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P.伤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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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来上体育课的，覃涣只带了物理练习册，顾为覃摆摆手说没事儿，他指着桌上的试卷：“这节课讲英语。”
顾为覃的学习方法很特别，遇到考察固定搭配时他不会让覃涣机械记忆，他会画出考点然后举例：“《Modern Family》第三季第四集里有句话……”，顾为覃边说边将那句台词写到纸上，于是覃涣发现顾为覃笔下的英文居然很好看。
那样潇洒的笔触写中文时略显潦草凌乱，转为英文却颇具美感，就像顾为覃这个人一样洒脱自在。
“这题的考点是最高级。有部电影叫《肖申克的救赎》，里面有句话我很喜欢。”顾为覃把题目中的“best”圈出来，接着在卷子空白处写下那句英文，“Hope is a good thing, maybe the best of things, and no good thing ever dies.”
顾为覃说英语的嗓音偏明亮，发音清晰且抑扬顿挫，每次说到句尾声调会微微变高，尾音化在风里，好似言犹未尽。
后来覃涣上大学，看过英剧便知道顾为覃好听的发音原是极标准的英音，原来他曾借顾为覃的口触碰过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有短短几日。
可惜此时的覃涣并不清楚，他只觉得顾为覃念的英语比他听过的所有的英语听力都要好听。
下课铃都响完了覃涣还沉浸在顾为覃的声音里，他盯着试卷旁顾为覃握笔的手没动，顾为覃拿起桌上的笔盖合上笔：“今天讲的都明白了吗？有哪里不清楚下周再问我。”
“好。”
周一下午的大课间，吕望来三班找覃涣，说今晚顾为覃有事，辅导取消。可覃涣已经写好了辅导要用的题目分析，覃涣思索片刻拿着语文卷子往二班走，他只是想去送卷子，不是想见顾为覃。
覃涣走到楼梯口无意间瞟了一眼，却见顾为覃站在拐角正和一个女生说些什么。覃涣立刻后退一步，把自己藏在墙后，随即他觉出不对，但此时走出来怕会更尴尬。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纵然走廊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顾为覃的声音依旧穿破一切阻碍，清晰地传进覃涣的耳朵：“抱歉，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那个女生在跟顾为覃表白，清楚了这个事实的覃涣呆立在原地，当他听到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再想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覃涣？”顾为覃差点撞上人，他堪堪刹住身形。
覃涣递出手里的东西：“我来送卷子。”覃涣应该解释一下他不是有意偷听的，可覃涣不想对顾为覃撒谎，于是他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但是顾为覃不想掀过，他也向覃涣伸出手，一个粉色的信封铺满覃涣的视野：“碰巧遇见你了，这是何琪给我的，你们一个班顺道帮我还给她。”
覃涣满眼都是顾为覃，他没注意刚才的女生居然是何琪，覃涣知道他不该问的，然而心里话不由自主地溜了出来：“不看看吗？”
“看了就得收下，人家一片心意，既然没想接受，就不要糟蹋了。”顾为覃把信封又往覃涣面前戳了戳，“所以可以麻烦覃同学帮我还回去吗？”
覃涣不记得他有没有答应，当他回过神来，手中的卷子已经跑到顾为覃那里，而他手里捏着何琪的情书。覃涣觉得信封有些沉，他改用两只手拿着。
