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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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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分傲》
文/箱鹤煎酒
2024.08.06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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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刚刚结束的那个夏季,对所有学生来说都是焦虑而忙碌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为着自己的前途发愁。
已经进入七月,位于南方的山城,被盛夏闷热的空气所笼罩。山城坐落在群山环绕中,盛夏里卷起的风总是粘粘绕绕的,带着一股北方人初到时难以适应的闷热。
午后,依山而建的山城大学一片静谧,偶有几只路过的小花猫在校内的百年古树下懒洋洋地打着盹。山城大学法学院院办却人声鼎沸,寒暄声、喧闹声、甚至是隐隐传来的背书声,都让这个角落笼罩在一片考前的紧张氛围之中。
一时间,慵懒静谧的午后时光似乎被打破了。
一位恬静柔美的女生混在纷乱的人群中,即使只是身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T也很是惹眼。阳光穿过树梢,洒在她瓷白细腻的脸颊上,皮肤上细小的绒毛裹着团团金黄色的光,像天使般柔和而美好。
只是不同于无害的面庞,她的瞳孔黑而有神,间或射出锐利的光彩,不突兀,反而结合成浑然天成的一体。
路佼一心考虑着明日的考核,没太注意到旁人的眼光。
山城大学的法学学科实力在界内倍受认可,她非常幸运地获得了来此参加夏令营的机会,一旦通过考核,路佼就能保送到山城大学攻读法学硕士研究生。
她有些担心地揪着书包带,一不留神,在院办大厅和另一个女生撞了个面对面。
“路佼!”同她打招呼的女生身量纤长,皮肤白得像要发光。
路佼定睛一看,原来是同样入围山城大学夏令营考核的好友,胡千芙。两人高中临班,大学时又很幸运地分在了同一间宿舍,所以关系格外地好。
路佼忍不住微笑起来,问:“跟男朋友的甜蜜约会怎么样?”
对面的女孩一下子泄了气。
“哎呦,别提了。我俩一见面,江然就逼着我复习功课,一点意思也没有。”胡千芙嘟了嘟嘴,周遭笼罩着一阵隐隐的焦虑和担忧,“咱们是不是今天参加完讲座之后,明天就要正式考核了?”
“是,上午笔试,下午面试。”
“那我趁着讲座期间再复习一会儿。”
两人边聊边走,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同学,会议室在这儿呢。”
不远处,男生招呼她们。
他紧贴着木门站着,身体瘦得像麻杆一般,当得上一句“盈盈不堪一握”。
路佼愣了一下,只觉得这张脸分外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好礼貌地笑道:“谢谢你。”
男生闻言做出一个夸张的西子捧心状,控诉道:“佼姐,你竟然不记得我了,我是祁乐容啊,咱们一个学校的。”
“你好。”路佼有些羞愧,“真是抱歉。”
“啊。”耳边传来胡千芙短促的惊讶声,“我想起来了!和男朋友在院办大厅激情热吻,结果迎头碰上院长的那位。”
祁乐容并不在意,反而很是热情地将她们引进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红木长桌。或许是怕座位不够,沿墙两侧还摆满了座椅。
祁乐容同她们咬耳朵分析着:“如果坐在长桌上,开授讲座的教授就坐在长桌一端,可以引起教授的注意,也便于跟教授互动问答,这可能是这次夏令营考核的隐藏加分项。如果坐在两侧的椅子上,天高皇帝远,可以偷偷摸鱼或者复习,为明天的最终考核做准备。”
正当路佼也陷入纠结的时候,大门忽地被推开。
七月炎热的暑气卷着炽热的夏阳涌入,却在触到男生肩线的瞬间更加肆意地弥漫开来。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在红木上,青筋在冷白皮肤下起伏如山脉走向,食指戴着枚陨铁尾戒,在门廊射灯下泛着冷光。路佼无意识摩挲自己有些发潮的指节,突然觉得冷气开得不够足。
他单手拎着电脑和书,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牛津皮鞋叩击着地砖笃笃作响,黑色正装下摆掀起的气流裹挟着雪松与广藿香,路过时掀动路佼摊开的笔记——哗啦一声,露出密密麻麻的小字,发旧的边缘暗示了笔记的主人使用之频繁。
没怎么犹豫,男生拉开长桌椅子坐下,偏偏还挑了老师右手边最近的一把。落地窗外,梧桐树叶互相摩挲着沙沙作响,男生正用酒精棉片慢条斯理擦拭钢笔笔尖,金属部件折射的冷光晃过路佼的眼睛。
据她在法学院的浅薄经验,行事风格突出的,要么是大神,要么是怪胎,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位是哪种类型。
