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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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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檀村中的困阵还没有解,当伯奇将村民们都吐出来后,江天心为了束缚这些妖鬼,以免话都没说就先打起来,白费伯奇一番吞了又吐的功夫,便打算试一试护城大阵有没有用,若有用,关键时候自保无虞,还能帮忙约束亡灵。
那枚黄玉印信旁人触之无异样,江天心却能从中感受到纵横脉络,这些脉络深埋在庸城地底,只要她想,随时调用。除此之外,她还发现不同的花纹有不同的功能,因此衍生出不同的组合,“束缚”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隅。
当然,如此紧密的连接也导致护城大阵上凡有异动,江天心都会有所察觉,海眼被挖时,艾葉就以此为媒介,用水流描绘过护城大阵上一处图案,对于江天心来说,就像有人敲了敲门……她一猜就是少城主,少城主是大祭司的徒弟,就算城主也不似这般了解阵法花纹。
先敲门通知,后续要用时江天心便好配合,也正是因为艾葉敲过了门,江天心才决定暂时保留村中困阵,里面的虽出不去,要真出了什么事,外面的也进不来……最重要,她也解不了此处困阵。
青檀村的情况比较复杂,当年温灵芝离开时,给它套了一层外敌难以入侵的阵法,温素雪又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拓展和加固,否则,当年陆无明也不至于装成好人模样,骗温素雪留出生门,才能成功进入村子。
“骨埋西南”能解开的正是这层困阵。
而陆无明为了“灭”最后十三户村民的口,改了几个方位,再用不同的牲畜按不同的顺序献祭,扭转阵法,彻底锁死了青檀村的“门”……想要进来,花点心思用点脑子,再配上不俗的本事还能硬闯,可要出去就连护城大阵都无能为力。
不知道陆无明到底用了哪些牲畜,埋在哪些地方,以及前后顺序,此阵无法回归原位,江天心如何解得开?
“陆大人,请吧。”艾葉又揉了揉江天心的腮帮子,将小姑娘苍白的脸色都揉出些许血气,这才道,“现在您也处于青檀村,此阵不破,我们就只能在这里吃杂草啃树皮……就算陆大人修为高深,能够绝粒休粮,衣服总要穿吧,这青檀村可纺不出棉麻丝绸,更没有荣华富贵。”
相较艾葉深思虑、擅遮掩的性子,这话可以说是相当不客气,陆无明被狠狠阴阳了一把却也不好反驳什么。
对他而言,话再刺耳,不疼不痒,他为官多年,同僚之间夹枪带棍不少见,陶琰说话都比这难听多了。
“请跟我来吧。”陆无明说着,向前走两步停在了黑漆漆的人影前,青檀村这些本该食人血肉的妖鬼并没有扑上来撕碎他,反而主动让开了一条路。
陆无明继续数着步子,口中道,“一牛二猪三黑狗,四鸭五鹅六雄鸡,畜走坤艮泽,禽填泽坎震。”
这是所用牲畜的数目、种类和位置,当年所行之事终究难忘,这句口诀也在脑海中循环往复,本以为是自寻烦恼,现在看没完没了的愧疚居然还有点用处。
自树下往南数到十,陆无明用脚尖勾出一个圈,“这里……往下挖三米,然后你们中有谁带着显形符吗?”
杨献颔首表示,“我没有随身带,不过我会画,也有空白符纸。”
显形符并不难,杨献话都没说完,指尖已经沾着天上细雨在符纸上留下纹路,不知是符纸的原因还是杨献动了什么手脚,水渍在纸上分布均匀,像被锁住似得,一时半刻不见干。
挖地的工作则被陈寒星和陶琰包办,陆无明叮嘱要“轻手轻脚,不能破坏遗体的完整性”,导致两位有些拘束,动作轻柔,半晌才挖到指定深度,显形符落入洞中,像是凭空沾到了什么东西,随后一具牛尸完整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么多年,青檀村村民的尸骨若无意外都已腐朽成泥,这头牛竟然皮毛未损也没有异味,直到陆无明借了张符纸点燃也跟着扔下去,它才一瞬间化为烈焰就此消失,随后轰隆一声,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崩断了,笼罩在青檀村周围的雾气也消散几分。
接着如法炮制,当年的陆无明也不嫌麻烦,满村乱跑,好容易才将所有禽畜尸体都挖出来销毁,陶琰家中原是佃户,七八岁就跟着爹娘去耕地撒种,现在刨坑也是手到擒来,他甚至还帮忙把坑重新填满踩两脚,又随便撒点草籽,过不了多久此处就该葱葱郁郁。
青檀村终于重见了天日,水流潺潺,风声簌簌,江天心发现空气中的水腥气不减反增。原来村子紧邻河道,溪流纵横,之前被截断得太久,先呈死水,后又枯竭,幸好河床无人去填始终低矮一些,水涌进来一顿冲刷,几乎复原。
甚至因这些年另修了河道分担汛期水力,青檀村的槽沟废用如此之久也没被水直接冲垮,水势和缓,依然带来了鱼虾螺贝和警惕的水鸟,一时之间村中死寂被打破,伯奇跟江天心一样竖着耳朵,细听这份嘈杂热闹。
“抱歉。”陆无明单膝跪地,对着青檀村村民行了大礼,被阵法束缚的妖鬼们静静看着他,双方无言许久,最后还是混在其中装听不懂人话的朱小寒上前一步,将陆无明扶了起来。
她“哼”一声,“好狗不挡道,我们还有其它事要做呢!”
