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凶之兆》北有渔樵

23、第 23 章

　　“邓院长，”随着艾葉挥手，水幕倏然散了一地，她掌中握着血红色海眼，问，“你不觉得地牢中这些水，来得很莫名吗？”

　　地牢并非水牢，里面有水确实不太正常，这水经过百般折腾，血融入其中稀释后，除了颜色有变，仍是清澈见底更不正常，邓仇原先还以为是螭吻在此的缘故，这东西是龙之一子，能喷浪吐水，可在这地牢中喷浪吐水，除了将人膝盖往下泡皱泡肿之外，还有什么用？

　　但现在邓仇明白了，这些水是海眼带进来的，雀珠是瀚海国至宝，海眼就能算是庸城至宝，只是用在护城大阵上，数百年蒙尘，几乎被人遗忘。

　　大隐仪偏转，呈水淹东南之势，邓仇就意识到护城大阵的枢纽要出事。
　　一点常年谏言，希望迁址的“看吧，我早就说过会出事，你们不信”，加上一点少城主刚进地牢，大隐仪就跟着偏转的真心怀疑，才让邓仇第一时间出现在这里。他已经想到艾葉会在枢纽上动手脚，却远未料及海眼会被直接取出来。

　　当事实摆在面前，邓仇也没有太惊讶。
　　他立刻就想起了温灵芝。温灵芝可是做了近百年庸城大祭司，没人比她更了解护城大阵，她现在还是绑在内城中的亡灵，是护城大阵的燃料，有她做内应，就算不能毁去护城大阵，取出海眼并不算难。

　　邓仇并不认为海眼能胜过雀珠，何况海眼并非艾葉的护元神器，雀珠却与他神魂相连几十年，不说心意相通，至少运转自如，艾葉有什么能耐可以操纵海眼？

　　“我刚落水时，左腿是遭了海眼的暗算吧？”邓仇转向艾葉，即便他背着手，空气中仍然有什么东西袭向艾葉，水与火花在艾葉周身碰撞又消弭。

　　天诛已经充斥整个地牢，手指长的剑形成剑雨将邓仇笼罩在内，随后海眼通体散发出红色光芒，邓仇身上的皮肤迅速皲裂，血溢万缕丝，汇入海眼中，弹指间邓仇已经化作血人，皮肤溶解，肉质纤维暴露在空气里，若非雀珠，他恐怕已经死了。

　　在邓仇的能力范围内，雀珠被驱使到了极限，风中可闻鹤唳，五色华光完全压过了陶琰的木制米斗，地牢中所有人都在雀珠威势下七窍流血，呼吸间都是灼热的铁腥气。

　　艾葉掌中的海眼几乎支撑不住，红色光芒断断续续，最终熄灭，可就在这时地牢的门忽然开了，青铜甲推门时发出的“嘎嘎”声并不太大，至少不如此刻地牢中的动静，可邓仇还是听见了。

　　他如堕冰窖，一分神，海眼便即刻反扑，邓仇膝盖一软，竟跪在了地上！
　　此时门开，必然众目睽睽，再灭口已是无用，屠村屠镇邓仇不会犹豫，可庸城能人太多，动静太大，即便雀珠在手，也是无能为力……霎时间邓仇心如死灰，竟也忘了反抗。

　　“雀珠！”艾青榆的话音自他背后响起，“原来雀珠在邓院长身上。”

　　“……”庸城城主的目光又扫向艾葉，“不愧是我的女儿，身处地牢竟也能弄出这般动静来，好啊，好！”

　　“父亲。”艾葉却没有跪，她身上染血，面色苍白，身形还有些摇摇欲坠，却只是对城主大人微一点头，优雅骄傲，像一只血红色的凤凰，“雀珠之事我劝你不要隐瞒，文帝眼线遍布天下，如此大事你已知他岂会不知。瀚海国这些年一直在寻找雀珠下落，丝毫线索都要刨根究底，你与文帝已知，他们又岂会不知。”

　　雀珠是至宝，驱使到一定程度会与天地产生感应，出现吉兆，这一点邓仇未必知道，瀚海国内却一定有人知道，即使相隔万里，吉兆一出他们就会有所行动。

　　邓仇也是凄惨，自得到雀珠至今，一直不敢将它暴露人前，只今日欲要灭口，便前功尽弃。
　　他也知道事已至此，自己活不成了。

　　原来艾葉自始至终都不想动用私刑，她要的东西比起报仇，更似公道。

　　只是……
　　邓仇抬起眼睛瞪视艾葉，他想不明白怎么城主早不进来晚不进来，偏偏在这个时候，非要在这个时候……如今城主就在地牢前，此处必遭层层包围，自己没有活路，少城主难道就有活路吗？！
　　邓仇过于震惊悔恨，以至无法正常思考，他没有发现艾青榆的身上残留着浓厚湿气，吴绪——庸城仅存能坐镇三遁署甚至司天学府的人也没有跟进来。

　　艾葉一开始没有动用海眼，就是因为此物分身乏术，得将艾青榆等人拦在外面，等到生死一搏时，邓仇驱动雀珠，艾葉召回海眼，庸城城主才能穿过里外两道门和一条长长甬道，刚巧赶上这出大戏——艾青榆身上的湿意也是因此沾染。

　　至于吴绪……温灵芝成为亡灵后“胡作非为”，海眼都被她和艾葉里应外合给取了出来，总得派个人去处理一下吧。

　　“父亲，”艾葉点了点四方角落里依旧燃烧的茧灯，“你可不要进来，跟我们一起困在此处可不值当。”

