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九岁与记忆 ...
-
“欸？我们家？”陆生终于接上了木辻的思路，他激动得几乎是跳起来反对，“不行！绝对不行！我、我们家……我们家没有空房间了！”
其实木辻的这个要求，算不上过分。如果是寻常人的话，说不定点头就欣然同意了。可陆生，并不是普通人，陆生家，也不是寻常人家。
陆生体内，流着四分之一的妖怪血脉。陆生的爷爷，是统领万众妖鬼的妖怪总帅。陆生家，是奴良组百鬼夜行的本家所在。能在陆生家自由出入的，全部都是妖怪。
陆生家，其实是妖怪的大本营。
基于这样的事实，陆生又怎么敢让一个普通人住在自己家？就算那个人一点也不惧怕妖怪，可妖怪对普通人而言，却并不都是无害的……
“没房间？”木辻抿了抿嘴，“那……我就勉为其难，和你住一个房间好了！”
“什么勉为其难！”还不等陆生出言反对，雪女就怒气冲冲跳了出来，她指着木辻横眉冷道，“居然想和少主同住？你对少主有什么企图？”
“企图？我对他能有什么企图？”木辻上上下下来回扫视着陆生，他撇了撇嘴，颇有些不屑的意味，“啊拉，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妖怪么……我叔叔也是。”
“你敢瞧不起妖……”雪女面上恼怒的神情，眨眼就被冻结住，她恍惚地看着木辻，“你刚才说什么？谁是妖怪？”
木辻轻哼了声，他摩挲着掌中的木质拐杖，悠悠说道，“我叔叔……他是个妖鬼，妖力强大的大妖鬼。”
“……欸？”
“欸——”
“大惊小怪什么！”木辻鄙夷地摇摇头，他看着眼前那三个眼珠几乎瞪脱了眶的家伙，哼哼着叹道，“身为奴良组的妖怪，居然会这么沉不住气，太让人失望了……”
陆生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呵呵笑道，“你叔叔也是奴良组的妖怪？他应该不是本家的妖怪吧？本家妖怪的孩子，就我一个在上学……”
“我想整个奴良组……大概只有你会喜欢在人类的学校上学。”木辻黑曜石般的双眸中闪过了一丝笑意，他轻咳了声，“唔，我叔叔不是你们奴良组的妖怪，但他知道你，虽然你并没有见过他……”
“不是奴良组的大妖怪？而且还知道我？”
陆生想不出木辻的叔叔会是谁，虽然自出生起，他就和妖怪们待在一起，可除了本家干部，以及常来本家的奴良组麾下各团首领之外，他认识的妖怪其实并不是很多。
“你叔叔……是哪个组的妖怪？”
恐怕陆生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在木辻向来面无表情的的脸上，看到一种名为‘懊恼’的神色，“我要知道的话，早就去找他了！哪有这样不负责任的叔叔！”
“欸？不知道？不负责任……”
今晚，陆生受到的刺激已经足够多了，连木辻的笑容他都见识过了，这区区一个罕有的‘懊恼’神情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他很快就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说你难道没有加入……欸！你跟我一样，身上都没有妖气！难道你也是……”
陆生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惊喜，木辻闻言不禁挑起了眉，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也是？混血妖怪么？啊，谁知道呐！这种事……”
一阵强烈的无力感弥漫上奴良组三妖鬼的心头。
这种事……连自己是不是妖怪都不知道，居然还是那种死性不改的无所谓态度，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东西会是你在乎的！
似是清楚明白三妖鬼心中所想，木辻稍显烦躁地闭上了眼，他捏了捏鼻梁，有些无奈地说道，“啊，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不记得了……九岁那年的车祸，我受了很严重的伤……大概快要死了吧，那个时候……”
“是叔叔，把我从砸变形的车里抱了出来，他徒手挖开了被落石封住的隧道……如果不是叔叔的话，这个世上，恐怕早就不存在堪解由小路木辻了。”
一听提到九年前的车祸，奴良组的三妖鬼多少有些不自在。毕竟那次的山体崩塌，是因奴良组下元兴寺会内乱造成的。
当时他们以为，并没有人因这次山体崩塌受伤，也就没再关注事件的后续。直到四个月后木辻拄着拐杖拖着伤腿转来陆生学校，他们才知道那一次，隧道的另一头也坍塌了，并且造成两人当场死亡，一人重伤致残……
自那以后，陆生就对这事耿耿于怀，更因为木辻的无辜致残，愈发得讨厌妖怪——那些四处作恶害人的妖怪。
后来，陆生开始想方设法接近木辻，想竭尽所能帮助他，想弥补妖怪对他造成的伤害……但最终，都被木辻拒于千里之外。
四年前他就知道了吧……
是奴良组的妖怪，害他瘸了一条腿，害他失去了亲人，所以他才会一直拒绝自己的接近。
陆生，黯然地低下了头。
“……这些事都是叔叔告诉我。”木辻眯起了眼，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弯，他注意到身侧的陆生，情绪突然间低落了下来，“事实上，手术醒来之后，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最痛苦的日子，是叔叔一直在陪着我……”
“可恶！”木辻平淡无波的声音忽地拔高起来，眉间也拧成了川字，他咆哮似地低吼了声，充满着怨愤和不甘。
这诡异的突变，让陆生禁不住一抖……
终于要爆发出来了么？
对作恶妖怪的愤怒，对事故源头奴良组的怨恨，对失去亲人的伤痛，对无辜致残的不甘……这一切的痛苦，终于要今天爆发出来么？
这样也好，有个怨恨发泄的对象，总比一个人闷在心里难受要好得多。
只是，大概做不成朋友了吧，以后……
木辻……
