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58、第五十七节

　　“我要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花明红在宁无剑怀里闷声说道。
　　“不要走。”宁无剑道，感觉花明红动了动，心里不由慌乱，“你还没能杀掉我，怎么能走。”
　　花明红抬起头道：“好，我这就杀了你。”她脸上笑意盈盈的，似乎在讲着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然后，她踮起脚尖吻上宁无剑的唇。
　　那瞬间，宁无剑的脑中一片空白。他可以闻见她唇上的芬芳，感觉到她柔软的唇瓣在自己唇上辗转，却仿佛置身梦中一般，毫无真实的感觉。
　　这是梦，是梦……
　　若非是梦，为什么他所触到的唇会是如此冷冰冰的？
　　——倘若是梦，那么请快点醒来吧。
　　宁无剑这样想着，脑子却越来越迷糊，他的双手渐渐失却了气力，终于软软地垂了下来。
　　“睡吧。”恍惚之间他听见花明红在他耳畔的呓语，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宋君使，夜使与夜影被困城南巷中，请速去增援。”一名玄衣武士像影子一般出现在花明红身后，抱拳相禀。
　　“知道了。”花明红轻轻挥手，玄衣武士立刻消失在黑暗中。
　　四周又恢复了寂静，只听得见风吹过的声音。花明红轻轻地抚平了宁无剑在昏睡前皱起的双眉，然后捡起地上的剑在宁无剑的脖颈上比了比，轻笑道：“我真的是来杀你的，你为何不信我？”笑声却比哭声还难听。
　　风声如泣。
　　花明红手上微一使力，割下宁无剑的发带，又取出一物事藏进了宁无剑怀中。等她做完这些后，那名已经消失了玄衣武士又如幽灵般地自黑暗中浮现了出来，俯首待命。
　　花明红在玄衣武士耳边匆匆地吩咐了几句，便迅速离开了现场。

　　城南巷中，唐盈盈与唐清清被困在当场，围歼她们的不是官兵捕快，而是一群江湖中人。
　　唐盈盈身上已有四处负伤，可是她仍然一手抓紧宝剑，一手牢牢地牵着妹妹的手，伺机突围，鲜血染满了一身。浴血奋战中，唐清清忍不住叫道：“姐姐你不要管我了，自己杀出去吧。”
　　唐盈盈抽出手抽了妹妹一耳光，狠狠地道：“闭嘴！”心下却焦躁起来，心想：坛主为何迟迟不派人接应？
　　耳边传来一阵凌厉的破风声，唐盈盈挥剑抵挡，只听得“叮叮咚咚”一阵乱想，瞬间打落下数枚雁羽小箭。唐盈盈暗道侥幸，伸手往身边一抓，却抓了个空，这才发现唐清清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不由大惊失色。
　　“清清！清清！你在哪里？”唐盈盈大声唤道。
　　“她在这里。”一个男子大声回答她。
　　唐盈盈寻声看去，心中顿时一紧，只见唐清清被一名凹眼鹰鼻的男子擒在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金刀此刻正横架在她纤巧的脖子上。
　　“唐盈盈，你妹妹现在在我们手里，想要她活命的话赶快束手就擒吧。”男子喊道。他的话音未落，唐清清就已经大叫起来：“姐姐你快走，不要管我！我已经拖累你太久了，你不要再管我，快走！”
　　然而唐盈盈谁的话都没听。她左手手指微微动了动，向外一弹，离她最近的“江南双飞燕”燕伯南和燕仲北兄弟两个突然倒地，暗红色的血缓缓地自七窍内流出来。
　　众人一惊，纷纷掩住口鼻向后退去，唐盈盈身边立刻空旷了起来。
　　直到此时，人们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对付的，是当今江湖恶名在外的一大毒枭。
　　唐盈盈扫视着那群如临大敌的人，不由冷笑。原先因为有唐清清呆在身边，她不能施展毒术，如今总算给了那群人一点厉害瞧瞧——她原本就是一个报复心极强的人，早恨不得能将这群围攻她的人碎尸万段才好。
　　她并不太担心唐清清的生命安全，因为她认识那个挟持清清的男子正是“江南神捕”林若逋，作为一名捕头，林若逋绝对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了人犯的性命。
　　——只是，如何才能将清清救出去呢？
　　——该死的，为何救援仍然未至？
　　唐盈盈脸上焦躁之色越来越盛。
　　“夜使，您请稍安勿躁。”突然，一个细密的声音在唐盈盈耳边沙沙地响起。
　　唐盈盈心中一喜，知是坛中有人用了密音传声之术在与她沟通。
　　“你是何人？在哪里？快点出来！”唐盈盈急迫地传声道。
　　“夜使大人，稍安勿躁。”那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家伙不紧不慢地道，“宋君使正在做全盘布置，请您再拖延一会时间。”
　　“宋君？”听到这个名字唐盈盈不由地要抓狂，“凭什么要那个小贱人来全盘布置？”
　　“夜使大人，稍安勿躁。”来人的口气依然不咸不淡。
　　“滚！”唐盈盈大怒。

