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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八月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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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谁带起了头,刹那间,人群朝同一个方向源源不断地涌去,仿佛难民过境一样。傅绫平静地看了眼纹丝不动地望着这景象的周末,问:“你不去吗?”
“这个问题,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周末回过头,表情甚为不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绫不为所动地说:“你的话,就算我不回答,也能知道吧。”
周末无言以对,几乎相当于默认——虽然她听不见怀珺衡的心声,但塞勒涅这个组织今后的命运,早就超脱了他的能力范围,成了一头正处于应激状态的脱缰野马。分裂解体,仅是时间的问题。
“塞勒涅不是异类……不是我们‘怪胎’的归宿,所以你必须现在就做出决定。”傅绫笃定地直视周末的双眼,语速不急、音量不重,却让她感受到了一股不得不听从的压力,“已经,没时间给你犹豫了。”
面对七嘴八舌又此起彼伏的怒骂质问,怀珺衡八风不动,笑脸盈盈,两耳如同装饰。尽管他也不是第一天装聋作哑了,但在如今这情况下,无疑会令众人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几个被部门剿灭了老巢的异类忍无可忍,不约而同地推开挡道的家伙,企图用暴力逼他开口。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清冷的喝止,人群霎时噤若寒蝉,自动让开一条道,一位冷若冰霜、肤若凝脂的年轻女人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
怀珺衡旁若无人,一挑细长的柳叶眉,仿若很高兴见到她似的道:“萧筱。”
萧筱——光明正大地在《超能力者》直播节目放送时,以异类全体代表的身份,向人类发出了敌对宣言的女人——固然天生自带“天使”“千年美少女”等标签,此时此刻却俨然一副杀人不眨眼的魔女气势,让人只觉胆战心惊。被她那宛若能冻成冰的视线一扫,那几个正要对怀珺衡动粗的异类立刻像被揪住了尾巴的狐狸似的,讪讪地松开手退到一边。怀珺衡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襟,面不改色地说:“果然两个亲信不在,就会被钻空子啊。”
“首领,”萧筱置若罔闻,正容亢色,“对于刚才那段广播,您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怀珺衡神态自若,甚至还有点理直气壮,“你们已然有了各自的定夺,不管我说什么,都是浪费唇舌罢了。不过这一句,我想你们会喜欢的——方才播的那些话,的确出自我之口。”
话音一落,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好些个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巴不得将这日常把人当傻子的疯批往死里揍。千钧一发之际,萧筱猛地一挥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为什么这么做?”
怀珺衡审视了一下众人,正要回答,又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门拜访来了,“大家有所不知,怀珺衡先生,其实是一位普通人。”
这一句话,好比一场说下就下的倾盆大雨,顿时将怒火中烧的大伙淋了个满头雾水——虽然至今以来是无一人知晓他拥有何种异能,但再怎么样都不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吧?毕竟,若这是事实的话,就实在太可笑了。
为了打消众人的顾虑,约瑟夫不动声色地补充道:“如此一来,他与部门策处科副科长范冰暗通款曲的行径,也说得通了。”
约瑟夫故意说“与范冰暗通款曲”,而不是“对旗下团体见死不救”,进一步煽动了在场人们的负面情绪。于是有人直接怀疑,他是狗部门安插在异类界中的内奸。
这一下,怀珺衡当即从万流景仰的领袖,沦落成了唾骂与诟谇缠身的众矢之的,要不是有萧筱和约瑟夫拦在中间,他早被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了。然而教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不仅对自身处境漠不关心,还犹如撞见了好玩之物似的,一个劲地打量约瑟夫,脸上笑意更深了,“李医生当真比我更懂如何得人心。难怪无艳会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约瑟夫笑容微妙一凝,他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怀先生,你如今已没有统领塞勒涅的资格了。还请移驾我们准备的房间,稍作休息吧。”
怀珺衡欣然接受,还没走出几步,又转回头道:“李医生,刚才,你有一个地方说错了。”
“什么地方?”
