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主暮光】三千年》风萧肃

18、第 18 章

　　艾格尼斯跟着水晶的指引在梦中行走。
　　构建于神力的梦境与普通梦境不同，如果没有梦境之主领路就只有找到正确的方向才可以离开。

　　神官不常踏足这里。

　　虽然忒提亚指使摩耳普斯造梦，用它来与艾格尼斯相会，但实际上这份神力更多被主人用于建造牢笼。
　　梦境是由三千梦神与他们的父亲睡神修普诺斯共同掌管的王国。
　　白翼的睡神喜欢将落入沉眠的意识拖进梦里。
　　他们在虚假中睁开眼睛，浑然不觉一切已经改变，仍然如同在现实世界一般生活着，成长、衰老、直至死去。
　　修普诺斯的笼子为每一只飞鸟量身打造，所有遗憾都可以被改写，每次离别必会有重逢，痛苦和悲伤不复存在，整个世界围绕他运行。
　　少有人能抗拒心想事成的诱惑，笼中鸟自愿沉沦空梦一生不醒。

　　即使梦被发现了也不要紧。
　　睡神擅长将无数个梦嵌在一起，逃离虚假之后也非真实，数不清的梦首尾相连永无止境。
　　当囚徒历经千辛万苦以为自己终于回到现实而欢呼雀跃时，神祇正将飞鸟推入更深层的梦境。

　　这是他最爱的戏码。

　　修普诺斯帮助赫拉催眠宙斯的事情败露后，睡神被暴怒的宙斯从天际打落，神王发下谕令，禁止大地接纳他的身影。
　　自此睡神只能长居冥府。
　　修普诺斯喜欢人间，那里生机勃勃热闹非凡，比满是不甘哀嚎声的地狱要好太多。
　　还能在大地上行走的时候，他总是合拢翅膀敛去神光混迹在人群中。
　　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一出充满了惊喜的剧目，人类总是会有意料之外的举动打破原定剧本，不到终末之时永远也不知道故事会走向何方。
　　睡神痴迷于悲欢离合，人间浓烈的情绪将他浸泡，让修普诺斯以为自己也有了同样的感情。
　　在他囿于神王的命令无法离开冥府时，为了继续观看那些精彩的表演，他爱上了将人类养在梦中。

　　艾格尼斯睁开眼睛，凯厄斯正坐在她的身边。
　　他换下了那身黑漆漆的衣服，重新披上克里特的白袍。做成橄榄枝形状的金冠戴在吸血鬼的脑袋上熠熠生辉，却远没有他的金发耀眼。
　　如果不看他红色的眼睛，神官还以为自己身处三千年前，一切都还没有改变。
　　人类伸出手去触碰她遥不可及的梦，指尖悬停在红瞳之前。
　　“摩耳普斯，这是谁的主意？”流星神官问道。
　　白袍的王者不喜欢从王后嘴里听到陌生的名字，这会反复提醒他，王后的世界不止他一人，因而他有些不快地说道，“谁是摩耳普斯？”
　　“我并不是在疑问，不必狡辩。”艾格尼斯将已经失去颜色的水晶放到他手里。
　　凯厄斯发出一声叹息，微笑出现在他的脸上，与这副面容不太匹配。
　　艾格尼斯翻阅记忆，发现好像从重逢开始便没有见过吸血鬼高兴的样子，他似乎总是在生气。
　　……虽然她做的事确实很容易令人愤怒。
　　神官立刻制止了自己在这个不合时宜的环境中反思，将注意力拉回当下。

　　有朦胧的神光从凯厄斯身上溢出，吸血鬼在它的照耀下闪烁明光，它从裸露的皮肤开始蔓延，直到包裹住整具躯体。
　　那光芒逐渐变得夺目刺眼不可直视，艾格尼斯固执地不肯闭上眼睛，她甘愿忍受痛苦，不让自己无知无觉。
　　幸而这缕神光远不如太阳威严亘久，它很快散去，露出里面端坐的身影。
　　早该离去的梦神剥离了伪装，“你是怎么发现的？”他好奇道。
　　摩耳甫斯是司掌“人类姿态的梦”的神祇，模仿人类是他的专长。
　　不论是体型、神态、腔调，经他呈现无不惟妙惟肖，没有人能够分辨出真假。
　　——因为那本就是从梦中人潜意识里截取愿望制作的外衣，与其说是模仿，不如说是他塑造了一个完全贴合笼中鸟心愿的形象。
　　谁会质疑自己的思想？摩耳普斯的伪装无往不利，从未被拆穿。

　　“心想事成。”艾格尼斯回答他，言语中多了几分惆怅。
　　“我希望他不要坠入那个成为吸血鬼的黑夜，仍旧是耀眼无双的克里特王。”所以从她思想里诞生的凯厄斯穿上了旧日的王袍。
　　“可我不能忘记，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所以克里特人依旧有着一双红眼睛。