覃涣早知道的，顾为覃不会接受何琪的心意。顾为覃是风，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永远做人人喜欢的和煦春风。风可以拂过所有人的脸庞，但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穿堂风有些凉，覃涣被吹得浑身发冷，他伸手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万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辅导从一周两次改为一周一次，顾为覃总以各种理由取消碰面，覃涣一边失落，一边庆幸。写给顾为覃的作业解析耗费他太多时间了，这样覃涣下课赶赶进度，每次辅导才能给顾为覃讲点新东西，同时覃涣还能抽空给高一学生做点儿课外辅导，时间太紧，覃涣总怕赶不及。
开学第一个月过得飞快，港城一中作为重点中学，不仅成绩抓得紧，连家长会也开得勤。月考结束的那个周末就是家长会，自从宣布了家长会的时间，覃涣就在脑中反复彩排见到顾为覃父母的场景。
虽然成绩还没出，但以顾为覃的聪明和这段时间他的努力，顾为覃的语文进步是必然的事，那么顾为覃的父母可能会向他表达感谢。
覃涣做不到坦然接受，他靠近顾为覃的动机不纯，纵使相处的干净，那也是顾为覃干净，不是他。
他的心已经脏了，就不要把别人也弄脏了。
然而到了周六当天，覃涣发现他的焦虑纯属多余，顾为覃的父母没来，坐在顾为覃位子上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张扬又美艳，眉眼间细看与顾为覃有几分相似。
学生都站在走廊上，顾为覃倚着栏杆，兴致缺缺地玩着手机，覃涣站在几步外，隔着窗户望向教室，时不时转头看几眼顾为覃。过了一会儿，孙静从里面拉开门，叫学生们进去，顾为覃唰一下站直身子，快步走进教室，覃涣跟着他走了进去。
顾为覃来到覃为馨跟前，皱着眉问：“姐，怎么是你来开家长会？爸呢？”
上周五顾友祜突然说这周末回来，顾为覃高兴地一放学就回了家，可顾友祜快凌晨了才进门，没跟顾为覃讲几句话就回了卧室。顾为覃追着他说自己9月30号要开家长会，当时顾友祜怎么说的？
他说：“好，我有空就去。”结果却是一声不响地打发覃为馨来。
覃为馨抬眼看见满脸写着不满的顾为覃，她觉得有些好笑：“你当我想来啊，爸突然接了个电话说要去纽约，早上你一出门他就去机场了。”覃为馨站起来伸手拍了拍顾为覃的肩膀：“别给我摆出这副臭脸。”
顾为覃撇了撇嘴没理他姐，他拿起桌上的成绩单，目光在语文131分上停留几秒，而后他抬眼去寻覃涣，覃涣正在和一个中年女人说话，不知为何，顾为覃瞧着背影发觉覃涣好像有点紧张。
顾为覃放下手里的成绩单，往覃涣那里走：“覃涣。”
覃涣身形明显一僵，他貌似更紧张了。覃涣位子上坐着的女人循着声音对上顾为覃的视线，面上露出不悦，顾为覃好似没看见一样走到覃涣身侧，微微扬起嘴角问：“这位是阿姨吗？”
覃涣清了清嗓子回道：“是我妈妈。”
“阿姨好，我是顾为覃。您长得真年轻呀，我刚才看到还以为是覃涣的姐姐呢。”
章静颖没料到这小孩儿虽然长得渣，嘴却很甜，她表情柔和下来：“顾为覃啊，就是你和覃涣组的学习搭档？”
顾为覃点头：“是我，这次月考我语文拿了131分，多亏了覃涣，我总名次升了一名。”
章静颖刚弯起的嘴角又落了下来，顾为覃瞟了眼覃涣的成绩单，没看清名次，不过纸上红笔标的向下的箭头倒是格外清楚，顾为覃话头一转：“不知道覃涣这次英语考得怎么样？如果没考好，是我的问题。”
章静颖瞅了覃涣一眼：“考得还行，多谢你了，覃涣这次只有英语说得过去，其他的不知道学哪儿去了。”
覃涣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顾为覃笑着接过话：“这次考题挺难的，成绩起伏也正常，平日里各科老师都夸覃涣呢，一次成绩代表不了什么。以后覃涣有不懂的都可以问我，我除了语文其他都能讲点儿。”
