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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在劫难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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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就是这样,所以,我的眼睛甫一睁开,在见到亲生父亲之前,亲生母亲的手,就想要挖出我的右眼。”
这样说着的罗严塔尔,他那双妖异的眼眸并非注视着米达麦亚,他甚至并未注视着任何东西,当嘴角浮起一丝凉薄的微笑的时候,罗严塔尔低下头来,他的眼睛因为回忆带上了疏离的光彩。
他所追述的往事是他父亲生前竭力掩盖的一桩丑闻。当罗严塔尔的长兄死于决斗,父亲意识到他的继承人只余下自己这个不名誉的小儿子,因而羞恼而死的可能,也并非完全没有。
那就是罗严塔尔的母亲曾经有一名出身贫贱的情人,这个女子对老罗严塔尔完全不存在任何爱慕之心,至于她对情人抱何种感情,现在则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这女人发现自己所诞下的婴儿,一双眼睛的颜色竟然不同,并且右眼是那令她想起偷情的对象的不祥黑色之时,这个现实一度使她濒于疯狂,同时也造成了她后来数年精神上无法治愈的痼疾。
罗严塔尔之所以成为整个家庭竭力无视的对象,并且被早早打发到军队当中服役,也正源出于此。
这样说来,如果他在某场战争中无声无息地死掉,就当世界上从未有过名叫奥斯卡•弗朗索瓦•德•罗严塔尔的男子,这对其父其母与整个家庭来说恐怕倒是最令他们松一口气的结局,但是罗严塔尔则执拗地要继续这个令旁人尴尬的存在,并且以其出众的才能对父亲和哥哥形成一种嘲讽。
“抱歉,我不应该对你说这些,没有意义。”
他用浅而轻的声音咕哝着,这个故事里涉及到的当事人,如今已全部去世了。而只有罗严塔尔本人还顽强地存在于这个恶世之上。
“算了,你把它忘了吧,米达麦亚。”
米达麦亚深深地望着罗严塔尔,灰色的眼睛里跃动着无法形容的光芒。
首次了解到对方贪欢好色背后所隐藏的心结,罗严塔尔漠然的神色微微变换着,难以捉摸。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米达麦亚喃喃地说着,他这样说着,带着失望与微妙的羞愧之情的目光摩挲着罗严塔尔俊秀的面容。
他伸出双臂,按住对方结实的肩膀,罗严塔尔异常柔顺地随着他的动作坐在床上。
“所以……你在拿到那枚戒指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现在才……”
米达麦亚闭上了眼睛,“这样吗?罗严塔尔……”
“现在才打碎你的故事。”
罗严塔尔的笑容渗透着荒凉之气,他侧过身体,倚在蓬松的羽毛枕头之上。
“我继承家名的时候,朱诺夫人和安托万,或许其他下人也是,都对这桩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能肯定我到底是不是老罗严塔尔的儿子,我没见过母亲的军官情人——但是他是个平民,这样说来或许我身上也流着一半平民的血呢。”
“你会对我格外照顾,是否……”
这句含义疏离的问话从米达麦亚的口中吐出,但是片刻之后连问话的主人也后悔自己唐突而不禁用手按住了嘴唇。
罗严塔尔忽然以苛烈的眼神注视着米达麦亚。他沉涩地说道:“比你想象得更加恶劣呢。”
米达麦亚感到他按在嘴唇上的手无法放下来。
“我记得自己在奥尔良公爵的沙龙里见到你。”罗严塔尔安静地说着,“你是个这个时代罕见的令人喜爱的男子,不过在我看到戒指的时候……米达麦亚,你的矢车菊曾经被我母亲摆在床头的花瓶当中,而我曾经连续很多很多天在很远的距离上看着那种蓝色的花——你让我知道,母亲并非厌恶孩子,而纯粹是厌恶我而已。”
“罗严塔尔!”
米达麦亚无法抑制自己而喊出声来,罗严塔尔身上所散发出的抗拒的氛围如同无形的尖刺一样包围着这个男人,罗严塔尔的脸上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那些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你未曾想到我们之间还有这段两不相识的过往吧?”
