却不糊涂,庞统一点便知道个中意思,只是心中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将军,你落脚之后要告知于我等,我们也好安心!”莫栏道。
庞统点头道:“这个自然!”
此时禁卫走上前来道:“庞将军,时辰已经过了,将军与庞老爷若再不启程,我等不好交代!”
庞籍只拍着庞统的手掌老泪纵横,庞统咬了咬牙将眼眶里的润又忍了回去,道:“爹爹,孩儿就此拜别了!”
庞籍还是不住得拍着庞统的手,朝车下的公孙策道:“公孙大人,劳烦您好好照顾他。”
公孙策拱手道:“伯父放心!”
庞飞燕扶着庞籍下了车,公孙策上了车,在庞统身后放了个软垫,两个衙抽了一马鞭,马儿跑起来,小小的马车越行越远,几个飞云骑都红了眼眶,庞籍长叹一声,回头朝着那些人一挥手,道:“我们也走吧!”
庞飞燕不时回头看看那辆几乎消失在街道尽头的马车,庞籍见她脸色有异,便问:“燕儿,怎么了?”
“爹,我想我知道赵祯喜欢的人是谁了。”庞飞燕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公孙策身上的味道与皇上特制的泽兰龙涎香一模一样。五年前,皇上命人调制了数百种兰香与龙涎香混合的香料,后来选了泽兰龙涎香,从此再不焚别的香料。”
庞籍仰天长叹一声,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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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出小街,来到朱雀大街之上,街道两边站满了自发来为庞统送行的百姓,马车刚刚出现在街尾,两边的百姓都齐齐跪下,纷杂的说道:“将军走好。”
公孙策将门帘撩起,举着庞统的手朝那些百姓招手。
公孙策瞧着庞统脸上浮现出的惊讶和感动之色,便笑道:“庞统,你戍边十年,自然是有人记得你的。”
庞统温言道:“纵使赵老六恨我如厮,也是值得。”
马车驶出汴梁城的大门,城门渐渐迷失在清晨的雾气之中,公孙策放下帘子,不让秋风灌进来,庞统的伤未痊愈,不易久坐,车厢却太过狭小而无法躺卧,公孙策便将软垫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将庞统的头放在软垫上。
庞统笑道:“娘子甚是贤惠。”
公孙策沉了脸,愠道:“庞统,你这是找打!”
二人正在说笑,马车骤然停了下来,颠得庞统差点从公孙策的膝盖上翻了下来。公孙策将窗帘撩起一看,警觉道:“姚九一?”
姚九一一身便服站在官道旁边,朝公孙策一抱拳道:“公孙公子,姚某恭候多时了。”
“姚统领有何事?”公孙策跳下马车来,见姚九一身边停着一辆大轮双马车,装饰朴素低调。
姚九一道:“此去西蜀路途遥远,公子与将军恐怕多有艰难,姚某特备下了马车与盘缠,车内还有坐卧软垫可供庞将军休息调养。”
公孙策侧目道:“姚将军,若我没记错,您与庞统和我素无瓜葛,如何要这般帮我们?”
姚九一笑道:“公子切勿担心姚某用意,若我说公审那日,那老汉手中的万民伞上有我娘亲一份签名,公子能打消疑虑吗?”
“这么说,姚将军也是边关的人?”
“姚某祖籍雄州白沟驿,早年外出学艺,家中唯有老母,这几年做了禁卫统领,才将母亲接来。”
“原来如此。”公孙策笑道:“只是我二人乃是皇上圣裁的要犯,姚将军这般明目张胆的站在官道旁送行实在太过大胆,若我是姚将军,必然要选离城三十里开外的僻静地方,才觉得安全。”
姚九一朝公孙策作了一揖,道:“怪不得都说公子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什么都瞒不过公子。此番是皇上授意姚某这样做的。”
公孙策略有些意外,默默转身,朝着汴梁城拜了三拜。
“还有一物。”姚九一从袖子里拿出一件银亮细长的东西交到公孙策的手上,公孙策仔细一瞧是一把小剑。
“这是皇上交代要给公子的,皇上说这把小剑是翼卫在钦州救公子时一起带回来的,剑小巧别致,适合公子用,皇上特意叫工匠比着大小打了剑鞘。此去西蜀凶险,庞将军又不方便,带把武器防身也好。”
“请姚将军代我谢皇上隆恩。”公孙策朝姚九一一拱手。
“对了,还有一个消息,西方将军张作何昨儿早上已经进京辞去了西方将军之职,如今是真的天下归一了。”
公孙策淡淡一笑:“大宋自然国祚稳固。”
“还有一事,是姚某私下要说的。”姚九顿一顿:“其实我曾在西蜀待过数年,涅槃也是在西蜀得到的。”
公孙策心中一喜:“姚将军口中的奇人是否也在西蜀?”
