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行》春江如水

3、药铺制香

　　晨时初一刻，界身巷燕家香药铺外，微风拂面，天光淡白。
　　燕子京一早就来到香药铺，铺子一个时辰后才开张，他拿着自己钥匙开了门就直接往铺子最后头的制香所走去。
　　占地广阔的制香所是过去十年来他最熟悉的地方。
　　靠墙等身高的大药柜里一个个抽屉摆着各色香药香膏，角落里有蒸锅、煮炉、炒锅、炭堆，大桌上放着炭盆、砂锅、戥子、天平、切刀、研钵、香药碗、绢袋等事物，每项都有各自功能，在制香过程中至关重要。
　　每种香制作工序不同，各有讲究，或修制、煎、煮、炒、炙、炮、焙、水飞，再辅以炼蜜、瑕炭、捣香、窨香、合香工法让成香变化更为繁复或香气更为持久，其间诸多关窍俱是燕家香药铺的独门讲究。
　　燕子京从十岁开始学制香，先是拿着「燕家香谱」在老师傅指导下依样葫芦，不上两年时间就把各种制香手法摸得精湛纯熟，而后自出机杼研制合香，不到十年他就以一己之力把「燕家香谱」的内容扩充了近一倍。
　　今天他要试着研制一个新东西。
　　要做的事很快在脑海里成形：先以清远膏子香为基底，加入润泽皮肤的四白膏，白芷、薏仁不妨多添，完成之后试过效用再加以调整……。
　　他专心致志浑然不觉时间流逝，直到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叫唤声，他才抬起头来。
　　「六少这么早？」
　　燕子京抬眼一看，是两个月前才到香药铺做学徒的孙四喜，孙四喜不过十五、六岁，浓眉大眼性情开朗，就是做事少根筋，这几个月来在制香所没少挨老师傅们骂。
　　他于是也招呼一声：「你也早，顾叔到了么？」
　　「还没呢，宋掌柜倒是已经在外头准备开店。」孙四喜看他埋头专注的样子也不免感叹：「难怪六少你的工夫人人比不上，你怕是天还没大亮就在这儿熬了。」
　　燕子京笑道：「我也没什么工夫，就是在这待的时间比你多罢了。」
　　孙四喜左右张望又神秘兮兮低声在他耳旁道：「趁顾叔还没来，六少你先帮我看看这个……」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包香药来。
　　燕子京连看都还没看就不禁失笑：「怎么？又搞砸啦？」
　　孙四喜叹气：「顾叔昨日要我回家后自己合出梅蕊香今天带来给他验验，我弄是弄了，但这香味和店子里的梅蕊香完全两样。六少你快帮我看看。」
　　燕子京接过那包香药也不打开，只放在鼻端吸嗅一会就皱眉道：「你这根本不是梅蕊香，配方里藿香叶只要半两你用了至少八钱；牡丹皮也不太对……」
　　他打开香药包一看：「你这是桂皮吧？就你这么胡来活该让顾叔骂个狗血淋头。」
　　「啊？那怎么办？」孙四喜哭丧着脸：「顾叔说如果搞砸了这些香药我得自己花钱买下来啊！香药很贵的！」
　　「所以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该谨慎些？」
　　燕子京叹气——是为了被糟蹋掉的香药。
　　「六少你救我。」孙四喜哀叫着。
　　「我也没什么可救你的，」燕子京转身走到香药柜前，各色香药抓了一把放在托盘上走回桌边：「自己搞砸的就该自己收拾。这里是梅蕊香的全部药材，你小心称重如法炮制，只要用心做出梅蕊香再去找顾叔认个错，他也不会为难你的。」
　　「六少你人真好，」孙四喜涎着脸打蛇随棍上：「比顾叔好多了，我干脆拜你为师吧。」
　　燕子京一叹：「你这样的徒弟我也不敢收，你还是珍惜顾叔的教导吧，他也是我的师傅啊。」
