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大江流》侠客安

1、第 1 章

　　暮春时节，恰值细雨纷纷，五台山苍松翠柏，奇花异草，五座环抱高峰，峰顶平坦宽阔，极目而去，宛若云中仙境。这里的五座山峰分别供奉文殊菩萨的五个化身，山上林立的古刹宝塔，掩映庙宇古寺，无不彰显出佛教圣地的庄严雄浑。
　　山间不时传来木鱼声声梵音阵阵，缭绕的香雾和雨雾交融合一，都为这古老的山间增添了一丝神秘色彩。
　　山道上，有一女子正提剑向上走去，许是雨水的缘故，本就崎岖的山路走起来更显艰难。这女子并未撑伞，一袭利落青衣，眉眼中自有几分不受世俗羁绊的豪放之气。

　　五台山本就是清凉之地，如今又添了雨丝纷乱，更增了些寒气。女子望了望已在不远处的一座寺庙，下意识紧了紧衣衫，不由加快了脚步。
　　这女子便是云萱，此时的她还不知，正是五台山之行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命运，但也正是五台山之行，完成了她一生的命数。

　　寺庙已在眼前，却并无僧侣往来，云萱心想必定是下雨的缘故，走上前去才发现这寺庙已有些残破，里面的佛像也落了漆，香炉旁零散地倒着几支断了的香，地上的蒲团也被厚厚的尘土掩埋。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云萱身上的衣物已湿了大半。她拍去蒲团上的尘土，兀自坐了下来。云萱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信函，还好没被雨水打湿，于是又重新收起，拖着腮看起外面的雨景来。
　　“爷，这儿有座庙，咱进去避避雨吧。”
　　“这点儿小雨，怕什么，还是再往前走走吧。”
　　“爷，您这衣服都湿了，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还是躲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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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萱正望着外面出神，却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话音，忙握紧了放在一旁的长剑。
　　脚步声越来越近，但进入云萱眼帘的并非什么凶神恶煞，而是三个年轻的男子。
　　“哎呀，不知小姐在此，恕我们冒昧了。”刚进庙门，为首的男子便看到提着长剑的云萱，立刻表现出一副谦恭的样子。
　　“这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也是在这儿避雨，说什么冒昧不冒昧。”云萱冷冷地瞅了一眼进门的三人，又坐到一旁去了。
　　这为首的男子倒也不恼，只是笑了笑，抬手作了个揖：“小姐说的是，说的是。”
　　见女子并未搭理他，他只好自己在庙里四处转悠起来。

　　“爷，您来坐这儿歇歇脚吧。”一个身材略胖的男子一边拍打着地上的尘土，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上面。
　　那为首的男子过去坐下，却和另两人谈起了在山西的见闻琐事。说着说着，一人感叹道：“这五台山本是佛门重地，怎么还会有这些个破败的庙宇。唉，这山里的住持怎么管的呀。”
　　“你怎知这里住持大师不好！”一直静在一旁的云萱突然响起的声音着实把这三人吓了一跳。
　　“哦？难不成小姐和这里住持是故交？”为首男子起身往云萱身边走近了些。
　　“故交谈不上，但山西的百姓谁不知这五台山的住持宅心仁厚，哼，比那些个鱼肉百姓的狗官强了不止百倍。”云萱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些不易被人察觉的愤慨。
　　“请问小姐怎么称呼？”男子已站在女子面前。
　　“称呼？你我萍水相逢，等这雨一停就各奔东西，还要什么称呼。”
　　男子见云萱一副冷傲的样子，便说道：“见小姐身上颇有江湖侠气，我也是江湖中人，既然都是江湖儿女，日后定会再见。还请小姐赐知芳名。”
　　云萱瞥了一眼男子，依旧是冷冷地语气：“问个名字而已，何必那么麻烦。在下姓云，单名一个萱字。”
　　“哦，云小姐。在下皇……黄正。”

