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
-
天不绝人,他没有死。
“你今后,不可动怒,不可动情,不能大喜,不能大悲,否则唯‘死’一路。”
这一句话定下了他日后的人生。
他无所谓,这样的人生没什么不好。
没死,就是重生。
“你叫什么?”救他的老人问。
望着窗外的积雪,他为自己起下新的名字:“亦寻……血亦寻。”
“雪?”老人扬了扬眉,感觉姓氏与他本人不符。
“是血,非雪。”迎着窗外吹进的雪花,他平淡的说着。
“嗯。”老人点头,观察着他的举动,沉默良久后,再度开口:“望你帮我做一件事,算是……救你一命的代价。”
“请讲。”他无波无痕,死过一次,仿佛随之丢失为人基本的情绪。
老人不以为忤的大笑出声,说出了自己的心愿。
他答应了。
老人将毕生医术传授给他,在三年后故去。
他抚养老人年仅五岁的孙子,代老人将医术传接后人。
血亦寻出师后,仅医治中毒之人,其他病人丢给年仅五岁,天资聪颖的徒弟诺言,言明——不医死人,便随他试练。效果惊人,不出一年时间,诺言这个小小孩具备那些已经成名的医师们十年不止的经验。再过两三年,定会超出他祖父,这一点算是园了已故之人的遗愿。
一年后,他在寻访病人途中,遇到某户非常人家专门养育的“药人”。由于急于求成,毒性一次积聚过多,年幼的男孩濒于死亡。出自“只医中毒人”的前提,他担下这个麻烦,救了男孩一命,并收为徒弟与诺言作伴。
自小被用作药人的男孩,体内积聚的毒素过多,也得天独厚的拥有“浸百毒,侵千毒,皆无效”的身体。他的肤色、发色以及眼睛的颜色与常人不同——灰发、灰眸,肤色则是偏青的苍白,穿着一身灰衣,像群山白云中的一缕青烟。故此,为他起名——境云。
从此,他以两个人的喜好专长授业。诺言重习医,境云重用毒。
未来九年间,血亦寻带着诺言和境云,游历各地,增长两个人的见闻。一路上,尽两人所能的施展各自的专长。十六岁的诺言被人尊为“回天神医”,十五岁的境云则被人敬为“灰眼毒王”。两个人在世间被视为极善与极恶的代表,只因为一个用卓绝的医术救人,另一个用毒,在人们眼中自然与“害人”化上等号。
血亦寻因为教出两个如此厉害的人物,而更加得到别人敬重。一时求学之人不下几百,却都在见过未来“恩师”一面后,心灰意冷。他没有表情,主动开口的次数屈指可数,长年身着白衣,貌若十几岁的年轻人,一头飞泻而下的垂及膝间的长发,所到之处如同仙人在世,跟周围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无法接近。人们在私下里称他“在世仙人”。
这个称号传到三个人耳朵里时,“我不是。”亦不配。血亦寻对这两个徒弟这么说。
众人在自卑心理作用下,更怕自己的凡俗冒犯到对方,百分之一百的打退堂鼓。
谁都不知道,十三年前一夜失踪的传奇人物,时隔十三年,再度扬名。
++++++
他长发不束,为的是时刻提示他喜怒哀乐皆不可为。长发披泻拂过周身,阻绝不能有的情绪,截断不能有的心绪,为内心建起与世隔绝的高墙。
“我命苦,每天都面对两个不会笑的冰人。”闲暇时,诺言嬉皮笑脸的做出痛不欲生状。
“整天笑得傻子一样的,有你一个就够了。”境云这么损他。
这两个人一动一静,相处的倒是蛮好,隔三差五的抬抬杠,增添生活情趣。
血亦寻知道两个孩子是为了自己不闷,每每看着他们胡闹拌嘴,内心半是欣慰,半是羡慕。
“哎,今后能叫师父表现出喜怒哀乐其一的人,都是不得了的人物。”半天闹下来,诺言总是以次作为结论。
“换种说法好不好?说得一遍又一遍,听得我耳朵起茧子。”境云平日冷漠,有时却是喜欢与诺言斗嘴的。
“这是我肺腑之言。”诺言愤愤不平的强调,半转过身子面对师父,瞪着一双大大晶亮的眼睛,寻求肯定。
不得已,做师父的点点头安慰他。
然后,两个人摊开一堆草药,各执桌台一边,相互比试,用药用毒到底谁高谁低。
血亦寻在一旁看着,穿堂而过的风带起长发,将他的视线引到屋外的空地。
这样的平静,带来一种虚幻,总也抓不住。
为什么呢?已经十三年了……
直到,在客栈的大厅,他看到熟悉的身影,才发觉原来自己逃不过的是压抑了十三年的悲哀。
“是你?!”比记忆中那抹倩影成熟了许多的妇人,秀丽的面庞带着惊讶和激动,颤颤的伸出双手,不顾礼仪的抓住已经呆愣的血亦寻。“你还活着?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晶莹的泪珠流下。
对比面无表情,内心惊涛骇浪的血亦寻,这相见的场面一头热。
围观的客人纷纷议论。
妇人看他冷淡的模样,不禁失言:“你不原谅我们,对不对?”
“我……”
妇人激动的打断他的话:“我一开始就后悔了,只是……”
“只是,没想到,三个人的目的都是要我死。”血亦寻冰冷的吐露事实,内心一阵翻腾,沉静已久的血液不顾一切的沸腾起来。
“房……”妇人脸色苍白。
“血亦寻。”他抖开那双攀在手臂上的柔荑,轻声细语出内心的坚定。“我,再不是过去那个人。”身侧的长发飞扬而过,是为时已晚的提示。
“可是!可是,你不是没有死么!”妇人上前一步逼问。“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们?!”