胡千芙碰碰她:“佼佼,我们要不坐远一点吧,要是跟老师互动的时候提早泄露我是个草包的事实,那可就惨喽。”
路佼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跟了句“我也有点”。
喉间漫起的铁锈味暗示着谎言——三小时前,她还在帝都参加某模拟法庭竞赛把对方辩手辩得哑口无言。
男生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冷冷一抬眼剑眉星目,刀刻般的鼻梁,连长相也跟凌厉的行事风格出奇地匹配。浅茶色的瞳仁像透亮的琥珀,倒映出路佼骤然收缩的瞳孔。
路佼对他友善地笑笑,唇角扬起的弧度经过千百次练习,是社交时的标准表情。颊边梨涡却背叛性地陷落,盛满窗棂漏下的碎金阳光。
男生冷冷地收回目光,钢笔突然重重顿在《国际商法》扉页,墨迹穿透纸张洇成狰狞的十字星。大手骨节分明,正装整洁笔挺,勾勒出一个骄傲的弧度。
就这样直白地无视了陌生人的友好社交信号。
一副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
准确来说,没把在场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路佼感到一阵浊气在五脏六腑中翻腾着、汹涌着,蹭得整个胸腔不自觉发痒。后槽牙咬得太紧,臼齿传来酸涩的挤压感。它直直地上升,从肺部底端开始,一路通过毛细血管、气管直至鼻腔——她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轻哼。
这不加掩饰的傲慢好像激发了路佼努力遮掩起的勇气。那团火顺着动脉烧到指尖,在笔记本边缘留下一个无意识掐出的半月形凹痕——等意识到时,她已经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在老师的左手边坐下。
路佼僵直了脊椎——像柄出鞘的剑,映出冷冽的弧光。
胡千芙一愣:“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这句话一下子把路佼拉回了现实世界。她一凛,这才发现脑袋热热的,就连脸颊也迅速红了起来。
理智回笼,她立刻感到后悔。枪打出头鸟,何必在这种不必要的时候争先表现呢?
正抬头想换个座位,却发现在他俩的带动下,这条长桌已经迅速坐满了人。
路佼只好硬着头皮坦白:“我冲动了。”
胡千芙被逗笑了:“噗,那我去后面坐着背书了。”
讲座很快就开始了。
主讲教授看起来不过四十上下,上着一件灰色polo衫,脚踩一双漏趾凉鞋,头发蓬蓬的,眼珠转动时间或流露出几分智慧的光——一副浑然天成、醉心学术的学者气质。
“同学们下午好,非常荣幸能为大家提供这么一个交流互鉴的学术平台,这次讲座将会持续九十分钟,希望大家都能学有所获、不虚此行。法是什么?相信这是每个同学在本科课堂上接触到的第一个问题……”
路佼盯着空白的笔记本,心乱如麻。
她抬起头,对面的男生正聚精会神地听教授讲解,时不时还在电脑上敲下几行字。
屏幕散发出的幽幽冷光打在他脸上,更衬得他肤白若凝脂,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右眼尾底下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路佼捏捏脸,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课。
“……中国古代有现代意义上的‘法律’吗?如果有的话,中国古代的法律、法学以什么形态存在?我们现代的法学界习惯了用西方语义下的‘法律’去衡量,于是得出了中国古代法律‘以刑为主’的结论……”
山城大学法学不愧久具盛名,只听教授的讲座质量就可见一斑。
路佼越听越投入,不知不觉间已经记满了三页大纸,直到结束时还觉得意犹未尽。
教授笑眯眯道:“以上就是我的一些拙见,这篇文章我还在构思阶段,也欢迎同学们踊跃提问、互动交流。”
在座的大部分同学都在准备明天的考核,这是更为要紧的事情,像她这样认真听讲的“傻子”估计寥寥无几。再加上这场讲座信息量很大,连她都只是勉强消化理解,怎么会有人……
就在此时,对面的男生突然开口:“杨教授您好,您的讲座让我们受益匪浅,请问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洋洋盈耳,犹如一汪清冽的山中泉水,毫不费力地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当然可以。”教授颔首。
“您刚才提到古代中国的法律其实是包罗万象的,它并不局限于我们今天所认识的‘法律’的概念。2018年《法学类专业教学质量国家标准》中将‘中国法制史’这一名称统一改成了‘中国法律史’,请问您认为这会对我们认识中国古代的'法律'的概念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对我们现在的立法倾向又会有什么影响呢?比如社会制度入法、法律是否具有超阶级性这些问题。”
杨教授直起身子,略带惊讶地看向他,问道:“你是学生还是青年教师?”
