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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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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水,自然界中广泛存在的一种化合物,一共有三种形态。
众所周知,我是生命之源。地表上有超过70%的区域是由我构成的。我孕育了各种各样的文明,在几千年的发展历史中从未枯竭,亲历了无数生命的诞生与消逝。生命的维系,除了氧气以外,最主要就是靠我了。
生命和种群一直以来都非常仰慕我,人类自古便依大河而生,动物为了水资源大规模迁徙,在地球上最深的海洋里,至今仍然有数十万种未知的生物——它们在冰冷黑暗的海域里,从未见过太阳,不需要氧气,却唯独需要我,离了我,它们就是死路一条。
我只被一个地方排斥,那就是称我为“两面派”的电力系统。跟地球数十亿年的生命相比,电力系统存在的一百多年,短得就像一个瞬间,但就是这一个瞬间,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讨厌的感觉。电力系统认为我对它们有利有弊,而且是弊远远大于利。
我最常见的形态是液态,跟电力系统有交集的时候,基本上是大气降水,极少数情况下是洪水。电力系统非常讨厌我的这个形态,原因也很简单:这个形态下的我拥有着非常大的相对介电常数,要知道,保护电力系统的那些物质的介电常数都很小,最大也不会超过10,而我达到了惊人的80。
巨大的介电常数,决定了我是个相当难以被击穿的物质,也意味着电流流经我时的介质损耗很大,所以理论上来说,纯净的液体形态的我,可以被用来当作绝缘物质,甚至是全地球上,已知的最好的绝缘物质。
这听上去是不是跟常识不符?我是不导电的,而绝大多数的人类都觉得,我的存在,是造成短路的必要条件。
错!大错特错!错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空气中遍布的杂质!
这些杂质让我的相对介电常数大降特降,而且它们的存量还不少,空气中的杂质含量多得可怕,固态的、液态的、气态的各种杂质不受约束,四处乱跑,最可怕的是,我是一种天然的溶剂,许多杂质是会溶解在我的身体里的!
这就导致,作为天生电介质的我,被永远地开除了绝缘体的行列。我优良的导电性在巨大的电力损耗下微不足道,人们和电力设备对我敬而远之,每次下雨,电力系统的人们就会摆出一副迎战的姿态,随时应对停电和跳闸的风险。
我有那么可怕吗,明明把我变成这样的是杂质,可为什么人类总觉得是我的错呢,甚至有人说,如果没有液态水,那么电力系统的接地短路故障数量会直接减少一半,一切都是我错。
当天空下起毛毛雨、出现大雾这样的天气时,电力系统线路绝缘子上的击穿电压就会降低。当局部区域内的杂质浓度更高的时候,会出现击穿电压更低的污秽闪络,这是人们最恐惧的一种放电现象。
因为污秽闪络放电范围大、持续时间久、放电电压低。这就会导致继电保护装置根本不觉得需要动作,结果故障一直持续到闪络把整条线路都烧断。
明明是杂质的错,人类却把一切都归结于我。有的时候下大雨了,我把绝缘子上的杂质裹挟着带走,闪络电压提高了,然而这个时候,人类又专注于去规避大气过电压。即使我让原本可能发生的灾难平息了,没有人会因此夸赞我。
我真的错了吗?我不觉得,因为如果我真的按照人类说的那样,变成了不导电的水,那么我“优秀溶剂”的身份也会随之消失。我将不再变得海纳百川,我将不再是生命的载体,地球上所有含有水的物质马上就会消亡,光有电力系统存在的世界,算哪门子世界呢?