　　林若逋对唐盈盈的毒术颇有些忌惮，是以命令众人只围着，并不着急进攻，双方陷入僵持状态。
　　唐盈盈脸上的表情在经过一瞬间的阴晴变化之后，迅速恢复了平静。她看定林若逋，恨恨地道：“林若逋，清清不是宋君，你放了她。”
　　“她确实不是宋君，”林若逋说道，心中却起了异样的刺痛，“但却是与宋君隶属同一杀手组织的夜影，负责消息的传递。而你，唐盈盈，昔日江湖人称‘红衣寡妇’，如今也在为杀手组织效力。”
　　“哈哈哈……”唐盈盈闻言狂笑数声，道，“你查得很清楚了嘛。”
　　“不错，”林若逋道，“你的情况本捕头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打从你扮成老太婆混进牢里起，你的一举一动就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了，如今这个场面，便是专门为抓你而设的。你妹妹跑不掉，你跑不掉，宋君也跑不掉。操！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杀手，就等着伏法吧。”
　　唐盈盈冷哼道：“想抓我，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林捕头，”被擒住的唐清清原本一直很安静，没有叫喊反抗，如今却突然开口，声带急切地道，“不要与我姐为难，否则你们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多谢提醒。”林若逋沉声道。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转眼间来人已到了跟前，却是一群身穿皂衣手抬竹筐的衙役。
　　人群中发出了欢呼声，林若逋叫道：“竹筐里的是宁无竹大夫和毕南珠大夫夫妇二人特制的避毒药帕，大伙把它蒙在口鼻上。”
　　避毒药帕很快被分发下去，众人蒙上口鼻之后便有些有恃无恐地跃跃欲试了。
　　“大伙一起上，将那妖女生擒！”人群中不知是谁一声喊，一群人立即冲上前去。
　　唐盈盈冷笑，手心中却已经多了一支黑黝黝的，像竹筒般的东西。
　　“不要呀！”唐清清大叫出声，边叫边奋力挣扎，无奈被死死擒住。她颤抖着叫道，“求求你们，不要上去，会……会死很多人……”
　　林若逋闻言心下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想出声喝止众人，却哪里来得及？唐盈盈一手按上圆筒上的机括，立即有一条银白色的水线自圆筒内激射而出，一沾上人身便腾起一股浓烟。
　　人群中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强烈的药性腐蚀了他们的皮肤，令身中者痛不欲生。
　　“毒渊神水！”林若逋心中一紧，赶紧下令撤退。
　　毒渊神水出自魔教毒渊宫，歹毒异常，只消在人的皮肤上沾上一点点，便会令人全身溃烂而死，无药可解，昔日毒杀了不少江湖正道人士。后毒渊宫被武林联盟消灭后，毒渊神水便也匿迹，却不想竟在此处现身。
　　“好歹毒的妖妇！”林若逋眼瞧着中毒者倒在地上嚎啕不已，不由怒火中烧，提着唐清清便冲了过去。
　　唐盈盈只能四下闪避。林若逋以唐清清为质，令她投鼠忌器，毒术与毒渊神水都施展不出。她不由怒道：“林若逋，你真卑鄙，枉清清对你……”抬眼看到唐清清泫然欲泣的模样，接下去的几个字却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林若逋皱眉，喝道：“闭嘴。”抬手又是一招。
　　两行清泪自唐清清眼中落下来，她嘶声叫道：“姐，你杀了我，快杀了我！”用力往唐盈盈的剑上扑去，唐盈盈收势不及，剑锋一偏，扎进了唐清清的肩上。
　　“你疯了么？”林若逋与唐盈盈不约而同地叫道。话一出口，林若逋不禁诧愣，随后更为惊奇地看到唐盈盈脚下一滑，仰摔在地。
　　一条大汉翻身而起，伸手掐住了唐盈盈的脖子，厉声叫道：“妖女，老子杀了你！”此人面部中了毒渊神水，伤口溃乱，整张脸已经面目全非。他自知必死无疑，却因着强烈的仇恨，在唐盈盈因为误伤妹妹而分神的同时拼尽全力将其制住。
　　唐盈盈被那张烂肉一般的脸骇住，且担心被那人身上的残毒沾上自己的皮肉，是以不敢用力挣脱，不过时便被掐得意识恍惚。
　　“姐姐！姐姐！”唐清清在她耳畔大声疾呼。
　　唐盈盈猛地清醒过来，求生的意愿令她生出力量，她反手去掰开那人掐住她脖子的双手，觉得呼吸通畅了些，便大声叫了起来：“宋君……宋君，你这个小贱人还不动手，老娘……咳……老娘知道你是伺机报复，老娘告诉你，我若是死了，你也不得好过！”
　　众人听她这样喊，具是一愣，忍不住往后看去。
　　夜空中突然响起一声轻笑，就仿佛调皮的少女看到某件滑稽的事情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声音不大，可是在场的每一个却都听得清清楚楚。这笑声，突兀而来，倏忽不见，便如泥石沉入了大海，让人不禁起了好奇之心，探究之意。
　　笑声过后便是寂静。
　　寂静，却只有片刻而已。
　　一条白衣飘飘的人影提一盏明灯自远处款款而来，灯影摇曳中，他就如同舞台上的名伶踩着精致的步子，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莲花上。
　　或许他真的是一名优伶，假面优伶。在他的脸上，带着一个木制的面具，眉眼雕得细长。他手中的明灯是绿色的，幽幽的绿，就像一点鬼火，把那木雕的脸照得碧绿渗人。
　　“来者何人？”人群中有大胆者问。
　　那人不答，却是嘻嘻一笑。众人听得真切，这个笑声与方才那声嗤笑，显然是发自同一人之口。
　　“嘻嘻，”那人笑道，“夜使，有您这样胡乱冤枉人的么？我知您受了委屈，您且瞧好了，本使这便替您料理了这一干人。”他语调轻快，微微带点女音，虽然用的完全是戏谑的口吻，却不知为何，让听者无端端地起了一层寒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