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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宋安之(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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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十里峰坍塌后的烟尘散尽,陶然怔在碎石边上比被五雷轰顶还要僵直。
九节狼窸窸窣窣地从乱石堆里探出头来抱怨道:“搞什么鬼,是雷公打瞌睡了还是山神撞了头,这算什么事。”
又责备陶然:“你个没良心的混账徒弟,也不知道来扶你师父一把。”
这一声像是提醒了陶然一样,飞快地双手挖着碎石,九节狼也回过神来:“糟糕,那倒霉孩子。”
一面说,一面也跟着陶然一起刨地,刨了两爪子又停下了:“算了,别挖了,那么高不摔死也得被碎石砸死,说不定都成肉饼了,挖出来渗人,不如就地入土为安了。”
这么一说,陶然就更癫狂了,眼圈都开始发红,手上的动作越发激烈。
九节狼不知道他受到什么刺激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你急个什么劲,人各有命,又不是你弄塌了十里峰,这笔账算不到你头上的。”
陶然不理。
“那你是怕少了个点化上仙的功德?傻徒儿哟,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没有莫强求。”
……
“你到底是怎么了?中邪了?什么邪祟能附仙身?”
九节狼的絮絮叨叨陶然一个字都听不进,只在一堆乱石中拼命地挖找。
镜灵向来不爱管闲事,但被陶然揣在怀中颠来颠去实在受不了了,化成一缕烟从镜子里现出形来,“你脑子被摔傻了吗,你是神仙有术法,干嘛用手挖地?”
这句话陶然听进去了,掐诀念咒,几乎将平生修为用尽擎天一指喊了声“起”。
满地碎石应声而起又飞到了半空,碎石尽起露出了葬身碎石下的宋安之。
这一招镜灵很满意,这小童子修为长进了,就是心性还不够长进。
陶然一把冲了过去将宋安之护在怀里,失去术法操控的碎石又纷纷落下,陶然抱起宋安之周身腾起一层护体真气冲出了碎石雨。
镜灵猜得到陶然的心思,一早就躲得远远的,九节狼却被这场猝不及防的碎石雨又劈头盖脸地砸了个正着。
骂骂咧咧地责备陶然不孝。
陶然正沉浸在心痛之中哪里管九节狼的抱怨,失魂落魄地看着怀中的宋安之。
白净的脸上满是擦伤和碎屑,满是鬼主意的眼睛安静地闭着,对陶然的欢呼不再做一丝回应。
九节狼也被陶然那悲伤的情绪感染,不再吱哇乱叫,拱着毛茸茸的头想让陶然节哀。
忽然看见宋安之眉心闪出一点红色,渐渐地浮出一个桃花的形状,寻常桃花是粉色的,但宋安之眉心的那朵花却红得像朱砂一般,到像女子额间的花钿妆,只闪了一瞬又隐进了眉心。
这下陶然算是看明白了。
当初忘川元君为了让他在人间有个清修之地,剥离了他一点仙元将一座山头拔起,这点仙元正好便封存在供桌上的大桃子里。
平日十里峰没有外人,谁也不会手欠去动那个桃子,宋安之是第一个来十里峰的外人,而陶然满心谋划着想渡他修仙,忘记防他这一手了。
这点仙元若叫凡人吃了不说长生不老吧,至少也能起死回生延年益寿,不过看着怀里如熟睡一般的宋安之,陶然心中依旧难安,问九节狼:“师父,他不会有事吧?怎么还不醒?”
九节狼显然也看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宋安之目前还算个凡人,陶然的那点仙元被凡人误食也算一桩过失。
气呼呼地说:“放心吧,你吃了陶然的仙元桃阎王也不会收,给他两巴掌就清醒了。”
此刻宋安之也悠悠转醒,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要给我两巴掌?”
他只听到这么一句话,并没想过那只毛茸茸的九节狼会说话,睁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镜灵。
和陶然一样遗世而独立的世外仙人的气质,比之陶然的亲和更多了几分清冷与疏离,仿佛他就该站在高高的云端之上,不属于人间。
桃花仙?不知道眼前人是不是说书人提到的那位谪仙,陶然死活不肯留在他身边,莫非就是因为眼前之人?