　　为了让人类心甘情愿留在梦中赋予的特异，对于头脑清醒的人来说是最大的谎言。

　　在看到吸血鬼的第一秒，艾格尼斯便明白己仍身处梦境之中。
　　真正的凯厄斯绝不会再戴上那顶属于克里特王的王冠，他的城邦早已覆灭，所有子民都死在了漫长的时光中。
　　一个没有领土没有领民的王，还配被称为王吗？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这样做。
　　只是艾格尼斯私心渴望命运优待他，别叫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生崩毁。
　　可她的私心又不够深重，无法匹敌本性中冷漠的理智。

　　摩耳普斯握住水晶，“何必拆穿呢，一切都会按照你的希望存在，这样不好吗？”
　　“在虚假中？”神官立刻反问。
　　她双手搭在扶手椅上，上半身微微向前倾斜，整个人呈现出一副攻击的姿态。
　　梦神的话让她不悦。
　　虽然艾格尼斯经常通过谎言来达成目的，欺骗已经成为她的本能。
　　但恰恰因为这样，她格外渴望真实。
　　流星神官为别人编织虚假的幻想，却奢望自己活在真实诚恳的世界。
　　真是——可笑。

　　摩耳普斯说道，“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它就是真实。”
　　艾格尼斯冷笑一声，“沉溺于自我欺骗，放弃现实的一切，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摩耳普斯，你在梦境之中呆久了，已经忘记真实是什么样子的了吗？”
　　她刻薄梦神，“我忘了，梦呓神族只能存在于梦中，你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世界。”
　　神官看着那个名为神祇，实际上却与困兽无异的囚徒。
　　“真可怜啊，一生都虚幻。”她高高在上地怜悯道。

　　“艾格尼斯，你迟早死在这张嘴上面。”摩耳普斯平静道，他没有被艾格尼斯的话打倒。
　　不管其他人怎么认为，对于一直活在虚假中的生物来说，真实才是谎言。
　　三千梦神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们只能活在梦中，直到神格湮灭都不会离开梦境之国。这里才是他们的世界，梦的外面再璀璨都毫无意义。
　　“多谢提醒。”神官重新靠回了椅背，她抑制住了那股尖锐的情绪，不再袒露更多厌烦。
　　“你将我留在梦中，总不会是为了展示一下梦神的才能吧。”艾格尼斯发问。

　　摩耳普斯摩挲着水晶尖锐的棱角，神力从尖端注入将晶体重新染成紫色。“塔纳特斯要求我提醒你，别忘了自己是怎么复活的。”
　　“死神？”神官挑起眉毛。
　　艾格尼斯本以为摩耳普斯是受了他父亲修普诺斯的指使，没想到却是塔纳特斯。
　　死神和睡神虽然是孪生兄弟，但塔纳特斯并没有和睡神一起投入深渊麾下，他是哈迪斯忠诚的部属，与她们向来不睦。
　　如果死神也可以指挥摩耳普斯的话，恐怕她得重新衡量一下倪克斯的子女们是否值得信任了。
　　“艾格尼斯，你们已经收回的权利中不包括生与死，阿波罗与忒提亚也没有这方面的权能，”摩耳普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所幸冥神本来也不忠诚，这无关紧要。
　　他继续说道：“所以，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复活的吗？”

　　流星神官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去回想，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更多细节。
　　她只能记得七年前自己被狼人扯下脑袋死去，然后就是在星光之中醒来，忒提亚灼热滚烫的泪水滴在人类面颊上，点燃神官僵硬冰冷的尸体将她唤回人间。
　　死而复生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艾格尼斯竟然完全没有深究过其中不合理的地方。

　　死去的灵魂沉入冥府不再显现人间是公认的规则，就算是半神的英雄也不例外。
　　奥林匹斯十二主神甚至神王都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孩子复活，宙斯的爱子匝格瑞俄斯经历两次死亡后才以狄俄尼索斯之名成为酒神。
　　即使艾格尼斯深受流星眷顾，但她并没有特殊之处，同族的青铜人类灵魂全部沉入地狱与深渊，凭什么独独她可以以人类之姿重返人间。
　　摩耳普斯看着神官的眉头越皱越紧，知道她已经开始怀疑。
　　梦神束在背后的翅羽不断溃散又重聚，他身上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深渊正在腐蚀他的躯体，这是对他违背命令的惩罚。

　　为了清除死亡对于人类的标记，忒提亚喂艾格尼斯喝下了勒特河水制作的魔药，一小管遗忘之河精华正正好好带走了她死后的记忆。
　　深渊之女不允许任何从属向艾格尼斯透露复活的过程，以免死亡顺着地狱的痕迹重新找上她的姐姐。
　　她动用神力模糊了艾格尼斯的感知，使得神官将自己的复活视作天然。
　　但即使流星思虑如此周全，艾格尼斯仍然受到了死亡的影响。
　　她的感情变得更加淡漠，思维不再活跃，生机一点一点从人类身上流逝。
　　艾格尼斯的体温，现在已经很低了。

　　“你必须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复活的。”
　　梦神强忍着血肉被吞噬的剧痛，他完成了塔纳特斯的嘱托。“那只吸血鬼知道一切，去问他。”
　　摩耳普斯将蓄满神力的紫晶交到艾格尼斯手上，他用力捏住人类手腕，语调痛苦，背后的血肉空洞越来越大，“你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