两不相识的过往……
米达麦亚的嘴唇蠕动着。
“我想我当时可能嫉妒你到发疯,不过那也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罗严塔尔喃喃说道:“其实我也并非仅仅出于友谊就会与同性发生关系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下意识地抬头起来注视着米达麦亚的脸庞,他看到了那种经过努力克制过后的释然。
“为何要这样呢……”
米达麦亚在他的身边坐下来,伸出一只手去抚摸罗严塔尔暗棕的发丝,与罗严塔尔冷漠的态度不同,然而却和米达麦亚所预期的完全相符——金银妖瞳的青年安静而顺从。
“你总是这样,就像上次你对我说比安斯柯的惨事一样,你不应如此对待自己。”
米达麦亚灰色的眼睛里浮起一丝哀然的微笑。
“从彼此互相认识的时刻起,至今你已经完全像我证明了你的人格,或许我比你更有资格来对此下论断呢。”
罗严塔尔的眼睛里迸射出一丝锐芒,他仍然沉默不语,但是米达麦亚拥抱了他。
“你的手真冷,我不该让你说这些。”
有着蜜色发丝和灰色眼眸的青年喃喃说着,他能够感到自己那比较温暖的身体隔着薄薄的布料与对方冰冷的躯体贴合在一起。
“如果你愿意的话,向我说一下你是如何受伤的?”
米达麦亚这样说着,罗严塔尔注视着他那一丝复杂的微笑,缓缓把体格较为细小的一方抱进怀里,同时用冰凉的脸颊贴了贴米达麦亚的脸庞,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让你担心了。”
“我当然会担心,我现在唯一可以担心的人就是你。”
米达麦亚这样回答着,过往的种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胸腔里无法抑制地浮起的辛酸让他不由得伸出一只手,以指尖抚触着罗严塔尔的脸庞。
“当时有一枚炮弹落在我身边……”
罗严塔尔这样叙述着,米达麦亚身体上的味道残留着战场上的硝石气息在鼻端萦绕着,他略略闭上眼睛,感到自己像当年那个孩子,终于攫住了那束被无法靠近的人所珍视着的蓝色花朵。
而米达麦亚握着他的手,温暖的体温是随时随地都无法被忽视的存在,源源不断地传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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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在开罗休整的期间,米达麦亚也并不清闲,他从拿破仑那里领受了维持城内治安的任务。但是形势对法军并不乐观,由于军队勒索钱财,开罗四周的阿拉伯人部落不断爆发起义,而拿破仑始终蔑视这种缺乏有效组织的暴动行为,因此他坚持残酷镇压反抗地区是控制被占领区的有效手段,法军的暴行如他所愿地震慑着埃及的人民,而同时激起了恐慌和仇恨两种情绪。
但是对法军的小规模袭击和骚扰也从未停止,自法军登陆埃及、向开罗进军以来,一路上掉队的法国士兵就不断地遭到惨无人道的对待,阿拉伯人的习惯是剥光死者的衣服,斩断他们的肢体或者头颅。但是自从有死里逃生的士兵向拿破仑报告某件匪夷所思之事,就是可怜的俘虏在被杀死之前往往遭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氛就开始在这支在欧洲惯于烧杀劫掠、□□妇女的军队中传播开来。
自然,统帅对此的态度是付之一笑,他告诉他的士兵自己所关心的是他活着回来的现实。而罗严塔尔的评价是“相当不错”,因为这使得他的部下再也不敢因为任何原因而在行军中离队了。
这一天,重伤在身、尚未痊愈的罗严塔尔受召唤造访了法军司令部征用的厄尔费宫,在这里他被告知了一个使他几乎要纵声大笑的消息——法军舰队已于8月初在阿布基尔湾遭到英舰队袭击而覆灭,舰队司令布律埃斯阵亡。
聪明人一眼就可估量出这幕惨剧所带来的致命后果:同法国一切交通都被切断,返回法国的全部希望也随之断绝,除非屈尊向一个不共戴天的敌人投降!