当真有仙人?仙人又如何?他想要的神仙也夺不走。
宋安之自幼骄纵惯了,心中从来没有惧怕的概念,他要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蹭”地想站起身来跟这个什么狗屁仙人一较高下。
站了一半意识到自己被陶然抱在怀里,不想平白错失了这么一个好机会,故作站不稳身形一晃又倒了回去。
果不其然被陶然一手接住:“刚遭此大劫,不知道肉身是否受损好,先静养一会儿,别乱动。”
陶然刚刚失而复得,哪里舍得责怪宋安之,和声安抚他,宋安之看着满眼关切的陶然,又看着装模作样清高状的镜灵。
登时心中通透,跟他一较高下做什么,拿下陶然才是关键,气势汹汹的态度瞬间下去了,一副委屈状:“他是谁,凭什么要打我。”
镜灵知道陶然善良又心软,也看得出宋安之的鬼主意,不给陶然开口的机会,“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害苦了陶然,他是此地待罪的谪仙,你贪一时嘴馋毁了十里峰他便收不到九重天的回函了。说不定他此世劫了能重回九重天,因你之故成了潜逃罪仙。”
“镜灵,他现在只是一介凡夫,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陶然看见宋安之苏醒之后,镜灵说的那些后果也在他脑子里冒了出来,不过到底不忍苛责宋安之。
镜灵最不喜陶然的心软,不依不饶地质问宋安之:“你自己说该不该打。”
这些话宋安之听得半懂半不懂,不过从陶然的表情里大概也能读懂他确实闯祸了,连累了陶然。
不过被镜灵质问他依旧不服气,对着陶然却有愧:“我该打也轮不到他打,你来。”
宋安之梗着脖子冲陶然扬起了脸,男子汉大丈夫被夫人打不算窝囊。
“事已至此,打你也无济于事。”陶然本想再嘱咐他下次要注意,一想哪还有下次啊,十里峰都没有了。
扶起宋安之,拍净他身上的尘土:“无事了,你回吧。”
时也、命也,果然捡来的神仙没那么好当,老天要他还回去那就还回去吧。
宋安之倒是不好意思一走了之,在镜灵充满敌意的注视下腆着脸问:“那我要是跟你修仙能不能弥补一点罪过?”
一直在碎石堆里扒拉的九节狼正好在此刻扒出了一枚青竹赤玉果,咬了一口,吱吱叫道:“不错,还算良心未泯,孺子可教。”
之前陶然费尽心机挽留,现在听宋安之如此说却也高兴不起来:“倒也不必,修行要出于本心,十里峰坍塌是我的劫数,不是因你之过,你要因此留下反倒是我多添一层罪过。”
“那我要如何是好?留下也不行,不留也不行,闯了祸就跑不是本少爷的风格,你要如何补偿只管说。”宋安之也没辙了。
“他要你心甘情愿地留下,不是留下还债。”镜灵向来看破又说破,翻了个白眼,不知道冲着谁说的“矫情!”
说罢化成了一缕烟回到了镜子里。
宋安之对着那缕青烟也只震惊了一瞬,了然道:“你早说嘛,我宋安之对天起誓,是真心求道的,若有半句虚言……”
宋安之后半段没说完就被陶然截住了话头:“言出法随,不许乱发毒誓。”
言出法随是吧?被打断的宋安之狡黠地一笑:“若有一句虚言便罚我永远成不了仙只能和陶道长长相守。”
陶然大人知道宋安之没个正形,不过现在还有九节狼在场,虽然它看起来正专心地啃着果子,却在吐籽的空挡说了一句:“够歹毒。”
看着陶然脸色不好,宋安之也不逗他了,正色道:“陶道长我真的决定跟你修仙,不过我得先回去看一眼,七日后一定回。”
宋安之在幻境中已经看开了,不过是在赌一口气罢了,不过这口气已经随着十里峰一起烟消云散了,但他要确认一下幻境中的事是否是真的,自己的家是不是还安在。
陶然没从变故中缓过神来,九节狼替他应了。
现在便是山中的石头会说话,宋安之也不奇怪了。
心绪复杂地走出了树林,见白日里拴着的马依旧还在树桩边悠闲地啃着草,心便放下了一半,骑马赶回镇子上天已经黑了,宋安之依旧宿在昨晚的客栈里。
时间尚早,客栈里的食客还在闲话,宋安之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大多丢狗偷鸡的事,今日十里峰坍塌之事却无人说起。
按理说这个镇子离十里峰不远,那么高的山坍塌,就算没有波及到镇子,也不可能毫无动静。
宋安之忍不住了问店小二:“你们都不知道今日十里峰的事?”
“十里峰?客官说岔了吧,是十里岭,发生什么事了?”店小二奇道。
“那座最高的山不是叫十里峰?”宋安之也疑惑了,昨天打听事的时候大家说的都是十里峰,今日却叫十里岭了。
“那一片小山头延绵几十里,所以叫十里岭,小山头高高低低都差不多,谁还分个最高最低的,你就说说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吧,你今儿进山找落仙观找到了没有?”店小二记得他要找落仙观,却丝毫不记得十里峰,就像此地从未有过十里峰一样。
食客们大多是镇上的镇民,每日里也没什么新鲜事可说,听得宋安之的话也纷纷转头:“十里岭就是个打柴打猎的地界,有什么事发生,快说说。”
宋安之哑然,这或许是神仙的什么术法吧,把十里峰从众人的记忆里不着痕迹地抹去了。
宋安之便打着天机不可泄露的幌子不肯再说下去了,听闲话的人也预料到不可能找到什么落仙观,对宋安之的故弄玄虚都一笑置之。
说到送酒,一个蹲在角落的身影也立起身来占住了最边上的一桌,宋安之眼尖,立马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把他拎了出来。
“客官,我可没骗你啊,都说了心诚则灵,你这一路有没有想过不相干的事,想了就不灵了。”说书人也不记得十里峰,但还记得他忽悠宋安之找落仙观的事,战战兢兢道:“那银钱我已经花了,要还也还不出来了。”
宋安之也不知道他说的法子灵不灵,但终归是得偿所愿了,心情自然是好的,把他拎到自己的桌边,又加了酒菜,饶有兴致地问:“你说说,后来那个书生和桃花仙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这个故事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俗套的结局,但得知故事里桃花仙的原型是陶然,他还是想听听旁人怎么编排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