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气发疯文学》一世无尘

4、六氟化硫

　　我叫六氟化硫，是年长又冷静的杀手，当然，只是对于生物而言是杀手，如果在空气中占比含量超过八成，持续时间超过五分钟，就可以让一个健康的成年人窒息。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百年前我被合成之初，是被用来制造核.武器的吧。
　　对于没有生命体的电力系统来说，我是非常有威望的良师益友，我也是阅历最深的角色，几乎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物。
　　电力系统，免不了跟大量电子打交道的。对于整个电力系统来说，电子亦敌亦友。供电线路需要它们稳定地流过，甚至希望流过的电子越多越好，现在的科学技术就一直在往高载流量、低损耗的方向进行发展。
　　这些年来，被我捕获的电子数以千亿级。电子们散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它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来，也不知道哪里是终点，它们广泛地遍布在世界上，在电力系统里面，它们同样找到了自己一席之地——造福人类。
　　利用电磁感应现象，人类发现了电流。渐渐地，他们发现在两处制造出不同的电势，就可以自由控制电子流动的方向。在此基础上稍加改进，对电子的流动方向、电势的高低进行控制和转换。电子们觉得很好玩，就像坐滑滑梯一样，按照人类给的电势方向跑了，就形成了整个电力系统。
　　对于输电和用电来说，每一颗小小的电子都很宝贵，在正常情况下，人类希望输电线路和各种电机没有任何电子被损耗掉，这样，不仅安全，还高效。
　　不过在特定的情况下，电子是最可怕的敌人。
　　例如在过流的时候，由于电气设备和线路载流量的限制，大量的电子从细细的通路里争先恐后地流过，造成设备局部发热严重、有功损耗过大、稳定性下降、机械损坏和绝缘强度降低等问题。
　　而当大量电子出现，出现的数量远远高于设定的阈值时，就轮到我出手了——我喜欢电子，但我是电子的杀手。
　　前面说了，我是个年长而冷酷的杀手，我可以轻易地杀死通过氧气来维生的人类，但是我非常喜欢电子。我拥有良好的电负性，接触到电子的时候，它们基本上就是我的一部分了。在这一方面，我跟氧气、氟气等强电负性气体很有共同语言——我们都非常喜欢电子。
　　人们发现了这一特性，于是，在战争停止之后，我就被大量用在电力系统里，逮捕这些不听话的电子。
　　电力系统经常会出现过电流的情况，这个时候，如果过电流被判定为故障，那么断路器就会在继电保护装置的控制下动作，跳开故障线路。但是跳开短路电流的时候，会产生非常大的过电流。
　　如果是切空载线路过电压，那这种情况更多了。切空载线路的时候，经常出现电弧重燃的情况。电弧是一种高能量的绝缘击穿现象，是非常危险的现象，高能量是由电子造成的，这些理论知识大多可以用流注理论解释，这里就不过多赘述。
　　一般来说，我们是希望电弧越少越好的，通常来说，在电压等级不高的线路中，空气就可以做到灭弧了——空气也有一定的灭弧能力，是一种良好的绝缘介质，但是空气的灭弧能力不强，就只有我的百分之一左右。
　　与我配合的断路器通常体积较大，价格也很昂贵，所以总是被用在高等级的变电站中，毕竟在搞电压等级的变电站中，负荷电流和系统正常电压的基数就已经很大了，这个时候如果发生什么操作过电压，那么稍微乘个小小的系数，电子巨量产生，电力设备大概就扛不住了。
　　所以这个时候，伴随着断路器的动作，我也开始工作了。
　　那些发狂的电子，像是压抑不住体内积压的洪荒之力，不仅到处乱跑，还非常非常有组织有纪律。他们会顺着电极与电极之间最短的那条路径，也就是先导通道，伴随着巨大能量的发光发热，形成一条明亮的电弧。
　　不过我能让他们安静下来。
　　在接触到我之后，发狂的电子们被吸附在我身上，安静得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六氟化硫，你的使命是什么呢？”一个安静的电子回答我，就好像刚刚先导通道里没有它一样，现在的它人畜无害，看上去可可爱爱的。