这就是拿破仑军队远征埃及之战,而在前路上等待他们的灾厄还远远不止这些。
但是,尽管罗严塔尔自己像是一个专为苦难而生的军人,拿破仑也是一个永远不向命运屈服的统帅,当他在打击中振作精神,和部下进行商议过后,便下定了进军叙利亚的决心。
在这次带有冒险意味的决策当中,拿破仑想要将罗严塔尔留在后方,一方面他所欣赏的这名少将,伤势因为埃及炎热的天气而有所反复、迟迟不能痊愈;另一方面他也需要一名有行政能力的下属留在开罗代替他处理被占领地区的日常事务。但是罗严塔尔本人却坚持要求随军前往。他这一态度令拿破仑及其他同僚十分不解,但罗严塔尔自有他不想说出的理由。
法军这趟远征,从结果看来不能不说是印证了罗严塔尔最坏的预想。出征之前,米达麦亚尚且对法国舰队覆灭一事毫不知情,他极力恳求罗严塔尔改变他的想法,留在后方。
“军队要跨越沙漠——我不想你去冒伤势恶化的危险!留在后方有何不好?这对你或者法兰西军队都是一种负责任的做法啊!”
他这样劝告着自己的朋友,罗严塔尔用那双金银妖瞳深深地看了米达麦亚一眼,带着一种轻松的浅笑对他说:“虽然我个人不讨厌在战场上建立功勋,但是目前尚不至于急躁到这种地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他就这样把舰队覆灭、归国无路的消息告诉了米达麦亚,对方怔怔地凝视着窗外陌生而熟悉的天空,视线在那里停留了数秒,然后以沉重苦涩的声音说道:“这不成为你作出这样对自己不利的决定的理由。”
“你了解我做出决定的理由。”
罗严塔尔安静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前方有沙漠,我还知道等着我们的有肆虐的疾病和残酷的战争,正因如此,我必须前往。”
他拉起米达麦亚的手,放到嘴唇边吻了吻,“这场战争最后的结局无非几种,如果可选择的只有战死疆场或者成为英国人的战俘——让我和你在一起吧,米达麦亚……”
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一般击中了有着蜂蜜色头发的青年的内心,米达麦亚露出极勉强的微笑,但是灰色的眼睛却显出那种军人陷入恐慌当中所有的似乎想要哭泣的郁结之色,他把那颗暗棕色的头抱在胸前。
“罗严塔尔……你不会留在后方等我回来吗?”
那双异色的眼睛,在米达麦亚看不到的角度闪了闪,罗严塔尔发现自己的情绪已经侵略到了米达麦亚的感情当中,他不由得以一只手按住眼睛,意识到不能够把“一起去死”这种歇斯底里的想法灌输到那个人的头脑当中。
“……可能你不想听,不过,在法国,孩子应该已经出生了,我们自去年以来,巴黎的消息就完全断绝了,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会十分健康……而且事情总会有转机,请留在后方等待督政府的援助好吗?”
“不行……米达麦亚。”
被“孩子”这个单词所刺激,罗严塔尔清醒而冷酷地抬起头来,他说:“督政府不会作出有用的举措,我现在不相信任何人的承诺,包括你的——我要随军前往叙利亚,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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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征途对所有法国军人而言是一场地狱般的噩梦,攻克雅法镇之后瘟疫开始流行,病患和伤员人满为患,军队屠杀俘虏,所有人众口一词地指责和抱怨发动这场战争的拿破仑,司令部不得不开始构造虚假的战报,来稳定这火药桶般的局势。
而更为不幸的是,军队对阿克城久攻不下,卡弗雷里将军因手臂中弹在简陋的条件下截肢后不幸去世,这样法军失去了一位无人能够替代的军事工程师,也失去了一位在军中难得的值得尊敬和信赖的军人。由于瘟疫的流行和大量的伤亡,法军拒绝踏着自己同伴腐烂的尸体攻城。拿破仑的好友、著名战地指挥官拉纳在最后的战斗中身负重伤,连拿破仑的副官克鲁塞也不幸阵亡。就这样,在高级将领或死或伤的情况下,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都竭尽最大的努力,来约束部队、维持士气,但是他们对这场战争的走向,在心中都有了愈来愈清晰的认知。
在军队终于决定撤退之时,拿破仑不得不命令军医以药物结束了一批重症患者的生命,然而大量马匹和所有车辆仍然不得不用来运送伤员,致使从拿破仑以下的高级军官也不得不步行前进。
罗严塔尔在金字塔群之战中曾被炮击受伤,恶劣的气候、疲劳困顿的连续行军和作战、以及高度紧张的指挥工作损耗着这名秉性刚毅的少将的身体,当他在行军之中一头栽倒在滚烫的黄沙中昏迷过去的时候,米达麦亚因为军务缠身、已经数月未能与他见面。
军医发现这名将军脸色苍白,呼吸细弱,嘴唇呈现出全无生气的沙土之色,而那有着美好的倾斜角度的高贵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不由得大惊失色,而同样因为这个消息大惊失色的是军队统帅拿破仑,他调拨了一辆马车,命令军医无论如何要拯救罗严塔尔的生命——损兵折将的法国军队无论如何不想再承受这样计划外的重大损失。
米达麦亚率领所部的骑兵旅在沙漠中露宿,满身征尘、几乎连抱怨的力气也没有的轻骑兵们躺倒在沙地上。
军医告诉米达麦亚最近许多士兵都患上了轻度的战场综合症,总有人说他们听到了马穆鲁克骑兵的马蹄声,很多人因此无法入睡,而几乎被逼得发疯。
蜜色头发的军官只身伫立在空旷的沙漠上,眺望着远天的残阳,那种金红色的光芒投射下来,被它所笼罩着的地方,格外具有一种悲凉和沉郁。
究竟为何要来此作战?