“既然是奇人,自然是行踪飘忽,不过自然之中一物降一物,既然此毒产自西蜀,我想必然有可克制之物,公子通晓医理,更是便利。将军手足筋脉尽断,虽可压制毒性却无法解毒,所以,公子要多多留心蜀地风物,也许能找到解毒之法。”
“如此就多谢姚将军了。”
公孙策与姚九一一同将庞统扶上宽敞低调的新马车,姚九一又交代两个送押的衙役要好生照顾二人,衙役应了声,驾着车走了。
双马儿跑得甚快,再回首时,已不见汴梁城的踪迹。从此,便与这个物华天宝的世界道一声珍重再会。只瞧见道路两侧高大的梧桐与山间奔流的小溪,纷纷扰扰的庙堂再与二人没有任何关系。
-----------全文完------------
后记:
首先在这里要对始终支持我的可爱的你们表示最衷心的感谢,你们还肯看我写的东西,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
或许岁月会将记忆色彩年华都统统带走,但是白纸黑字在那里,是无法抹杀无法淡去的。《断水》写得很不容易,花费了我巨大的心力。但是我想,岁月的痕迹,想来应该会历久弥新。文章千古,从此也算为世间添了一段平淡的传奇。
《断水》断了几年,可以肯定的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惟尊篇》绝对不是最初构思的那个《惟尊篇》。
庞统:这次庞统真的反了,而且只差挥师南下就成功了。我舍不得让他的谋反之意都被爱情扼杀在摇篮里,于是我让他真的反了,可是反旗一举,就是一个烂摊子,要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着实费了大事儿,希望一切还能自圆其说。最后请原谅我让庞统落魄了,庞统再我心中是神一样的人物,庞统身上有男子能够具有的所有优点,但是他不是神,他也会痛,也会伤,也会舍不得,也会两难全,我想看看褪去光环后的庞统,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公孙策:首先我喜欢一个外弱内强的公孙策。庞统与公孙策,严格来说,我更偏心公孙策一些。我想塑造的公孙策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强者。公审之时,庞统对他的评价便是我的认为:真性情,大智慧,忠君重情。或许有人说我将公孙策的体质写得过弱,而寒症其实每个人都有,心中的寒比身体之寒毒过百倍,它能不断发展壮大,冻伤自己也冻伤他人,所以公孙策需要的不是一个强势无敌的人,而是一个温暖的人。以人度己,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温暖的人,而也需要努力让自己成为温暖的人,或者这样才有真正得到幸福的一天。
赵祯:仁宗皇帝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仁慈君主,被我黑成这样我实在是满心愧疚,在我心里,除了庞统,便是赵祯,隐忍而睿智的君王。就像飞燕说的那样,君王之路并不好走,压抑真我,成就大我,要做一个好皇帝,必然要牺牲,哪怕牺牲的那个人是自己。所以,我将飞燕的真心给了赵祯,他应该有一份纯粹的爱,再他回头时便看得见。
飞云骑:八位莫姓飞云骑,单字取:闲逸凭栏,笑傲尘凡,是我心中对庞统的一个总结,也算得是对人生的期盼。
四大神器:东方奕王,南方惟尊,再来就是往西去了,蜀地是北宋西南边境,这就是往四川去了,容涟漪私心一把,让他二人到了涟漪的家乡。不过,蜀地多仙山,说不准便遇上一两个神仙呢。
有亲建议我,给神器定个属性,装备绑定,别的人拿了也用不了。其实神器只是全文线索,等四把神器齐集的时候,属性便可自成。
《断水》是仙侠武侠性质的同人小说,所以我不会过分强调战争,简略处还请海涵,蹩脚的战争描写可参见《【庞策】纪年》我真的不是打广告。
写完《惟尊篇》我在庞策已经没有遗憾了,这些年很多事都变了,发现心中的那份爱没有变时,我是兴奋而雀跃的。完整的《断水》应该是四部,庞策二人这般离去,也绝不是我要给出的结局,我的故事里,最终他们是美满而幸福的。
《弈王篇》如春,初初相见,初初相恋,一切朦胧而美好。
《惟尊篇》如夏,虽情如夏阳,却躲不过秋的侵袭。
若我还会写下一部,便是第三部《天仁篇》,我无法保证我一定开坑,视《惟尊篇》的反响以及我的心力而定吧。若你们多多给我长评、填词、MV、周边什么的,说不定我脑子一短路又开坑了哦XD。
公孙策与庞统谈不上我更偏爱谁,只是家国天下,他二人要做的事要走的路,岂是我可以左右的,希望瞧在大家眼里,那个公孙那个庞统都做了真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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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惟尊完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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