底下的同学们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间或夹杂几声略带惊讶的感叹。
“抱歉,我忘了介绍自己。我是华中大学20XX级的本科生周越,是来参加山城大学夏令营考核的。”
华中大学在法学界内同样颇负盛名。
“非常好非常好,你提了一个非常好的问题。甚至说,你的这个思路,再扩展一些,有机会发展成一篇文章的大纲。”杨教授抚掌大笑。“我是这么想的……”
路佼看向对面。
还真是一张让人挑不出错处的脸。
周越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杨教授,那抹礼貌性的微笑像精心计算过的函数曲线,平添几分谦和,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周围或惊艳、或好奇、或忌惮的目光。
吸管搅动,冰块互相碰撞,杯里的美式咖啡泛起涟漪,倒映出路佼绷紧的下颌线。
路佼面上不显,可心中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
回酒店的路上。
夜色已经浓了,小摊们也纷纷出动,挂着彩灯吸引来来往往的学生和路人。
胡千芙嚼了嚼刚出锅的淀粉肠,嘴上还不忘感慨道:“不愧是华中大学的学生,我这下真开始担心明天的考核了,谁知道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还有多少。”
路佼嘴上谦虚:“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也自惭形秽了。”
胡千芙被逗笑了:“才怪!你肯定在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可以’。认识你这么久,我就没见你服过输。”
路佼有点不好意思。
胡千芙哄哄她:“不过,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厉害的!话说回来,那个周越长得还挺帅的,不一定非要赢过他嘛,你也可以努努力,把他收入麾下?”
路佼说:“我没注意。”
胡千芙讶然:“怎么会?你就坐在他正对面。”
路佼撇头:“我没看见。”
胡千芙了然地点点头,下了最终定论:“你真觉得挺帅的。”
路佼假笑:“才没有,我觉得他长得一般般。”
叮。
电梯到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路佼身后绕过去,雪松尾调混着空调冷风的气味掠过她发梢,像把冰刀剖开凝滞的空气。他大步走进电梯里,笔挺的西装面料扫过她裸露的小臂,残留的体温与电梯冷气同时爬上小腿。
他一转身,露出那张路佼盯着看了一晚上的脸。顶灯在他眉弓处投下刑讯室般的强光,茶色瞳孔收缩成针尖,虹膜边缘那圈鎏金纹路却突然灼烧起来。
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电梯门缓缓闭合的机械声里,路佼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响动。周越左手虚按在开门键上,青筋从袖口蔓延至虎口,食指第二关节还留着钢笔留下的一点墨渍。
他很高,此刻微微低头的样子像法官扫视证人席。一双桃花眼柔和魅惑,眼尾却藏着把淬毒的匕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冷若冰霜。
喉结随着电梯下行提示音同步滚动,如同倒计时的秒表。他的目光从她泛红的耳尖碾到紧绷的嘴角,片刻后茶色瞳孔中浮现出几分讥讽。
电梯突然晃动,路佼踉跄半步,肩胛骨撞上镜面。三百六十度折射的无数个周越同时逼近,带着雪松香气的呼吸喷在她小巧的鼻尖。
他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冷冷的茶色瞳孔突然突然鲜活起来。薄唇轻启:"巧了,我也觉得你长得,一、般、般。"
每个字都像手术刀精准剥离肌肉纹理,最后三个字用犬齿细细磨碎,混着血腥气吐在她颤抖的睫毛上。
金属门映出两人纠缠的影子,像两把交错的匕首插在对方心口,刀柄上却缠着猩红的丝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