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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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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莉安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出了警察局的大门。
三个小时前,发现屋子被盗贼翻得乱七八糟后,目瞪口呆之余,她立即报了警。以效率著称的英国警察很快就赶到,粗略的勘察和记录后,朱莉安便被带到警局做笔录。
漫长的笔录在她和一个说话慢吞吞的警察间开始。警察告诉她,现场除了少许现金和首饰外,并没有丢失什么贵重物品,电脑也没有被侵入的迹象,所有证据证明这只是起极普通的盗窃案,而且现在的笔录也只是例行公务。
可是,朱莉安认为这并不是普通的盗窃,但也没有比较有价值的线索可以提供给警方,真的就会是那个她刚进公寓时遇到的小个子吗?她自己也不敢肯定。
就这样数个小数过去了,直至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老式路灯频闪个不停,橘色的光懒散地照在石板路上,形成一个个连在一起边缘模糊的圆圈。
牛津城的夜晚寂寥且无趣,一点也不像她读硕士时的美国大学,那里的夜晚是学生们的天堂,形形色色的社团组织的各种活动几乎占领学生和教师的整个夜晚。
朱莉安脚下穿的是双运动鞋,踩在石板路上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她边走边回忆着今天所发生的各种怪事,从那个奇怪的梦,公路上的跟踪者直到家中的失窃。刚从警局出来时的亢奋感早已消失殆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半天来除了在警局喝了杯咖啡外就什么东西也没吃,疲倦和饥饿再一次强烈地袭击了她,于是她加紧了脚步,再绕过两个街角就到家了,填饱肚子后她打算好好睡一觉。
“嗒,嗒”一串轻微的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些天林林总总的意外使她变得愈发敏感,她马上意识到,这不可能是自己轻便的运动鞋发出的回声。
有人在跟踪?朱莉安立即警觉起来。
牛津城的治安极好,也许是过于好了,带来的就是路灯的灰暗及警力的不足,这些她刚才就已经领教过。
她用余光辨认着跟踪者的外貌,身材不高,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个从公寓大门出来的小个子!
朱莉安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她已经没法返回警察局,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他也许就是那个贼,可他到底想要什么?为何现在又会出现在这里?无数的疑问涌向她,压迫着她的神经。身后慢慢逼近的脚步声使朱莉安的恐惧逐渐扩大,她开始奔跑。
跟踪的小个子也突然加速,他已经不是在尾随跟踪,而是径直向朱莉安跑来。
朱莉安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虽然不明白那个人的动机,她仍能强烈感觉到那个人一定是冲她来的!
她跑过了一个街角,但那人跑得比她更快,朱利安怕极了。慌乱间,她冲向马路。
一阵强烈的远光灯打来,一辆汽车从朱莉安的右侧冲了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吱——”的一声,随着刺耳的刹车瓦圈抱轴声,汽车猛地煞住在仅仅离她只有不到一米的地方。
朱莉安由于惊吓瘫倒在地。这时,从车里匆匆跳下两个人,几步跑到她的身边。
“喂,你没事吧?”一个年轻人慌张地问。
“没撞到,估计只是受了惊吓。我看看……朱莉安?”另一个年长一些的人认出了她。
朱莉安缓缓睁开眼,觉得头有些晕,过好一阵她才使自己的眼睛调整得适合车前灯所射出的恍如白昼的光。
她看到一老一小两个人蹲在她身边,那个年轻人她觉得很眼熟,但她现在混乱的头脑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而那个老年人——
“……奥康纳教授!”朱莉安一下认了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大晚上在马路上乱跑,差点被我们撞到。”奥康纳教授的口气中有些责备。
“刚才有人跟踪我!”朱莉安急忙转过头,望着她刚才跑过的街口,那里空无一人,除了那几根古旧的路灯外什么也没有。
“跟踪?”老教授也向她望去的方向看了看。
年轻人礼貌地将朱莉安扶起,她这才认出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年手擎火把的助祭,也就是将传单塞在她手中的那个学生。
“谢谢。”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她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向教授说起了自己的经历。“下午我离开索尔兹伯里,就开车回家了。刚进家门就发现屋子里乱七八糟,于是就报警了。您看,我这是刚从警察局做笔录回来,半路上又被陌生人跟踪,我心里害怕得很,慌不择路,这才冲上马路,没想到遇到了您。”
“失盗,跟踪……你还真是度过了一个充实的夜晚。”奥康纳教授看了看手表:“快十二点了,我们送你回家好了,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
朱莉安顿时面露难色。“我的住处还没有整理,乱七八糟的。再说,经过这些……我的住所也不太安全。您还是送我去研究所吧,我去那里凑合一晚。”