　　云萱听毕转过头去，不再理会这个名为黄正的男子，可这黄正似乎并不甘心，又走到云萱面前说：“云小姐，你刚才说山西的官员鱼肉百姓，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外地来的吧！不知道就别问，问多了对你也没好处。”云萱白了黄正一眼，并无细谈之意。
　　“诶，我说你这女的怎么这么目中无人呀，你知道我们爷什么来历么……”黄正身后站着的胖男人终于忍不住走到云萱面前，夹着略显细长的声音指着她说，却被黄正一把扯到身后。
　　“九功，不得无礼。怎么对云小姐说话呢。”
　　“奴才……唉。”这个被黄正称作九功的男子又缩了回去。

　　云萱打量着进庙来避雨的三人，唯有一位男子从进门到现在几乎未曾言语，周身透着一股冷峻的气质，便看了看黄正和九功说：“你们三人，只有那位公子像是我们江湖中人，至于你们两个，哼……”云萱停顿良久，再无半句。
　　黄正想张口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出来，只好转身说：“嘿，韩冰，看来你在云小姐眼中才是侠士，朕……真是……哎，反正我和九功什么都不是。”
　　原来这男子名为韩冰。他听黄正这么说，一时显得有些尴尬，却什么也没说，只用眼神偷偷瞥了瞥云萱，转了转手中的剑鞘。

　　山雨似乎比先前更大了些，五台山一片水雾凄迷。一片片落叶被雨打得纷纷落下，打着旋儿在雨水冲刷之处翻滚出一圈圈的小涡，终是随水而去。云萱看着外面的雨，眉头微微皱了皱，神情却无过多变化。
　　四人在破庙中各自坐而不语，偶尔黄正三人说几句话，云萱只在一旁无声。眼瞅着天色渐暗，虽然雨丝已若有若无，可这黑夜上山本就不妥，再加上雨水浸润，山路愈发难行，如今只有坐等明日再行动身了。

　　山里自是不比山下，天色一晚，顷刻寒意凌人，如今又下了一天的雨，更觉清冷无比。况且五台山本就称作“清凉山”，一股股寒气直逼肌骨，让人周身都发起冷来。云萱紧了紧领口，把手缩进了袖中，长剑便放在了脚边。
　　“爷，我出去找些柴火，这里不比山下，回头您别再着凉了。”九功的语气虽诚恳，但在云萱听来却是对黄正无比的殷勤。云萱瞥了一眼九功，满心皆是鄙夷，心想这也不过是个对主子谄媚的奴才。
　　“不用了，我可没那么精贵。”黄正瞧见坐在庙里另一角云萱的眼神，赶紧拽住正要往外走的九功。
　　“九功，你别去了，外面的树枝都被雨打湿了，哪还有干柴啊，只有这庙里还有些干稻草，只能用它们取暖了。”本来坐在一边的韩冰一边说着一边已起身去收集地上散落的干草，九功见状，也跟着去捡。
　　不一会儿，就有一大堆从庙里各处捡来的木头棒干草垛堆在了一起，一篝火也被韩冰熟练地生好，黄正坐在火堆旁，赶紧暖了暖已冰冷多时的双手。

　　“云小姐，一起来取取暖吧。”黄正在火堆旁冲着云萱说道。
　　“不必了。”云萱看了一眼黄正被火光照亮的脸，仍坐在原地未动。
　　“来吧，云小姐。你我都是江湖儿女，如今可巧都在这庙中避雨，也算是有缘之人，一起取暖又何妨。”黄正已站在云萱面前，虽是在邀请她，语气中却有一种不容人拒绝的霸气。
　　“那……谢黄公子了。”云萱看了眼面前的黄正，起身走到火堆旁，韩冰忙挪了个位置给云萱，九功却在一边不搭理她。
　　云萱只是低着头烤火，通身渐暖，寒意一丝一丝消除。伴随着火烧的“噼啪”声，庙中又安静了下来，外边，只有夜色浓了起来。