她的自私,多少年也没变,怕是终其一生也要如此。闭上双眼,稳定了下即将汹涌而出炙热血腥味。再睁开眼睛,状若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我从没有恨过。”早已经不必要。
“真的!”妇人喜极而泣,听不出其中的二重含义。
慢慢摇摇头,淡淡的扯着嘴角,人们终于在有“在世仙人”之称的血亦寻脸上找到属于普通人的表情,啧啧称奇。
“房……血、血亦寻,你住这客店吗?不如同我回去,大哥和堂兄他们一直都……”
她的话没完,血亦寻已经飘然离去。
++++++
垂下的雪白衣袖内侧,染着殷红的鲜血。
血亦寻坐回客栈的屋中,斜靠在床上,用衣袖捂住口中不断溢出的猩红色液体,那已经不仅仅是血,是他的生命。
“心头一口血,可抵十年命。”这样他怕是坚持不下去。
晚上,稍稍止住血的他,将两名徒弟叫到屋中。
血亦寻依旧靠在床上,长年苍白的面孔,今天泛起妖异的血色,淡淡的,却足以让人觉得他与往日不同,不再疏理,显得真实。
“师父,您今天气色怎么这么好!”诺言惊讶,作势要跑近床前,却一把被身后的境云拉回到原先的座位上。“哎!你干么拉着我?”
境云扯住他,牢牢的,没有放手。诺言乖乖坐回去。
血亦寻看着两个人的举动笑出来,他已经心无旁及,笑容自然而然便显露出来。
“师……师父……”诺言很不肯定的叫着。怀疑眼前的人,真的是师父?十年,从来没有见他这么笑过,顶多他只扯扯嘴角而已。
血亦寻依然保持着笑容,让屋中两个徒弟不安起来。会有什么是发生呢?两个人谁都说不准。在有些怪异的气氛中,血亦寻出乎意料的将不为人知的过去缓缓道来,然而他受的什么伤却被草草一笔带过。
“不要吃惊,我告诉你们,只为了让你们鉴戒,日后不要成为我这样。”
“可是……”看着反常的师父,诺言似懂非懂的想抓住些什么。
“不要想太多。”血亦寻打断他逐渐明朗的思绪。“我想,你们两个人该知道下午客栈发生的事了,对么?” 一旦开口,再沉重的过去,都慢慢淡化。
两个人点头。
“在你们两个小鬼乱想之前,为师决定主动澄清而已。”
师父这种行为是常有的,经常在他们对什么产生疑问时,主动为他们解释清楚。是这样吧?好像又不是的样子……
“好。三更了,你们也休息去吧……”血亦寻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目送两个人走出,将他们两个人最后记在心底。
房门轻轻合上,他忍不住淤积在胸口的血,一下吐出,溅满一身一床,昏暗的烛光下看来血红一片,触目惊心。
诺言,境云,你们两个要好自为之。
师父,已经不能再随你们游历天涯海角……
四更梆响——
五更……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诺言,最后还是爬起来,决定到师父那里看看。
今天晚上太怪了。
潜踪蹑足的靠近师父的房门,发现从另一边儿走来的境云。
“你来干什么……”诺言小小声问。
“跟你一样。”境云回答。
两个人齐齐的伸出手小心翼翼推开门板。
门一开,迎面扑来的是陌生又熟悉的血腥味。
怎么了?!黑暗中的两个人飞快的对视一下。
境云马上靠近油灯,取出火褶子。红色的火褶子光亮一闪,油灯被点燃亮起来。
看向床头的瞬间,境云手中的火褶子“啪哒”一声掉在地上,在门旁的诺言双腿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
毒气伤及心脉,气血易淤积,再重伤及心肝肺腑;只可调养,不能伤神,八载十载甚有一生不可大喜大悲;不可见血,一旦见血,心头一口血,可抵十年命……
药理书上的这句话,从没像现在如此清晰的盘衡在诺言脑海中。他呆呆得跪在地上,看着染满鲜血,却空无一人的床被。
一切都有了答案,师父的一番话,等于给他们两人的最后遗嘱。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乱了,全乱了!
“师父……可曾中毒?”境云站在床前,抓着被血染红的白帐帘,回首问。
“是的,十三年前。”诺言闭上眼睛。他该想到的,从小,从祖父还在的时候便总在听他老人家,谆谆而言的提示师父。他竟然忽略掉……“师父……不让我跟你说。”境云比他要敏感,要尖锐,师父不许他说,怕他会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
我,曾是药人啊……又怎么会一点也察觉不出呢?师父。
抓着帐帘的手收得更紧,一滴两滴……泪水浸在上面,和着原本的血迹,晕开。
是他们吧?他们下的毒。
终于,两个人得出了结论。
默默无声的,一个人继续跪在那里,一个人站在床前。
天,慢慢大亮。
“我要去找师父。”诺言站起来,打开窗户,没有见到师父的遗体,他不信师父就这么简单的死去。“你呢?境云。”
站在床旁的少年摇头,“我不去。我等你消息。”他怕见到的是冷冰冰尸体,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
两个少年这样分开了。
失去师父约束的两人,沈诺言和莫境云。
未来的十年,他们在世上掀起更强的震荡,犹如石落水潭的掀起的波纹,一波一波荡开,影响到从来都高高在上的人们。
++++++
血腥味。
湿粘浓重,就像十三年的那一夜。
难道一切都是梦吗?
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片暗红色的水池。
像是血,夹杂隐约飘来清冽的花香。
天空,土地,极目所致,全部都是红色。
地狱吗?
不过如此……他又闭上双眼。
只是有些遗憾,诺言,境云,不能看到你们的成长。
无论生死,都已经是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