“研究所?”老教授皱起了眉头。“那里怎能好好休息?这样吧,你不介意的话就在我家凑合一宿。”
车子一拐,驶上威尔顿街,数分钟后,便停在一排维多利亚晚期修建的楼房下。
“到了,这就是我住的地方。”老教授对朱莉安说。
车窗外灯光昏暗,后半夜的雾气渐渐上来,除了一楼闪着一盏半明半暗的灯外,无法看清这座楼的模样。不过在牛津学习多年的朱莉安知道,这一带主要居住的是外来移民和社会偏低的阶层。她有些不太理解,身为专职教授的奥康纳为何住在这里。
老教授礼貌地打开车门,朱莉安下了车,而那个年轻的学生向他俩道别后,便开车走了。
“很不错的小伙子,不是吗?”老教授半自言自语,半是跟朱莉安说道。
在车里,朱莉安已经知道那个年轻学生叫威廉,是人类学系的新生,来自爱尔兰,来自有着深厚凯尔特传统的家庭。老教授很欣赏他。
老教授推开那扇向着毛玻璃的旧木门,朱莉安跟在他身后走进了这幢楼房。门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他俩走过玄关,踏着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木质地板,走上二楼。
这些千篇一律的公寓楼都差不多,楼梯从右侧通往走廊,但不同于朱莉安的公寓,这层只有老教授所住的房间,而本层的其他房间,则需通过另两道楼梯和走廊方能到达。
他们面前的楼道很短,两面贴着过时的碎花墙纸,天花板的石膏线都有些脱落了。一盏白炽灯孤零零的亮着。
“这么清静的地方不多见了。”老教授边走边说。
朱莉安也有同感,对一个痴迷于魔法怪癖的老单身汉来说,这时再理想不过的住所了。
他俩走到门前,老教授掏出一柄很老的铜钥匙,扭了好几圈才听到“咔嚓”一声,门开了。
这一切,从住宅到楼梯,甚至这个老钥匙及掉漆的镶着铜牌的木门,都恍然使她回到一百年前。
“欢迎光临寒舍。”
老教授先一步走进屋中,拉开灯,然后张开双臂,做出一个夸张的欢迎手势。
朱莉安微笑着迈入屋中,她看到自己脚下踩着一张布满凯尔特纹饰的地毯。这是客厅,几盏渐渐亮起的电灯,将这间不大的屋子缓缓照亮。屋子的左边是一个砖砌的壁炉,上方挂着一幅新古典主义的油画,画的是一副表情威严的贵族,穿着威尔士风格的绿色衣裤,拄着拐杖,脚边蹲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猎犬。她走到这幅画下,抬头看着。
“这是先祖,威尔士的坎布里亚伯爵。”老教授自豪地说。
“啊,您是贵族?!”朱莉安略带惊讶。
“人类学角度说,所有人的祖先都可能追溯到贵族王室。他们的生活条件优越,因此就会有更多的后代,这些后代也就会比一般人的生存几率高。说不好你还是某位君主的后裔呢。”教授和蔼地笑着。
“光顾着说了,请坐,你想喝点什么?”他略带歉意说。
“没关系,什么都可以。”
朱莉安说完,转过头看到壁炉前的铁栅栏边放着两张扶手椅,一张圆形茶几放在椅子中间,茶几下垫着一张黑绿相间的缠绕藤蔓植物的地毯。茶几的对面,是一个硕大的铺着过时布面的沙发。屋中陈设略显简陋,几乎没有现代化的电器,当然,沙发边的拨号电话除外。
她轻轻坐在沙发上,看着老教授消瘦的身影消失在一扇门后。
第二天。
拉德克利夫楼从远处看很像一座天文台,白色的罗马式圆形穹顶罩在由褐色石砖堆建成的桶形楼体上。它的东侧面临凯特街,而其它三面则被一大片草坪包围。
朱莉安一早便来到这里。丹尼尔·奥康纳教授昨晚那不知名的茶确实很香,就着这种她从未喝过的饮料吃着教授亲手烤的威尔士甜点后,她不久便萌生睡意,教授给她收拾了一间客房。也许是太累了,她倒头便睡,一宿无梦。
醒来时已经是上午,老教授早已去上课了,她也打算利用这一天去图书馆泡泡,整理下思路。
一走进大楼,她便看到一个吵闹的旅游团挤满了楼内金碧辉煌的大厅。她绕过人群拐进一个侧门,寻左手的楼梯而上,很快便来到了一间阅览室门口。她瞟了眼木门上镶嵌的花体字门牌,便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
门吱呀地打开,屋内光线暗淡,空间也甚狭小,不过却极为安静,虽然有一扇半开的窗户面向草坪,但却听不到一丝嘈杂。一本本包着上等小牛皮,羊羔皮装祯精美的古书将古朴的书架挤得满满,书籍间点缀着几个颅骨,空洞的眼睛盯着前方,仿佛要从虚空中滤出往昔的岁月……
“啊”朱莉安看到屋内古旧的橡木长桌边,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正望着她,尖削的面庞和那双鹰样的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睛。
“真巧……”她听到他的嘴中轻微地吐出这几个单词,而他的眉头稍稍蹙了一下便如日出般骤然开朗起来,额头的皱纹,眼角的鱼尾纹和鼻边嘴角的纹理魔术般绽现在他脸上。
“塞雷斯教授!真巧,你也在。”朱莉安准备先发制人,抢先开口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与疑惑。
“是啊,再找些资料,这几天一直在忙一个东盎格鲁时期的古船墓葬。”他没等她开口就解释道。
“我说呢,”朱莉安轻轻坐到了塞雷斯对面,“自从那次解剖后就再没见到你。”
“还在生我的气?”他微笑着,挺拔的身体向前微靠,蓝色的眼睛瞬间射出春光般和煦的目光。
“没,没有了……”朱莉安此刻觉得的很不自在,可能是早已适应塞雷斯冷若冰霜,而对他略带殷勤的话语和神情感到陌生罢了,不过说实话,她确实很喜欢他微笑的样子,就好像那翱翔于苍穹的猎鹰般俊朗。但是,她早已不是大学时的她了,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让她觉得即失望又厌倦,很快她便从塞雷斯迷人的目光中挣脱出来,回到这个散发着淡淡霉味的阅览室。
“前天你去巨石阵了吗?”朱莉安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她不想在捉迷藏了,这几天连连的怪事使她身心疲惫。
“前天?对了!昨天是夏至,巨石阵一年一度的篝火节。”他仍旧满怀柔情地盯着朱莉安说:“那可是个波西米亚式的狂欢节啊,但可惜我太忙了,所以根本抽不出身去。”他玩世不恭地瞥了下嘴。
“你真的没去?”