自革命以来,国家政权数易其主。比起那些试图左右历史而终于丧失性命的出色政治家,拿破仑作为一名军人却终能发迹,不能不说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必然性。
法国如今正在战争中苦苦求生存。
求其本源,正是大革命风潮下,对“自由”的希望使得低层民众无法再认同过往的政治格局。
人民主张权利,而正是在这种动荡极端化的社会环境,如今反而要催生出皇权之后的第二代军事极权,这难道不是一种奇怪的矛盾吗?
而督政府本身,又未必比拿破仑更能够赢得米达麦亚个人的信任。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深长地叹息着,不知自己的信仰,何以竟然在现实中愈来愈没有立锥之地。
不自由,毋宁死。
而如今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他们距离自由,究竟还有多远?
就在这个时候,空旷的荒漠上远远传来的一声枪响使得所有的士兵惊得跳了起来,米达麦亚跃上马背,迅速冲向营地,同时喝令所有士兵迅速集合,不得轻举妄动。
这一声打碎静寂的枪声过后,夜晚又归于沉默。不久消息即传到骑兵旅,这并非敌人来袭,而是紧随骑兵旅前进的步兵队伍中有一名少尉因为忍受不了这种持续绝望的煎熬,因而举枪自尽。
米达麦亚听到这一消息之后沉默良久,部下们面面相觑,蒙上一层灰暗之气的面容上流露出灰心和漠然的表情。
现在返回法国的路被截断的消息,仍然始终处于封锁当中,而米达麦亚作为知情者之一,不得不忍受着双重煎熬,他可以想到如果普通士兵们知悉了这个消息,军队会有怎样的反应。
米达麦亚骑在马上于部队之前逡巡着,他注视着士兵们灰败失望的面容,原本年青而活泼的面容上流露出尖锐的严毅之色。
他看得出士兵们在绝望中希望他能够说些什么。于是米达麦亚用一种低哑的声音缓缓说道:“你们是否知道我因为什么才来参加军队?”
没有人回答。
米达麦亚灰色的眼眸中迸射出激烈的光芒,他在军队当中、特别是在部下中享有极其良好的声誉,皆因他既不贪图钱财,也不爱好女色,同时兼具出色的作战才能和平易近人的作风。此刻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仿佛饥渴的眼神,投射在这名身材并不魁梧的指挥官身上。
“你们为何参加军队,我是抱着完全一样的目的的。”
米达麦亚沉重地说道,他的眼睛缓缓扫视着面前这疲惫的战败之师,这由铁匠、工人、学徒、农民组成、在大革命的狂潮中组成的军队。
“政客相信权利,军人则相信手中的武器,你们是有武器的人,倘若有他人要来抢夺你们的金钱、食物乃至于生命,你们不是都会用枪来和他们说话吗?!”
米达麦亚这样大声训斥着。
“我们为何来到这里?难道不是因为国家和我们自己争取来的权益受到英国的威胁吗?你们的脚踏在沙漠上,但是不是踏在溃败的路上!士兵们冒着弹雨冲锋时皆为自己悍不畏死而骄傲,现在竟放弃尊严到用手里的枪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你们对此还抱有何种感想?”
