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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山见我应如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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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清·纳兰性德《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
烧沸的水冲入这缺了一口的瓷杯,烫地嫩绿的茶叶打起了卷,如花瓣般在杯中开合漂浮。
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握起温热的瓷杯,许久没有放下来。
煮茶的布衣男子大约四十岁,眼角满是皱纹,独自坐在凉亭里的身姿却无比高大威严,仿佛与背后笼罩在烟雾的巍巍青山为一体。
而在这座凉亭的数里外,有许多青年人正不畏山道狭窄险峻,卯足了劲要往上爬。他们每个人背着一柄或名贵或锋利的长剑,出门前都认真打理了衣衫形貌,但经历了漫长跋涉和各种劫难险阻后,这些公子游侠们都变得无比狼狈邋遢,甚至有的人开始抱怨,为何这位名震南北的剑侠要在这么偏僻的地方隐居。
骤雨初歇,云消雾散。天光落于水洼和露珠,折射出美丽的彩色虹光,
布衣男子只是起身端起冷却的茶水,连带着茶叶浇进了亭子外的丛丛沾露的兰花里,神情平静从容。
在亭子的后面,有一座高大的坟墓,墓前没有任何石碑,泥土里只插着两柄长剑。
裸露的半截剑身经历多年风吹雨打,却仍不见斑斑锈迹,在阳光的清洗下呈现出青绿与朱红两种颜色,宛如一对夫妇相互依偎着。若是有铸剑大师前来拜见,一定会认出来,这就是上一辈武林传说中那对丹青双剑。
他静静地观看着雨后的青山与兰花,如一尊雕像般沉默,被温柔的山风环绕包裹着。
一阵喧嚣争执的声音,忽然间打碎了这片宁静。
他听的出来,是几个不知所谓的少年在为难一个同样攀爬的小女孩,但他早已退隐江湖,没有兴趣去管。
只是哪怕他刻意屏蔽了听觉,还是有零星几句污言秽语从风中飘了过来。
“一个小女子,还敢来空寂山拜师?”
“女人?女人的手就不该拿剑。女人的手,就该洗衣做饭,弹琴绣花,为男人洗脚捏肩。”
“赶紧回去照顾孩子吃奶换尿布吧!”
被那些少年围困攻讦的女孩,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淡青棉裙,戴着一顶很大的斜笠。她咬着唇,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但仍有人故意挡在她的面前,发出不怀好意的嘲笑声。
在被连续几次拦住后,她终于扬起冷若冰霜的脸,冷冷地瞪着那些不怀好意的流氓:“让开。”
“小娘子,长的倒是如花似玉。”那嬉皮笑脸的少年正要伸手摸一摸她的脸,却唬地一惊,连忙向后避开那道突然袭来、并不温柔的风。
啪!
他的右脸瞬间红肿了一大片。
那少年惊叫一声,也纷纷引来其他少年们的吃惊的视线。
那女孩目光冷淡地盯着他,左手仍紧紧握成拳头,从唇中吐出两个重复的字:“让开。”
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被一个女人打了脸!
那少年怒火瞬间上心头,扬起一双拳头就要打她。这一拳他用了十足的力气,带着猎猎的劲风,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想置这个小女孩于死地。
哪怕这些少年人中有人心生不忍,但那女孩毕竟对于他们是个无亲无故的陌生人,而且又凶狠毒辣,敢当众打一个男人的脸,他们自然是看不起也不愿意帮她躲开这一击的。
然而拳头还没有挥下来,他的腰腹却突然一痛,让他不得不按着肚子,疼地弯下了腰。
他低头一看,有血浸湿了衣服。目光再顺着滴落的血点子,往前一看,是挂着血丝的剑锋。
握剑的人,正是那个被他们蔑视的小女子。
那一剑彻底刺穿了他的肚子。
他苍白着脸,惨叫着,像一只被人随意宰杀的野狗,挣扎滚了两圈倒在了路边。
围观的人也脸色大变,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那一剑的速度极快,且走势十分狠辣,如在湖面打了一个水漂。
那女孩子目不斜视,踩着那些滴在石阶上的血痕,来到那些露出恐惧眼神的少年人面前。
“你们觉得女人天生就该洗衣做饭,”她的唇边挂着一丝冷笑,“那么没有了女人,你们就穿不了好衣服、吃不了饭,可以坐在原地冻死饿死。”
“而你们当中又有哪个人为父母洗过脚,捏过肩?”
“至于不能拿剑杀人,”她的眼神愈加冷峻,“我刚才就杀了一个男人。”
“让开。”这是她第三次对他们说。
寂静阴暗的道路上,只有山风在不停歇地呼啸着,如那少女手中的剑和清冷的声音般,寒冷洞穿了他们的肺腑。
那少女缓缓扬起那柄短剑的剑尖,一点剑芒毕露,似乎要在簇拥的人群中开出一条道。
开出一条血道。
难道真的要让一个小女子登上山去?堵在在道口的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还是憋着一口闷气,没有一个人愿意挪动身体,甚至有人沉着脸,唤来了自家陪同的武师。
山道如灰云般汇聚了一大群人,彻底将山上山下围的水泄不通。
那少女微微蹙眉,正欲动手,一个声音响起来。
“他对你行为无礼,的确有错。可你却一剑杀了他,恃强凌弱,又是什么道理?”
从乌泱泱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人。
说这话的人是一名儒生打扮的剑客,像是看不下去了,斜睨着打量那女孩,冷漠疏离的目光里满是不屑和嘲讽。
“听起来确实很没道理,”女孩静静说着,话锋犀利一转,“但他是个比我还要高,力气还要大的男人。他要打我的时候,我凭什么要站着让他打我?你,或者有什么人上来帮过我?”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却带着不可抵抗的力量。
众人哑口无言,唯有沉默。
“江湖上还有一个道理,就是不讲道理,”她如水的眸子盯着儒剑客拿着的出鞘长剑,“谁强,谁就有理。”
“打的过,就有理。”
儒剑客的脸因被反驳而涨地紫红,口鼻气息不畅起来,喘着粗气暴怒道:“小小女子,巧言令色,强词夺理!”
他当即怒呵一声,脚一蹬地,草丛中尘埃四起,向着她出了惊龙游鱼般的一剑。
这一剑还未斩来,短剑也自下向上挑起,在短短的瞬间平刺了过去,如拨开一片落叶般轻盈地与儒剑客的剑擦过。
此时儒剑客的表情微变,呼吸骤顿,但长剑已出数寸,再转换攻势,收剑为防守就变得很是艰难。
那少女的身法并不算快,但剑尖已搭在了儒剑客的喉咙,横向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儒剑客瞪大了眼睛,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败在了一个小女子手中。
他能感觉到这女子的一剑没有任何真气内力,全凭着剑术的精妙致胜。
但他的颈骨还是刹那间断裂开,血液成股地喷涌而出。
哪怕视线逐渐模糊,他仍努力想要看清她握着的短剑。
这到底是什么剑?为什么能让一个毫无内力的人切开他的骨头?
“寂兰剑!”
还是一名陪伴自家公子观战的武师认出来后,失声惊叫着回答了死者的问题。
“寂兰剑!她怎么会有薛见空的寂兰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