“你说呢?”狡猾的塞雷斯反丢了一句。
朱莉安真想说出在篝火旁见到了他,但她自己都不敢肯定那个身影就一定是他。
“你的泥炭沼王子怎么样了?”
“?你说的是SK-381吧?”朱莉安觉得已经进入了正题,硬硬地答道。
“恩,对,就是他,有什么新进展吗?”
“就是那些,你都知道的。我还在找有关的文献佐证。”
“慢慢来吧,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塞雷斯缓缓念叨着这句他在课堂上的口头禅。
朱莉安有些奇怪,难道他从自己的立场上退回,抑或是他找到了什么对我的推论有力的佐证了?
“确如你所想,我想我上次确实有些武断。我向你道歉。”塞雷斯边说边滑稽地用右手敬了个既不标准的军礼。
朱莉安早已对他惊人的洞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他还是对他竟然屈尊像一个曾是自己学生的人道歉而感到惊讶。“不,这算不了什么,我也是因为遵从您的教诲才坚持自己的见解,哪怕是不成熟的见解,但这只是学术上的,您不用这样。”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反到使她觉得局促不安了。
此刻,不用朱莉安说什么,塞雷斯早已从朱莉安面庞上细微的表情上揣测到了她的内心动向。他知道,可以开始了……
“你知道吗,我这次对东盎格鲁一处墓葬的考察有了惊人的发现,我可还没写入考古报告里呢”塞雷斯狡诘地笑着,中国瓷般漂亮的牙齿微微露出口外。朱利安想起了初次和他相遇时的情景,同样神秘而玩世不恭的笑容,撩动这她少女曾紧闭的心扉。
“怎么?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朱莉安以科学家的自制是自己立即返回现实。“你发现了什么?”
“亨吉斯特之子,埃什的墓。”
“什么?!罗文娜的哥哥?”她不禁叫了声。
“对,那个撒克逊公主,不列颠王后的亲兄弟,肯特第一代国王。”塞雷斯慢慢讲道,不过这并不使人吃惊,因为几年前的航测早已发现此地的大型墓葬,学者们也早推测那里就是埃什王的坟墓。关键的是,也就是我今天想跟你说的是……”他停了下来,死死盯住了他的眼睛,放射出猎鹰样的光彩。
朱莉安感觉喉咙有些干渴,皮肤上竟渗出细细的汗,她已不知自己是被他盯住感到很不自在,还是因为那可能解开她灵魂中的迷梦的发现使她紧张。
“那是一个琥珀项坠……” 塞雷斯薄薄的嘴轻轻吐出这几个单词,此刻朱莉安的喉咙竟哽咽起来。
“上面的铭文是……”
“罗文娜……”
“弗莱亚女神的宠儿……”
“你的意思是……”
“它们是一对,那时罗文娜公主的遗物。”塞雷斯说。
朱莉安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了,她终于有了彻底解释项坠主人身份的强大物证,最为关键的是这可以作为确定泥炭沼尸体深翻的最直接作证。
“你那个项坠还保存得好吧?”塞雷斯突然话题一转。
“还好,就在我包里。”她笑着。“多亏我违反纪律偷偷把他带出实验室,我家昨天失窃了。”
“没事吧?”
“只丢了点现金”
“那就好,它就在你包里?方便给我看看吗?”
“好”朱莉安早已把前面的不快和烦恼抛在一边,兴致勃勃地打开了手包,取出了一个小塑料袋,递给了塞雷斯。
“太好了!确实一模一样!”他边把玩边说到。
朱莉安勃有些自豪,究竟这是她的发现啊。
“能把他借给我下吗?”塞雷斯看着她,纤长的手指不停地摩挲着项坠。
“这……”
“我会跟院长说的,后天就还给你,不,应该是你的研究小组。”他笑着,又露出漂亮的牙。
那一小束白皙的光映入朱莉安的眼中时,她的内心就早已同意了。
十分钟后,当两人并肩走出图书馆时,铭刻罗文娜名字的项坠早已放在了塞雷斯的皮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