　　茧灯有其局限，灭火的灯罩不能离灯太远，否则当中火焰会肆无忌惮地泛滥，酿成灾祸，因此在茧灯占据四方形成困局后，会将灯罩放在困局之外，茧灯之后，里面的人碰不到，外面的人要盖灯却轻而易举。

　　只是现在灯盖全无。
　　茧灯这种东西相对温和，又是人工造物，再怎么稀有难铸，百年得一，也绝不能与“海眼”“雀珠”这样的至宝相提并论，但能选中它来镇一方地牢，茧灯自有其特殊之处。

　　天下修士，海外仙山洞府不世出的暂不提，其它有一个算一个困在其中皆逃不出去，因此艾青榆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双方大眼瞪小眼相互对峙时，陈寒星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四个灯盖。

　　艾青榆：“……”
　　邓仇：“……”

　　她是随邓仇一起来的，伪装得极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和警惕，第一时间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将所有灯盖藏匿起来。

　　艾青榆瞬间意识到他这个“宝贝”女儿要玩什么花样，也不管茧灯还亮着，直接下令，“抓人！”就连他自己都踏入茧灯包围圈中，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墨迹宛如触手，刹那间四方茧灯全灭，随后海眼摔在地上，血光顿起，刀剑符咒穿空气而过……

　　这一切都发生在灯灭一瞬，再看时艾葉与她周围几个人已经全部消失，只留淡淡的水腥气残留在空气中。

　　也就在这时，青檀村的地界上忽然风起云涌，灰尘被掠去，露出底下刻了图案和字符的石板，艾葉和一干人等被直接抛在石板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江天心拎着一盏现扎的灯笼——还是杨献给扎的灯笼，正等在石板旁边。
　　杨献爹娘就是卖灯笼和油纸伞的，他从小既会编又会糊，手艺还不错，青檀村封闭几十年，什么都缺，竟让他弄出一盏灯笼来，用藤蔓和树枝拢成球，又抓了不少萤火虫进去，让江天心不至于变成全盲之人……

　　此时天色已晚，整个青檀村只有江天心手上这点萤火，无数黑影藏在萤火之外，乍看起来还挺吓人。

　　石板挨着一棵歪脖子柳树，再旁边就是坟地。

　　这地方陆无明最熟悉，当年他还在三遁署任职，曾受命来断大祭司的亲缘，且“此事不可外传”……手谕上这么写只是在含蓄表达可以屠村，毕竟事不可外传只有一种办法，就是灭口。

　　留下青檀村一十三户，陆无明在忐忑不安之外还余一点沾沾自喜，为自己高高在上的“慈悲”沾沾自喜，而今时过境迁，故地重游，他只得叹一口气，以少城主和大祭司的关系，他今日就算被活埋在此地，都是应当。

　　命令虽是城主所下，可陆无明清楚，自己当时年纪已经不小，读过圣贤书，修心修道，能思能想，明知天理昭彰，孰对孰错，仍是舍不得荣华富贵，做了刽子手。
　　若说温素雪尚在双方斗争的形势中，纵使万般不幸，要留大祭司守卫庸城，杀她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村民何辜，尽数灭口说到底只是维护城主声誉，于黎民百姓根本无益。

　　推托之词说不得，陆无明又叹了口气，听得艾葉有些牙酸。

　　“少城主。”江天心抬起灯笼，萤光落在艾葉脸上，艾葉忍不住笑，“弄得你好像能看见似得。”

　　“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艾葉又问。

　　“大祭司告诉我的。”江天心另一只手上捧着黄玉印信，随后脚下不知何物被牵动，只见金红色光芒没过杂草，呈现出相当复杂精细的图文……

　　举目望去，只见整个青檀村，包括坟地和石板都笼罩在这片金红色图案中，似乎是某种阵法，以陆无明的认知看来，如此庞大繁复的阵法还远远谈不上完整，它似乎只是某个庞然大物的一小部分。

　　“护城大阵！”陆无明倒抽一口凉气，只有护城大阵能涵盖庸城及其辖地的每个角落，也只有护城大阵有这样的气魄和精细度。
　　温灵芝死后，护城大阵确实转移到了江天心身上，可她仅仅是个容器，没什么实权，按理应该驱动不了护城大阵，除非大祭司还给她留了什么东西。

　　昏暗萤光中，陆无明定睛细瞧那方小小的黄玉印信，像他这样的修士耳聪目明远超常人，很快就发现那是另一方大祭司印，几十年前已经丢失，而现在的庸城大祭司印是新铸的，远不似旧物有灵。

　　大祭司印是身份象征，有它在，只要江天心稍有根基，整个护城大阵都能为她所用，可惜小姑娘只是寻常百姓，过于平庸，毫无修为，只能调动阵法一隅。
　　而今海眼被挖，护城大阵缺乏外力，若要整个运转本该卡死不动，江天心取这小小一隅反而因祸得福不受影响。

　　“少城主，我还有事要办，你……跟来吗？”江天心雄赳赳气昂昂，撸着袖子，一脸正经，像是要找谁干架，伯奇在她旁边龇牙咧嘴，背后的亡魂们也跟着蠢蠢欲动，这场景是既朝气蓬勃又阴森骇人，连旁边的杨献都踩着螃蟹步，往远处挪了挪，不想与之为伍。

　　只有艾葉点了点头，“我跟你走，万一这个计划行不通，我还要杀了你成全我师父呢。”

　　江天心：“……坏人。”

　　艾葉笑起来，她捏着江天心腮帮子往中间一挤，将小姑娘挤成金鱼嘴，“我把你害成这样，你才知道我是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