他厉声说出这样的话,看到一股战栗的风暴席卷全军。
“记住,对于一名军人,或者活着拥有一切,或者死去一无所有!倘若你们不能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这名有着蜂蜜色头发的矮个子咬了咬嘴唇,“那就听我的命令,在我的脑袋被阿拉伯人的子弹打穿之前,我都要求你们竭力完成任务!”
米达麦亚用尽全身力量大声吼道:“跟我回开罗去!!活着!!!!”
天边,一弯红月,血色的不祥光芒笼罩在广袤的沙漠之上,也笼罩着这些由尸山血海上活下来的军人,从而照彻出一种悲壮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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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达麦亚的部队用尽了一切能想到的手段,通过有组织的劫掠和欺瞒来达成最后的目标,当法军又经历几次艰苦的战斗,逐渐走出沙漠,迫近自己的目的地之时,虽然作战勇敢,但是他们已经个个衣衫破烂,面目不堪。
而这一次,当一名身负重伤的中尉来请求救援之时,正是傍晚时分。
这名随军的外科医生几乎是跌下马背,他身中两枪,口吐鲜血,刚刚来得及向米达麦亚说明遭袭的法军所处的方位,便力竭而亡。
通过这只言片语的信息,米达麦亚了解到遇袭的是法军护送伤员的部队,他们出于某种原因未能紧随主力前进,而遭到了一支敌骑兵部队的进攻。
这时他的部下刚刚经过了一天的急速行军,米达麦亚命令卫兵聚拢围在刚刚点燃的篝火旁的劳累的士兵们,他迅速集合了所有还能够装备齐全地战斗的士兵们,命令他们集合上马。
米达麦亚在马上大声呼喊着,“现在在埃及的法兰西军队当中,马匹都分派给伤员使用,你们还骑在马背上,只因为你们是国家最优秀的骑兵部队!现在告诉我,你们还能够作战吗?”
回答他的是金属摩擦的声音、血气被激起的士兵们长刀出鞘,呼声惊起栖息的飞鸟,战马的蹄声如同山呼海啸,骑兵们潮水一般向着血红的太阳落下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一股勇悍的骑兵如同风暴一般冲击敌军的侧翼,打得手足无措的敌人落荒而逃,米达麦亚的军刀在砍削中扬起飞溅的鲜血,腥咸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使得他久久不能够从战场的氛围中解脱出来。
当他命令部下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那支英勇抵抗的法军步兵已然死伤狼藉,伤员的尸体更是满地都是。米达麦亚从这修罗场中走过,他皱着的眉头在他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时刹那间裂变成心魂俱碎的恐惧颤抖。
“罗严——”
呼声窒息在喉咙里,米达麦亚狂奔过去,跪倒在地,双手抱起那自己熟悉的身体。他伤口中的鲜血滴落在罗严塔尔苍白的脸上,米达麦亚慌忙伸出手掌去擦拭。
仿佛是为了安慰他似的,那双如今黯淡非常的金银妖瞳勉强睁开一线,罗严塔尔痉挛的右手缓缓从腰间的佩枪枪柄上松开来。
他微笑着对米达麦亚说道:“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医生还没有判定我是否罹患了传染性恶疾呢。”
有着蜂蜜色头发的青年军官,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似的,抱着对方的身体,把头埋进罗严塔尔的胸口,双肩颤抖。
“别哭……渥佛……”
仿佛颠倒了营救者与遇险者的位置一样,罗严塔尔异色的眼睛流露出一丝耀眼的神采,他如此轻声说道。
米达麦亚抬起头,泪水的余光沾染在他淡金的睫毛之上。
白天被太阳炙烤着的土地上,此刻西天仍残留着凄艳的晚霞,米达麦亚吃力但是仍旧小心翼翼地把罗严塔尔扶起来,他听到由后者弧线美好的唇间溢出一丝叹息。
罗严塔尔把他沾染着血迹和沙土的手掌覆在对方一样被猩红所点染的面颊之上,仿佛要用尽自己全部力量一般,看了一眼那久别的面孔。夕阳庄严的金辉笼罩在这片苍凉的战场之上,黑暗降临之前,他不能不感到那最后的一瞥奇妙地自他的精神当中夺走了某样东西。而正是这种东西,使他最终在劫难逃。
在昏迷之前,最后一丝理智让他笑了起来。
米达麦亚,你看,我还活着呢。
嘴唇翕动着,虚弱的男人如此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