陆无明:“……”
青檀村封闭太久,朱小寒跟艾葉差不多的年纪,性情却南辕北辙,她几乎没有离开过村子,也没有接受过相应教导,单纯且有野性,说话丝毫不讲委婉。
在朱小寒眼中,江天心没有嫌村子麻烦,她是写在预言中的希望,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大好人,杨献不分青红皂白就要降妖除魔,还喊自己妖孽,是个坏人,至于陆无明……陆无明的情况比较复杂,以朱小寒的心思,没法认定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觉得他跟狗一样,是听命咬人。
既是听命,就怪不到狗身上,所以朱小寒只有不耐烦,没什么仇恨,艾葉又从背后拉了陆无明一把,让他先起来,“当年之事的确不能全怪陆大人,以我父亲的脾气,不是你也会是其它人,至少你还留了活口。”
“何况陆大人若反抗劝谏,也谋不得副掌院这个好前程。”
陆无明苦笑着摇头,无论是朱小寒的直白,亦或艾葉的讥讽,都分毫不差往他心窝上戳,这一会儿功夫差点给他戳漏了。
兴许是觉得陆无明磨蹭太久,陶琰有些看不下去,“少城主,你要跟这姓江的小姑娘去讨公道,我无话可说,但总要先安置好我们吧?城主那边很快就会有所反应,庸城恐怕是不能再呆了。”
从地牢中逃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已经是犯上作乱罪不容诛,几个时辰后通缉令就会张贴得到处都是……不过这几位都在庸城身居高位,明白官府中的普通画像师关系重于能力,能还原五分形貌已是超常发挥,大部分通缉令只得真人三四分神韵,越看反而越不像。
可若是城主亲自干预,签发通缉令,那这通缉令上的画像就能有七八分形似,想从众目睽睽下逃脱几乎不可能。
也就是说离开青檀村后,他们这些人若各奔东西,估计隔日就被逮得七七八八,这趟越狱算是白费功夫。陶琰拿这话来问少城主,就是因为他在艾葉身上看见了野心,既有野心,必有后路,岂肯悄无声息老死狱中。
“此事陈姑娘会安排。”艾葉说着从江天心随身的小包中掏出两片竹篾,竹篾颜色灰褐,表面呈蜡质,温润光滑,一片写着“谷雨”另一片写着“寒露”,二十四节气中的两支。
她将竹篾递给陶琰和陆无明,见两位面面相觑还是接了后,才忽然笑了起来,“恭喜两位大人,你们现在是佃户和梓匠,也是叛军一份子了。”
陶琰毫不惊讶,陆无明却微微蹙眉,“什么叛军?当年的叛军不是在匪首被杀后尽数剿灭了嘛?!”
“能剿灭吗?”艾葉问他,“陆大人是司天学府飞鸟院的副掌院,接触的学生非富即贵,都不知道今年是荒年,却又要增税了吧?”
“说是漕运粮食出了问题,但究竟是被盗、被贪墨,还是保管不善发霉生虫,连我都探听不到消息,只知章辽、玉海和宣城数百万旦粮食不知去向。三遁署预测今年汛期玉海城要遭灾,这些粮食本该先行抵达,以作赈灾之用。可现在钱粮一分没有,其它各地县衙府库小小仓廪也几乎见底,无法应急,上面竟然又在催要,说急着囤积赈灾。”
“我请问陆院长,这钱粮何来?”
陆无明沉默,上面催要,下面没有,唯一的办法就是从百姓手里征讨,说得好听是征讨,可被逼急了的父母官还有几个认良心不认前途,肯定去抢去榨,到最后民不聊生,如何不反?
这叛军从来就是寻常百姓,千千万万生生不息,只为求个活路而已。
陈寒星、陶琰和陆无明是先走的,又借了护城大阵上几道花纹,直接将人送到码头边上,渡过运河就是宣城地界,宣城城主同艾青榆向来不和,跨城通缉只会出工不出力,再想抓他们就难了。
艾葉坐在石墩上,她撑着下巴盯着小姑娘背影,等护城大阵上的金红色消退,她才笑眯眯地问,“真厉害啊,我师父送你的这份礼物还喜欢吗?有护城大阵傍身,连我父亲都拿你莫可奈何。”
“喜欢,但不是我的东西。”江天心毕竟是刚接触此类事物,即便心动意动阵法动,不费什么体力,可要高度集中精神启用花纹也非易事,她有些累了,直接往草丛中一倒,单薄身形几乎被淹没。
“少城主放心,我会把大祭司的遗物还给你。”
朱小寒和伯奇蹲在江天心身边,帮她赶一赶周围的蚊虫,小姑娘半梦半醒间嘟囔着“谢谢”,她足足缓了半炷香时间,这半炷香时间里艾葉带着杨献去抓了一些鱼虾,用火烤上,又找来陶罐洗干净烧了些水……
青檀村里还有三个活人,这三个活人修为不够,还是得吃饭喝水,没有调味的鱼虾十分寡淡,胜在新鲜,没什么异味,饿极了也不是吃不下,江天心和杨献家中都不富裕,是过苦日子的,并不挑食,艾葉养尊处优,堂堂少城主富贵加身,竟然也不嫌弃。
更令杨献惊讶的是艾葉会杀鱼,去鳃去鳞,开膛破肚,还知道留下鱼籽和鱼泡……他都不会。
“江天心教得好,”艾葉解释,“她住在海边,既会动手,也会动嘴。”
旁边正喝水的江天心呛了一下,咳得死去活来却没反驳。
其实她跟杨献有相同的疑问,少城主刚刚弄塌青乌台,带着自己流亡时,就适应良好,甚至还会分辨几种野菜野果……这是书上学不到的,就算能学,文字、图片和实物终究差别巨大,做不到艾葉这样轻车熟路。
倒像……她曾经吃过,还吃过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