　　“云小姐是山西人么？”云萱只顾低着头，并未注意到黄正早已坐在她对面，而黄正的话也打破了这持久的尴尬氛围。
　　云萱抬起头，透过闪耀的火光，看到黄正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随即把眼光转向别处，轻轻“嗯”了一声，又不再言语。
　　黄正听得出，云萱语气已不似先前那么冰冷无情拒人千里，虽仍是不愿多说，但起码她心里稍微舒服了些。
　　“那，也是要上山去？”黄正忍不住又问道。
　　“嗯。”云萱还是只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哦，如此甚好，我们要去拜会住持师父，不如彼此结伴而行。”黄正眼中闪出一丝光彩，他直直地盯着云萱，像是生怕她一口回绝似的。
　　云萱见黄正一脸热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却也不便拒绝，只低头看着急促跳跃的篝火，浅浅道：“随意。”
　　九功嘴里也不知喃喃着什么，黄正瞥他一眼：“九功，你嘟囔什么呢？”
　　“啊，没，没，奴才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这夜可真冷啊。”九功掩饰着心里的不满，侧眼瞧着云萱说。
　　黄正如何看不出九功的心思，只作不知：“就你事儿多。”说罢，又把目光落在了云萱身上。

　　干草很快便烧光了，只飘起一缕呛人的白烟，潮湿的空气夹杂着寒气阵阵逼来，整个庙宇之内仿佛寒冬一般。云萱把手掩在袖中，仍禁不住打着冷颤。寒气难耐，韩冰和九功早已不顾身份尊卑，把个黄正紧紧偎在当中，三人靠在一起，或许彼此还有慰藉吧。
　　“云小姐若不嫌弃，不如来一起取暖吧。”黄正语气柔和，见云萱一人坐在那里发颤，深有不忍。
　　“男女授受不亲，不必了。”云萱瑟缩着看了黄正一眼，便转过身去。
　　“在下无意冒犯，还望云小姐恕罪。”黄正有些尴尬，也不好再说什么。
　　“好意歹意我自会分清，黄公子无需自责。”云萱背对着黄正，似是对黄正说，也似对自己说。身后，有一声叹息传来，四下，寂静无声，唯有檐上不时滴下的残留雨水落入阶前积水的声音。那声音，清脆，空灵，滴入云萱冷凝的心，像是要融化掉所有的哀愁一般。

　　一夜无话，时光漫长。待晨光熹微之际，依稀有泥土于雨后的清香，云萱起身，血液似是冰冻一样冷，面容上更添一缕素白。她轻轻拍了拍左右臂膀，看了眼还在打盹儿的黄正一行，心下不觉好笑。
　　正当云萱提了长剑欲跨门而出的一刻，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云小姐可是要独自前行？”
　　云萱转身，韩冰已然起身，黄正拍了拍身旁仍在梦中的九功，亦起身行至二人身旁。
　　“我，我是怕扰人清梦。”云萱看了眼揉着惺忪睡眼的九功，对黄正和韩冰报以歉意的一笑。
　　这是云萱第一次笑吧，像一朵绽放的白莲，虽转瞬即逝，却深入人心。许是这一抹浅笑，让黄正和韩冰都觉得惊异。
　　原来，这女子，竟是会笑的。虽然，这笑里有冷寂，有轻愁，不比他们平日里见过的任何取悦之笑，但只消这一次，便足够牵扯人心了。

　　九功一脸迷蒙地望着这三人，抱怨道：“唉，这荒山野地的，连口吃的都没有。爷，回头您再饿坏了，奴才可担不起这责任。”
　　“你话可真多，我身子有那么弱么。人家云小姐都不嫌这嫌那的，我堂堂七尺男儿莫非还不如一个女儿家！”黄正责备地看了眼九功，九功急得直呼“奴才知错了。”
　　黄正也不理他，只是转身说：“韩冰，既然云小姐要出发，那咱们也一起走吧。”黄正见九功还是一个劲儿地认错，便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好了，快把包袱拿上和云小姐一同上山。”

　　云萱倚在庙门框旁，静静地看着这主仆三人，仔细打量之下，只觉黄正温润如玉中又不失威严，言语中总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那韩冰人如其名，似一块融不开的寒冰，可那冷峻之外，总有些许不易觉察的温柔。而九功，虽被黄正呼来唤去，韩冰却对他颇为礼让，细瞧着并不像寻常人家的奴才，纵是表现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处处透着些沉稳和老练。
　　正当云萱猜测三人是何身份的时候，黄正已立于面前道：“蒙云小姐不弃，今日一同上山。”说毕，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云萱抱拳回礼：“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