“范冰已经不是副科长了。她现在是代理科长。风逸才没和你说吗?啊,也对。那时候,他身体和心情都不太好。疏漏了,也是人之常情。”
他说罢,带着孩子般的胜利微笑,飘飘然离去。约瑟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脸色变化远远超过了“微妙”所能描述的范畴。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一个小时不到,怀珺衡的内奸形象就被添油加醋地配上了一个极其烂俗的故事,传遍了整个“蜂巢”:他是范冰养的“鸭”,并且是依照她的命令,隐瞒身份混进异类界,拉拢各方势力建立塞勒涅,方便狗部门瓮中捉鳖。虽然怀珺衡和范冰在一起的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作呕,但单就他创立塞勒涅的目的是将所有异类集中起来一网打尽这点来看,这编故事的人或多或少还是有点脑子的,可惜没用在正途上。听闻怀珺衡被这般污蔑,楼莲固然气恼万分,却对此无能为力。一是因为江胤聪和江胤惠这两个小家伙正由他看护着,不能不计后果冲动行事;二是因为他也被软禁了起来。
这时,敲门声冷不防响起。楼莲倏地噤声一愣,下意识想去开门,但后一秒又记起门是从外边锁上的,于是闷闷不乐地坐了下来。乔无艳端着三人份的饭菜默默入内,默默将其放到桌上,默默转身离开。尽管怀珺衡当初叫他别多问,但在待遇泾渭分明的如今,也没必要心照不宣了。楼莲顿了一下,保持着背对着她的姿势,嗓音干涩地问:“为什么要背叛首领?”
乔无艳闻言停步,淡漠答道:“我没有背叛。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李医生才加入塞勒涅的。况且,背叛的,是首领自己。”
话音一落,楼莲不自觉紧紧握住了双拳。关门声平息后,他望了一眼在床上相拥着熟睡的兄弟俩,压低声音问:“首领现在怎么样了?”
“好的很。正在细嚼慢咽地吃着饭呢。”一个欢快的女声道,“放心吧,制作过程我也观望了,没下毒。”
被监禁起来的囚徒,即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不过既是监禁,那就说明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犯不着战战兢兢草木皆兵,反倒更应该养精蓄锐,耐心等待机会来临的那一刻。可即便如此,楼莲也更宁愿饿着,他实在不想动被叛徒碰过的东西。
“其他人呢?他们还好吗?”
“信任你家首领的,全被关起来了。不过他们都是些老弱病残,根本派不上用场,你就别期待了。”
“……”
“怎么?还是不敢相信你家首领是故意放任自己旗下的小团体被灭吗?明明他都亲口承认了?”
楼莲不耐烦地“啧”了一下,“亲口承认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凭什么你说啥我就得信啥?就算这是真的,首领也一定有他的考量。我不许你对他说三道四!”
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那声音反而掺杂了几分不知悔改的轻佻,“哟,原来你还是个死忠粉啊。不过,也是。那姓怀的固然一肚子坏水,却也坏得令人小鹿乱撞。如果我的身体还在的话,说不定真会考虑考虑。”
一听这不见原形的声音对自家首领动了心思,楼莲立马急了,“我说你到底谁啊?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我脑子里响个不停?难道有蚊子飞进我耳朵了?抑或是苍蝇?”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拿蚊子和苍蝇比较,声音主人不免深受打击,“哼,你会后悔这么侮辱我的。真要打比方的话,也是蛇好吧?蛇蝎美人,就是我——元清。”
“没听说过。”
“废话。就你这脑袋缺根筋家伙,不把自己名儿忘了都算好了。你该感谢我宽容大量,不跟你斤斤计较。”
楼莲冷冷地翻了一个白眼——果然世上就只有我花姐姐是表里如一的人美心善。
“等等,你先前说这饭菜没被下毒,是因为你观望了制作过程?”