“哪有这样的叔叔！”木辻提起拐杖，泄愤似地重重砸在了地上，“九岁的小侄子伤还没完全好呐，他就一脚把年幼的小侄子踢出了家！嘴里说‘身为叔叔的侄子，不能因为小小的伤痛就耽误学业’，转头就收拾好一切，自己莫名其妙失了踪！”
“哪有这样的叔叔！九岁的小侄子望眼欲穿地盼着叔叔回家，可别说回来见上侄子一面，整整四年！四年！连一通电话也没打回来过！他难道就不担心九岁的小侄子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在新学校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交到朋友？”
……你对‘九岁’这个限定，到底有多么深的执念呐，啊！
“把九岁的年幼侄子一个人扔在家里，就算吃喝玩乐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衣食住行面面俱到样样皆精——那又怎么样？仅仅九岁的年幼侄子，他需要的是叔叔的关爱啊！关爱！”木辻吼得急了，他喘着气，胸膛起伏的频率较平常明显快了不少。
他忿忿扫视了三妖鬼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情绪有些失控，实在是，太失态了……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掩饰也是苍白无力的。
于是木辻，索性就让自己‘失控’到底，他像是在撒出怨气般，从鼻子里重重哼了声，“哪有这样的叔叔！实在太可恶了！啊，你们说是吧？”
木辻恨恨地盯着三妖鬼，似乎如果谁敢说出一个‘不’字，他就会立刻扑上去，给那家伙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可你还是想见他的吧！你的叔叔！”
陆生抬头望向木辻，清澈如泉的双眸将木辻的身影印在了里面，“你对谁都和和气气清清淡淡的，我从没见过你大呼小叫……你叔叔，对你很重要。”
木辻攥紧了拳头，只一瞬，他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板砖脸，死死握住拐杖的手，指尖已经开始发白。
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开始变得沉重压抑。
雪女和青田坊敏感地察觉到了变化，他们迅速围到陆生身边，戒备地盯着木辻。
木辻的拳头，痉挛般地伸展了好几次，终于，他缓缓吐了一口气，彻底放松了下来，他自嘲般扯弯了嘴角，“啊，那个家伙，对我很重要……那个不负责任的妖怪！”
“妖怪！妖怪——”
家长加奈尖叫着从地上翻身跳起，她一眼瞧见了站在身畔的陆生，立刻就像抓到了主心骨般，死死拽住了陆生的衣袖，“有妖怪啊！可怕的妖怪！”
“没有妖怪，加奈！”陆生轻笑着摇了摇头道。
“没有？”家长加奈犹疑地看着陆生，眼中满是惶恐和无措，“可是清继他们……”
木辻长长打了个哈欠，眼角不由沁出了丝泪迹，他满不在意得摆了摆手，“回家吧，我困了。”
“堪……堪解由小路同学？”家长加奈惊讶地望向木辻，似乎能在这儿看到木辻，对于她来说是件让人倍觉怪异的事，“你为什么在……”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么？”木辻侧头看向家长加奈，很好心地替她接完下半句话。然后他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地弯起了眼道，“你以为……我会被妖怪吃了么？”
显然‘被妖怪吃了’这种话，很是刺激了家长加奈一把，她明显得抖了一抖，将自己的身体缩到了陆生背后。
陆生不由苦笑起来，对于木辻这种，喜欢时不时来上一句‘语出惊人’语句的‘爱好’，他已经适应得很好了。
只是家长加奈，她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初中女生，而且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几乎送掉小命的危险，可以说木辻的这句笑语，还真是扯得人神经线一阵抽痛。
“这里没有妖怪的，加奈！”瞥了眼似乎‘玩’得很愉快的木辻，陆生暗叹了口气，不得不再次出言安抚自己惊惧交加的同学，“没有什么妖怪！我们现在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哪里来得妖怪？”
木辻撇了撇嘴，甩头望向漆黑的天幕。
跟妖怪叔叔朝夕相处了几个月，木辻其实很清楚妖怪的本性，他知道妖怪们待人是有善有恶的，可或许是因为自家叔叔的缘故，木辻始终不喜欢听到有人说妖怪的坏话。
陆生的话一落入耳里，木辻就很自然地将那话提炼转化为——妖怪是可怕的，会带来致命的危险！木辻很是嫌恶这种愚蠢人类才会有的无稽论调，尤其是这话，居然出自于一个妖怪家族继承者之口！
就算说这话是为安抚弱小是为隐藏身份也不行！
木辻气哼哼地拄着拐杖走开两步，不想再理会那个‘受惊过度’的人类，以及旁边正温言安抚那人的‘异化’妖怪。
终于以暖人笑容成功安抚大业的陆生，在最后下了总结陈词，“一起回家吧！作业还……”
“啊，是要带我认门么……”一直站在几米外遥望星空着的木辻，闻言立刻转身笑弯了眼，“既然你这么诚恳地进行了邀请，那么过两天，我就收拾东西搬到你那儿去吧。”
“欸？为什么堪解由小路同学要去陆生家住？”话题跳转地太快，前一秒还在谈论恐怖惊悚剧，下一刻就变都市生活剧了——家长加奈满脸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莫名样子。
“啊，联络联络感情！我们两家……是世交，世交！”
木辻笑得很灿烂。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九岁与记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