　　「那你就是我师兄啦，」孙四喜眉开眼笑：「师兄你从方才就在忙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试做新药。」燕子京又问：「你昨天自己在家合梅蕊香？」
　　「是啊，之前还合过拂手香、薰衣芬积香和软香……」
　　「我知道，你全都搞砸了。」燕子京一叹：「梅蕊香和拂手香还算容易，薰衣芬积香和软香用药繁复，还得煎制蜜炼，你家倒有那么大地方能整这些？」
　　「那倒不是在我家弄的，」孙四喜老实交待：「是在我隔邻一间空屋。屋主赵婆婆对我一向很好，她那房子空了个把月还没招租，我就先向她借来合香。」
　　听得有空屋燕子京心念一动：「那房子在哪里？」
　　「就在高头街，」见他不甚了然，孙四喜又补充：「离燕家大宅很近的。」
　　听见赵婆婆的空屋离燕家大宅很近燕子京心情莫名大好，但又鉴于自己对汴京街巷的常识浅薄，于是他又小心翼翼问道：「附近没有妓馆吧？」
　　听他这么问，孙四喜脸上笑得贼兮兮低声反问：「哟？六少你想做什么？」
　　燕子京沉了脸：「我没想做什么，就问你有没有。」
　　「那倒没有，附近有羹店、茶铺、鞋店、打铁铺，就是没有妓馆。」
　　「太好了，」燕子京吁了口气：「今天散工你带我去找赵婆婆看房子。」
　　「六少你要租房子？」孙四喜瞪大眼。
　　「不是我要住的，这事也还没定。」燕子京低声道：「我就是帮人看看，你谁也别说知道么？」
　　「知道了六少，那……」孙四喜开始贼笑：「今天顾叔好像又要我合牡丹衣香，你得空可以帮我看看么？」
　　「你倒真会做买卖，」燕子京也拿他没皮条：「这样吧，你先专心把梅蕊香合了，等会我教你做牡丹衣香的关窍。」
　　「多谢师兄。」孙四喜深谙拍马之道，嘴甜总是没错的。
　　说到牡丹衣香，燕子京心里倒触动了一下。
　　「再问你个事，中瓦子的牡丹棚你去过么？」
　　「当然去过啦，」孙四喜如数家珍：「不过我比较喜欢里瓦的象棚和夜叉棚，还有桑家瓦子和朱家桥瓦子也很不错……」
　　「没问你这些，」燕子京打断他的高谈阔论：「找一天向铺里告个假，你带我到牡丹棚去一趟，这事一样别和人说。」
　　「那当然好，」孙四喜听到要上瓦子热衷得很：「六少要是喜欢，我们今天就可以去。」
　　「先别了，得等该做的事都忙完再说。」说着他又专心低下头去。
　　忙完一天的活，他将自己研制的香药以油纸层层封罐放入地窖，三天后再准备取出，他想，一定可以做出很好的香膏。
　　等孙四喜收拾完毕，他跟着孙四喜来到高头街，一路细心注意周边环境，高头街小店铺不少，吃喝穿用应有尽有，打铁铺虽然吵了点但或许洛吟絮反而会喜欢。
　　赵婆婆就住在孙四喜家斜对过，她要招租的空屋则在孙四喜家隔邻。
　　那空屋只有两进，虽然不大，但绝对够洛家两姐妹住，何况离燕家大宅的确很近，走出屋外一抬眼竟能看见稍远处燕家大宅自己所住的晚香楼。燕子京愈看愈满意，所以当赵婆婆开出月租九百文钱的条件时，他连讨价还价都没有就一口应承下来，还爽快付了三个月押金。
　　孙四喜目瞪口呆望着他：「六少，这么快就下订啦？你也不再多看看？」
　　「我觉得这里很好，」他不甚在意，只专注看着横梁屋瓦砖墙和柱子：「屋子虽旧但很结实，就是杂物多了点。你这几日快点把这些合香用的家伙什都搬走，顺便再打扫打扫干净，她们随时都可能搬过来的。」
　　「她们是谁？」
　　燕子京横他一眼：「有什么好问的，你快把这里收拾干净就是。」
　　孙四喜愈看他喜孜孜的样子愈觉得内情不单纯。
　　燕子京却是满心欢喜，房子订下了，他对自己制的香药也有十足信心，只等香药效果调整好，一切妥当了他就走一趟中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