“对啊。”
“这么说,你是在厨房干活的?”
“呵,笑话。从小到大,只有别人伺候我的份。”
“那你怎么观望烧饭的过程啊?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入厨房的。”
元清得意地笑了笑,“说出来你可别被吓到。我乃全天下唯一一个拥有两种能力的异类——‘全视之眼’和‘千里传音’。”
“这……”楼莲震惊一噎,眼珠子几乎要蹦出眼眶,“这怎么可能?”
“那你怎么解释我既能看见你的样子,又能和你毫无障碍地交流?”元清紧接着他的话音反问道,“不过准确而言,我的能力并不能被称为‘全视之眼’和‘千里传音’。因为它们的效力丝毫不受限于器官。当然,大前提是脑子完好无损。”
尽管元清的自说自话难免令人摸不着头脑,但只要仔细理一理的话,还是能捕捉到不少蛛丝马迹的。然而楼莲没有将目光抽离表象深入本质的本事,他陷入了混乱。不过,他明白以自己的智商,是没法理清这么复杂的事的,遂说出了最真实的想法:“如果你真拥有两种能力,狗部门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一旦被送进设施,就再也没有人身自由和生命安全可言了。你一定要把自己藏好,别被发现了。”
元清停顿片刻,陡然爆发出了一连串刺耳的大笑。楼莲莫名其妙,又被这笑声扎得头皮发麻,仿佛一觉醒来,自己出现在了半夜的深山老林里。
“哈哈,抱……抱歉,让……让我缓一会儿……”
元清强忍半天,以憋出内伤的狠劲,才勉强压下了笑意。楼莲一脸生无可恋,完全不想询问她突然大笑不止的原因。
“对了,你干嘛忽然找上我,还和我说那么多啊?”
“你以为我是闲着无聊才在这节骨眼上找你聊天的吗?”元清不禁对这非主流小伙的粗神经一阵无语,“虽然我的确很闲。”
楼莲蓦地智商上线:“你该不会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们吧?”
“Bingo!看来你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嘛。”
“为什么?难道你也想加入我们,所以来做一下事先调查吗?”
“呃……收回前言。我是受人所托,才时刻关注你们这边的动向的。”
“受人所托?谁?”
“这就不方便透露了。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们敢对首领不利,我绝对会把你们碎尸万段!”
“哈哈,行。不过在此之前,你总得从这房间里出来吧?”
被戳中痛处,楼莲登时像破了洞的皮球一样瘪了,“我也就速度比别人快一些,现在武器被没收了,还有那两个小家伙要照顾……”
“我知道。放心好了,他会安排好的。”
“他?是让你监视我们的人吗?”
“是啊。分明和我没差几岁,却能把一切算得滴水不漏。他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强烈地渴盼明天的到来。”
元清说这些话时,语气明显低落了下来,好似对这个“他”,抱有十分难以言喻的情感。虽然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有感而发,不过楼莲作为一个心思单纯的直肠子,只会发表最直白的看法:“明天有什么好渴盼的?就算不渴盼,地球也不会停止自转啊。”
元清忍不住一嗤,“没情趣的家伙。不和你说了。”
楼莲不开心地噘嘴,“本来就是嘛。”
之后,元清没有回话,大概是“下线”了。顷刻间,莫大的孤独感笼罩而下,令楼莲登时感觉四肢百骸无比沉重,胸口仿佛堵了一块石头,无论如何调整呼吸都喘不过气来。离别前,怀珺衡曾一边望着他一手一个娃,一边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们,暂时拜托你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大抵那时就预料到眼下的局面了吧。然而楼莲却毫无察觉,随便应了一声后就把又为AD钙奶打起来的双胞胎拎走了,还暗暗在心里抱怨为啥他总把自己当保姆使唤。他轻轻踱至床边,坐下来抚了抚江胤聪和江胤惠的小脑瓜子,坚定地说:“不用怕。哪怕丢了这条命,我也会保护好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