“太麻烦你了。”不愧是一家人，章静颖拒绝的话术和覃涣一模一样。
“不麻烦的，覃涣帮了我很多，什么都不做我也过意不去。”
“那谢谢你了。”章静颖没再客套，顺着话应下了。
“阿姨客气了。”顾为覃瞥见身旁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地低着头，他顿了顿又说，“对了阿姨，过两周是我生日，生日派对可以邀请覃涣吗？他和同学都玩得很好，大家让我喊上他一起，可覃涣太乖了，我们叫不动他，这不就来斗胆问问您。”
前脚刚麻烦人家帮忙辅导，后脚就拒绝对方邀请，章静颖做不来这事，可她不想让覃涣出去玩浪费时间，她一时没应声。顾为覃站在她面前耐心等着，过了半晌，章静颖败下阵，她站起身对顾为覃说：“当然可以。”
话里的勉强很是明显，顾为覃依旧装作不知：“谢谢阿姨。”
章静颖不再理他，她转头看向覃涣：“回家吧。”
顾为覃礼数周全地送章静颖出门，覃涣路过顾为覃身边时抬了抬头，似是想说点什么，可最后覃涣还是什么都没说，低头跟章静颖走了。
许令德刚和同学聊完，瞧见顾为覃杵在门口走过来好奇地问：“看什么呢？你姐呢？走了？”
“没注意。”顾为覃视线始终挂在覃涣身上，直到覃涣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顾为覃才收回目光。
覃涣不对劲儿，顾为覃见过神采飞扬的覃涣、纠结不安的覃涣、紧张无措的覃涣，可他没见过跟在母亲身侧的覃涣，畏畏缩缩、沉默不语，女人一抬手覃涣就好像忍不住瑟缩一颤。
覃涣是在害怕，可他亲口承认那是他母亲，他在怕什么？
五班几个人正好打完篮球回来，吕望上楼梯时瞟见了顾为覃，他隔着几米远大声喊人，顾为覃转头看他，吕望他们满头大汗，一人正撩起T恤擦汗，露出白晃晃的肚皮，电光火石间顾为覃想起第一次见到覃涣时覃涣腰间不经意露出的伤痕。
顾为覃曾以为是校园霸凌，可一中并没有这类事件，而且以覃涣的人缘他也沾不上“霸凌”这两字，顾为覃便渐渐忘了这事儿。
顾为覃猛地推开许令德跑到走廊上，趴上栏杆看向校门，覃涣跟在母亲身后上了路边的一辆黑车，从始自终两人没有任何的身体接触。
许令德揉着撞到门框上的胳膊凑过来不满地质问：“顾为覃，你又犯病了？”
顾为覃盯着飞驰而去的车眯了眯眼，最好是他想多了。
车里一路无言，两人走进家门，覃涣把门关上，回过身还没站稳，就被一棍子打倒在地。章静颖拿着木棍指着他，厉声呵斥：“进去跪着！好好反省这次为什么退步，说不出来就别吃饭了！”
覃涣熟练地把书包放到鞋柜上，脱下鞋拿出卷子走到电视机前双膝跪好，把卷子铺在地上。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章静颖做好晚饭走到覃涣面前：“想好了吗？”
想好了，无非是题难、粗心、平日里学习没上心，这些理由覃涣小时候用过很多次，可都不对。
后来挨过无数次打的覃涣渐渐明白，章静颖和覃炳川并非真的要听到什么理由，每次覃涣说的理由在他们看来全是借口，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动手的引子，就像田径比赛发令的枪声，覃涣开口他们就可以动手了。
而这次有个新颖的借口：给顾为覃写阅读理解的题目解析浪费了太多学习时间，更是一个字都不能说。于是覃涣一如既往挑了个不痛不痒的理由：“考试时急躁，没看清题就写——”
“啪”的一声打断了覃涣的话，章静颖举起木棍甩向覃涣的后背：“知道急躁为什么不改？啊！为什么总是没看清题就答？”
棍子一下下落在覃涣背上，火辣辣的疼，很熟悉，覃涣咬咬牙一声没吭。打了十几下，章静颖打累了，这才放下手里的棍子：“写清这次考试错题的解析和错误原因，明天给我。换好衣服来吃饭。”
