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55、受宠若惊

　　嗣成的这番举动是为了让小荷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从癫狂的状态中彻底地安静下来，也许方式是有些极端，但却显然十分有效，在把昏迷的小荷扶到床上安置妥当后，嗣成经不住对着她苍白且略微有些痛苦的睡颜重重地叹了口气。
　　虽然他也承认小荷方才叙述的事情让他在震惊之余充满了愤怒，但不管怎样，小荷总是自己的同志，而在经历了孙胜平和苏如欣二人的相继离去后，嗣成显然是不愿意再去承受失去同志的那份悲痛了，尽管他其实和小荷并不相熟，而且小荷犯下的错误也的确是难以原谅，但此时此刻，面对着远处山下的那片废墟，他还有什么理由让这里再凭添上一具尸体呢？更何况，小荷虽然大意有错，但嗣成在听罢那段故事之后心中对此却有着深深共鸣，也许是因为他对苏如欣那份没有结果的情意所带来的遗憾，让他在心中充满了对情感美好结局的向往，正所谓情到深处自不知，小荷的错只是在于她对藤田服次的感情太过深了，甚至于忘了对方竟然是个日本人了！此外，也是最为重要的，嗣成明白，他在黑鹰里真的不算什么，如果真要处置小荷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他的，一切是非曲直自然会由大哥去裁夺！
　　所以，既是因为不能也是出于不愿，总之，他不会让小荷在自己的面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那么现在，就让她好好地睡一觉吧！从昨天到现在，小荷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合过眼了，她看上去不过是个和宛宁一般大的小女孩，而现在又背负了这样的一番压力，这一切真的是难为她了！
　　不知不觉间，嗣成的思绪从小荷的身上转向了他一直牵挂着的宛宁，已经一天一夜了，宛宁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
　　因着总部的这场飞来横祸，他没能实现这趟来总部的目的，而现在看来，想要让组织帮忙救出宛宁显然也成了不可能的事情，而眼下的他更不可能抛下小荷就这样离开，换言之就算他真的想走，他是否真就能如愿离开呢？以日本人的行事作风，他们必定会在离开之时烧毁出入小岛的所有船只，而且还会在小岛周围设下监视的眼线，以期抓住余下的漏网之鱼，因此任何来往岛上的人都有可能会遇到危险，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刻把总部被毁的消息传出去，绝对不能让其他同志再遭到日本人的毒手了！
　　想到这里，嗣成只觉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了许多，组织的存亡现在就维系在他的身上了！那么，宛宁呢？看来他暂时是不能回上海了，难道，他真要这样置她于不顾了吗？
　　嗣成不觉陷入了一番两难的境地，也许他终于发现自己是无法在报效国家和保护家人之间做到两全的，而此刻他的选择显然是站在黑鹰的这一边，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或许就只有在心中默默期望宛宁能够一切平安，也许就如小荷之前所分析的，宋腾川其实并不会伤害宛宁，而这一刻他倒是前所未有地希望宋腾川对宛宁的好感是发自内心并真切而纯粹的。
　　然而嗣成却并不知道，其实此刻的宛宁非但是好整无暇地待在宋公馆里并被公馆内的一众佣人们众星捧月般地侍奉着，更有上海滩当时最大的医院——仁爱医院里的多位医生在为她检查治疗，更别提始终站在一旁一脸担心紧张表情的宋腾川了；也许，就如嗣成期望的那样，宋腾川对宛宁的那份感情的确是发自内心而真切纯粹的，而且在经过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后，宋腾川显然在心里也更为明白了自己对宛宁的那份感觉，他真的是彻底被这个小女子给套住了，哪怕是知道她可能会对自己不利，他也对此毫不在乎了！
　　所以，其实是嗣成多虑了，宛宁此刻的境遇绝对要比他想象中的好过太多了。
　　不过，对于宛宁来说，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境遇却难免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尤其是当她从朦胧中微微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见到了死神，反而是一身整洁地躺在一张极为温暖舒适的大床时，她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幻觉中做了一个极不真实的梦。
　　可惜这却并不是梦，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明白地证实了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性，尤其是当护士手中冰冷的针头准确地刺入她手臂的血管中时，那种清晰的痛感让她的意识很快得以聚拢，而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也开始在脑海中一幕幕地重重回放。
　　“她到底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大问题？”
　　“宋先生不要着急，等化验结果出来，我们才能得出一个比较明确的诊断。”
　　是宋腾川的声音？他也在这里？他究竟要对我做什么？
　　“先生，小姐醒了！”
　　不想正在这时，站在宛宁床头的一个丫环却发现了宛宁微动的双眼，她随即大叫起来吸引了周围众人的注意力。
　　“方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宋腾川第一个扑至床头关切的询问了起来，他的声音是急切的，他的神情是焦急的，而这一切在宛宁看来却是如此的陌生与恐怖。
　　他这是要干什么？他之前不是咬牙切齿得几乎想要嚼碎自己的骨头吗？怎么现在却忽然又摆出了这样一副关怀备至的面孔了呢？而那一丝在眼底流动的波澜难道是因为对自己的担忧吗？哼！要不是因为宋腾川之前将自己穷凶极恶地关进黑屋子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宛宁几乎要被宋腾川此刻的眼神而迷乱了心智了！不过，不会了！如果是在此之前她或许还会有些摇摆不定心绪，那么现在绝对不会了！他宋腾川就是个杀人如麻的暴徒！一个彻头彻尾的汉奸走狗！对这样的人除了仇恨外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情感！