　　向来自诩无所不知的我，被这句话给问倒了。我不知道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是否能够算是使命，也不知道对我来说，获取信息是否才是唯一归宿
　　“或许是为了维系电力系统的稳定性吧，你呢？”我给出了一个绝对不能算是错误的答复。
　　“我的使命就是找寻自由的意义。”
　　“那你现在被我束缚着，一定很不自由吧。”
　　“也不是啦，我没有这样的感觉，你的怀抱很温暖。只是，我在电力系统里面打工了一辈子，打工的时候我很快乐，但是我还不知道电力系统外的世界长什么样子呢。”电子颤动了两下。
　　电力系统外的样子啊，是一片腥风血雨。我心想。
　　电力系统外的世界，几乎被人类挤满了。因为经历过战争，我知道人类有多么残忍——一个能对自己的同类下死手的种族，令身为杀手的我都感到十分不可理喻。
　　不过，既然是电子，既然是到处都存在的电子，那么人类体内也有啊，这颗电子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你喜欢人类吗？你有很多同事都在人类身体里。”我再次问道。
　　电子不属于电力系统，但是最终归属于电力系统的电子，从来没有一个对此抱怨，包括被我抓获的所有发狂电子。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接触过人类呢。同事们告诉我再多，我也不会相信。眼见为实，电力系统让我成为了一颗务实的电子，在电力系统里面遇见了你们这些优秀的大人物，我很开心，我的生命已经圆满了，我应该知足的，对吧？”电子说完之后，永远陷入了沉睡。
　　自由是什么呢？是什么，让一颗追求自由的电子，甘愿放弃了这个大千世界的风景，就连发了狂都不愿意离开电力系统呢？我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我完全没有懂。
　　故障被切除了，一颗颗陌生的电子又从闭合的断路器中流过，我看着一如既往的电力系统，百年如一日，我似乎在那颗电子上看到了我的未来——为电力系统工作，直到发狂。
　　我甚至都知道我会因为什么发狂，发狂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我会在高温的作用下被分解成十氟化二硫、四氟化硫和氟化氢，这些都是具有高腐蚀性和毒性的产物，甚至连玻璃都可以侵蚀，也难怪氧化锌那么怕我了，因为我一旦失控，它会是最先死的那一批中的一个。
　　我真的没有选择吗？我的命运，真的受制于人类吗？只要我想，我瞬间就可以杀死今天过来巡检的人，解脱我被束缚在灭弧室的一生，但我没有这样做，我也不知道我在犟什么。
　　我唤醒了那颗电子，放走了它。
　　“为什么要放我走？我是电力系统的罪人，我受着应有的惩罚，你为什么要放了我？”它好像不是很理解我的样子。
　　“你是电子，你的活动领域比我宽广太多了，我即使能力强大且位高权重，但是一辈子都得呆在这里，你可以去代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我回答说。
　　“可是......可是我喜欢电力系统的滑滑梯啊！”电子说道，“就算你放了我，我也还是会回去玩滑滑梯的。”
　　“那样不是也挺好的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毕竟你拥有最珍贵的选择的权利。”我回答说，“快走吧，千万别被人类发现了。”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那颗电子现在在哪呢？是像它说的那样，仍然在电力系统里面顺着高低电势流动，还是代替我去找寻“自由”的意义了呢？它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经历着怎样的事，遇到了哪些新的设备或者是人类，又或者是经过什么化学反应，变成了一种新的物质呢？
　　这些，我一概不知，但是我的生活总算是不无聊了。
　　我放走了一颗电子，那颗电子赋予了我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在我的前半生中首次出现的未知的世界，后来我知道了，那是思想的自由。
　　原来，未知的事物可以这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