所以人类真是个巨大的矛盾体,他们觉得我对于电力系统来说是危害,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假如我像对待生命那样对待人类,那么他们顷刻间就会不复存在。
这是我,孕育了万物的水,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情境。牺牲一个电力系统,换来我强大的功能性,并没有什么可惜的,我并不介意只在这一个地方被讨厌,渐渐地就习惯了。
“人类真是嫁祸的高手。”三氧化硫狡猾地笑着对我说道,它很亲我,因为它一遇到我就来贴贴,贴完之后,就变成了令人类闻风丧胆的强酸。
“人类无知且弱小,我强大而永恒。经历了数十亿年的我,并不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唾骂声。”我回答道。
无知且弱小,说得已经相当中肯了。人类会把一切未知和陌生的物质当成敌人,至少他们在这至少两百年内,是绝对不会知道怎样让大气内的杂质统一归位的,他们只知道索取,索取完了就换一种物质换一种方式,继续索取。
“看得出来,它们真的很讨厌你。”在经过了脱硫装置之后,我自由了,这是我听到的来自那个硫原子的遗言,我很想知道它现在变成什么样的物质了。
他们讨厌的是我的液体形态,骂得最大声,他们对我的气体形态并没有那么厌恶,这个时候我又被称为“水蒸气”。
水蒸气的电负性很强,就像六氟化硫那样,有着吸附电子的作用,也就是说,这个时候我的灭弧能力很强,我有着比空气强无数倍的灭弧能力,能够阻止放电事故的发生。
所以呢,在有着纯气体间隙的地方,是希望空气的湿度越大越好的,因为湿度越高,气体击穿电压就会越高——毕竟不安分的电子会被我捕获了嘛,即使在常温下,气体形态的我抓电子的能力也还是很强。
讲到这,我想起来总有人会分不清大雾和高湿度的天气。前者是大气中含有大量的液态水分子,后者是大气中含有大量的气态水分子。在特定情况下,我的气态和液态是可以相互转换的,人们将次称为液化和气化。我很奇怪,人们明明知道这些原理,为什么不懂得经过某些转化,让液态水变成利好他们的气态水呢?
不过,气态我虽然有着很强的灭弧能力,但是并没有被大规模投入到生产使用中。一是因为现在的纯气体间隙已经很少用了,大部分都被改良成了先进的金属氧化物避雷器,连个间隙都没有了。
电力系统那群人,总会有为了可靠性而放弃经济性的时候。
所以,气态我即使不被讨厌,也并没有多招人喜欢,因为用武之地实在是太少了。
最后说说固体形态的我吧,也就是冰。在冬季,有些气温过零的地区会积雪,电力线路上也不例外,这个时候,人们对我又爱又恨,恨的成分明显更高一些。
爱我,是因为在电力例行巡检的时候,人们能够通过覆冰融化情况,来判断线路和各个户外器件的连接处是否过热。积雪融化是少数的肉眼可见的过热现象,但是人们现在发明出了红外线测温仪,就用不上这种传统的肉眼观察法了,因为效率过于低下。
但是,他们实在是太恨我了。人类最害怕线路出现短路的情况,因为短路就会产生过热,过热就会导致材料融化,就会导致线路中断供电。人类恨我,以至于恨到了愿意通过主动短路,让线路过热的方式,来消除掉附着在线路上的我。
电力系统让我受尽了冷遇。在这里,我试图像六氟化硫那样,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岗位,也试图像高压隔离开关那样,找寻自己存在的意义,我甚至有想过像旁路母线那样,不再执着于自己的价值,选择主动退出电力系统。
而我一个都做不到。广泛地存在于地球,进行水循环,迎接不同的新生命、送走一个又一个时代是我的使命,我绝对不会为了电力系统停下我的脚步。
我并不是永远是主宰者,电力系统根本就不是我的归属,所以我在这里找不到任何存在的价值。我可以轻易地摧毁这些小装置,但我并不会这么做,因为它们就算没有生命,也是客观存在于地球上的物质。我是拥有强大力量孕育者,可我永远不会用这股力量去摧毁。
对于这个仅仅存在了一百多年的电力系统来说,我是配角,它是主角。但是对于地球的演化来说,它才是过客,而且是只存在了一瞬间的过客,来自那里的闲言碎语,在百年后,也会随着最后一个电力设备被拆除而烟消云散。
而我一直都会在,我会继续履行我的使命和职责。我很开心,无论是作为受万物敬仰的生命源泉,还是作为受万物唾弃的电气害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