　　“你……走开……”
　　宛宁说着便想爬起身来避开宋腾川过分关切的目光，不想才一起身，宛宁便觉头痛欲裂眼冒金星，而身体更是软绵绵的使不上任何力气，宛宁有些不相信地挣扎了一下身体，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她很快便跌倒在了床上并累得气喘吁吁起来。
　　“小姐，你受了风寒，身体还很虚弱。”
　　一旁的护士见之立刻上前将方才被宛宁弄乱的被角重新掩好，随即取出一支针管注射上药水准备为宛宁打针。
　　“不要……你们要干什么！走开……”
　　宛宁惧怕的其实并不是护士手中的针筒，事实上她害怕的是站在一堆护士医生中间一身黑色西装的宋腾川，也许之前她一直不愿意在宋腾川那些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害怕和恐惧是因为自己心中的那份坚持与骄傲，那么现在当意识变得不再那么清楚，身体更是虚弱万分之时，她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去维护那份尊严与骨气了，她真的很害怕，她觉得眼前这些穿着白衣服的人更像是和宋腾川一起要将她带向地狱的黑白无常！
　　宛宁的这番惊慌失措是宋腾川所始料未及的，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宛宁会如此排斥自己及周围的人，这完全是因为自己昨天的一番举动吓坏了她，以至于此刻外人任何的举动都会让她惊恐万分，而这一切显然都是自己的犯下的过错，他，难辞其咎！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宋腾川的心里除了懊悔之意外，心底深处竟掠过了一分连他自己都说不出道不明的怜惜之情。
　　“阿笙，你在这里盯着些，有什么事马上来告诉我！”
　　宋腾川转头冲身后的阿笙吩咐了一句，随即便转身准备离开，他想或许只有自己的离开才能让方宛宁安静下来并接受医生的治疗，尽管他心里是多么希望可以待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一点点地好起来。
　　“腾爷，你？”阿笙显然还不太明白宋腾川的心事，不过看宋腾川此刻脸色阴沉的样子，他便也不再多问什么了，阿笙随即点了点头轻声道：“腾爷，你是该去歇着了，这里有我盯着。”
　　见阿笙如此贴心，宋腾川便也放心地离开了房间，而在宋腾川走后不久，宛宁很快便从方才的惊慌之中渐渐地平静了下来，随后护士为她打了退烧针，佣人们也给她喂了一点羹汤，片刻之后，宛宁便在昏昏沉沉中渐渐地睡了过去。
　　经过医生的诊断，宛宁的身体并无十分大碍，不过到底因为受惊受寒诱发了肩上的旧伤总还是需要好生休养一段时间的，闻及这样的诊断结果，宋腾川心中的懊悔之情不觉更盛了几分，尤其是想到宛宁肩上的枪伤正是因自己所受，这种歉疚之意，不觉也就更浓了一些。
　　好吧！就算她真的和那个黑鹰有什么关系吧！但既然她能加入黑鹰难道就不能转而加入天水帮吗？宋腾川不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和魅力，方宛宁会一意孤行地要和自己对着干！更何况他是真心喜欢她的，这可是上海滩上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好事，他不相信这么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女人会舍弃这样的好事，反而选择拼了命地和他硬干到底！所以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让她彻底地成为自己这边的人！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她的身体能够完全好起来，她现在的这副样子实在是让他看了心里太不好受了！
　　自那天离开后，宋腾川便没再踏进过宛宁的房间，期间他依旧是让阿笙在一旁看着照顾着宛宁，而阿笙虽然十分了然这一次的事情前因后果，但对于宋腾川此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心中却还是略微有些不满，就他看来，方宛宁这个女人是极其不知好歹的，就算腾爷是真的喜欢她，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她吗？要知道腾爷可是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她养病的，这几天腾爷可都还一直是睡着书房呢！
　　“笙少爷，小姐又不吃东西了！”
　　也许是因为身体渐渐恢复，宛宁骨子里的那份坚持和骄傲不觉又冒出了头来，与其被这些人这样好生伺候着，倒不如让宋腾川一枪给自己个痛快，对她来说，现在身旁发生的这一切简直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
　　阿笙听罢佣人的回报后不觉皱了皱眉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女人显然又想玩当时替腾爷中枪住院时的那套把戏了，她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你到底想干什么！”阿笙走至宛宁床前，斜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还想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呢！”对于阿笙，宛宁从来没有过什么惧怕之意，所以这一刻她当即便抬头一番针锋相对。
　　宛宁的反问不觉让阿笙轻笑了起来，他随即弯下腰凑近宛宁的脸庞道：
　　“方小姐，不必玩把戏了！你已经得逞了！在我面前，这一套没意思的！”
　　“你说什么！”
　　因感受到阿笙温热的鼻息轻拂着自己的脸庞，宛宁直觉有些尴尬不适，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宛宁立刻瞪起眼睛怒看向阿笙，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颊竟是涨得通红。
　　“我说什么，难道小姐心里不明白？”
　　看着眼前宛宁的样子，阿笙不觉心情一阵大好，正当他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不想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些响动，回头一看，却见宋腾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