覃涣扶着茶几站起来，慢慢走回房间。吃完饭覃涣写到晚上十点才去洗漱，他躺在床上关好灯却迟迟不阖眼，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丝丝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跑进屋内、落在床头上，但还是太少了。
一星半点的光亮和满室的黑暗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覃涣已经习惯了在暗淡无光的世界里等待，他等了一会儿，可能是十几分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外面终于传来开门的声音——覃炳川回来了。门关上后只安静了几秒，客厅便热闹起来，毫不掩饰的争吵声穿破黑暗刺向覃涣，依旧很熟悉。
“回来这么晚又去哪儿鬼混了！”
“章静颖，大晚上的你又发什么疯？”
“我发疯？我一天天为这个家东奔西走，你说我发疯！覃涣这次考试比上次退步两名！少考了7分！我在他身上花的时间都喂狗了！今天开家长会你人呢！啊！就你有工作，我没有吗！”
“哗啦”一阵响，应该是把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轰隆”一声房门被覃炳川大力推开，门板摔在墙上又弹了回来，吱呀吱呀地止不住晃动。其实覃炳川没必要用那么大的力气，覃涣的屋门在他7岁那年就被覃炳川踹坏了锁，平日里只是虚掩着，关不上的，覃涣在家里不被允许拥有独立自由的空间。
“啪嗒”灯被覃炳川按开，突然的强光让覃涣下意识闭上眼睛，接着他听到迅速逼近的脚步声，与此同时他的衣领被一只手握紧。
不等他反应，那只手忽然使力把他拖下了床，覃涣来不及站起身膝盖重重地磕在床边，酸痛酥麻瞬间传遍双腿，覃涣腿一软跪到地上，眼睛逐渐适应了屋里的亮度，覃涣眯着眼这才看清面前的覃炳川：“爸——嘶！”
覃涣刚出个音儿，覃炳川手里的塑料衣架就落了下来，覃炳川动手的时候很少说话，于是覃涣屋里时常会出现滑稽可笑的一幕：一个人沉默地挥着手里的工具，可能是木棍、皮带、塑料衣架，也可能只是顺手抄的其它东西；一个人或跪或趴在地上，挨了打也一声不吭，偶尔有憋不住的吸气声从齿缝间溢出；一个人倚着门框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内的两人，有时帮忙递个工具。
今天覃炳川回来得太晚了，打了一会儿覃炳川可能怕吵到邻里，便停了动作，他弯腰拉起覃涣的睡衣，雪白的后背上伤痕累累，蓝紫黄绿各色淤青纵横交错，红色的棍状淤青最为醒目，其次是大片细长的红肿瘀伤，层层叠叠，落在青紫的皮肤上颜色浓重得好似下一秒就要洇出血。
覃炳川伸手摸了一把，手下的身体一颤，很好，没出血，这么多年覃炳川已经能精准控制动手的力度了。
他又捏着覃涣后颈用力一拽，覃涣被迫后仰露出脆弱的咽喉和纤细的脖颈，覃炳川借着灯光观察覃涣的脸和脖子，白皙干净没有伤痕，覃炳川满意地直起身把衣架丢到床上，冷声说：“明早起来带着背诵卷先爬两遍楼，长长记性。”
“知道了。”覃涣轻声回，喉咙发干，泛着铁腥味，他忍不住干呕几声，覃炳川毫不在意转头离开了房间，过了几分钟，混乱的叫嚷声又在隔壁响了起来。
覃涣坐在地上缓了缓气，慢悠悠移到床边，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按在床沿借力把自己挪回床上。
他小心翼翼地选好姿势躺下，塑料衣架这个工具是覃炳川精心挑选的，无论用多大的力气只要角度正确都打不出血，只会皮肉红肿，伴着绵长的阵痛，有时第二日伤处还会出现灼烧感，轻轻一按痛感便蔓延全身，用覃炳川的话来讲这是效率极高的一种方式。塑料衣架的波及范围也广，覃涣稍一动身便疼到抽气。
不过在丝丝缕缕的疼痛中他终于能放心地阖上双眼，睡个好觉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P.伤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