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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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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是西瓜汁,白色是帆布鞋,两者一旦发生碰撞,要洗干净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帆布鞋浸泡在满是肥皂泡的水池里,像涂了一层厚厚的奶油。傍晚的余晖轻轻落在奶油上,似女孩白净的脸上染上一片羞涩。
刷鞋的时候,陈籽南还在想着超市门口偶遇到的男生。
他皮肤好白,像手心里这捧肥皂泡沫一样白。陈籽南望着肥皂泡和小臂上明显的色差,心想,下次一定听妈妈的话,出门带把伞,不能再随便在烈日下暴晒了。
陈籽南机械地来回摩擦着,刷子快把鞋面刷起毛了,男生离开的那个街角后面有个小区,是全暨川最好的小区。
冯欣影家就在那。
陈籽南收回了神,她干嘛没事情想这么多。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她的鞋子为什么还是刷不干净啊,手都酸了。
红色的西瓜汁逐渐变成了淡粉色,在白雪一样的鞋面上如同点缀上去的桃花。她要是会画画就好了,保准让这抹粉开出世间最美的桃花来。
陈籽南发了会儿呆,然后放下刷子,蹑手蹑脚走进屋里。没过会儿,传来沈荟的念叨声:“你拿牙膏做什么?”
“刷牙。”
“刷牙?”
“哦,不是,刷鞋子。”陈籽南飞跑到阳台。
“陈籽南!”沈荟追出来揪她耳朵,“我说牙膏怎么用这么快,你倒是挺聪明,钱还不会赚呢,用你最会用,给我。”
“疼疼疼,耳朵要扯烂了。”陈籽南龇牙咧嘴,一手去摸耳朵,另一只手死死抓着牙膏不松手。
“扯烂了最好,让你不长记性。”
虽然这么说着,沈荟到底松开了手,陈籽南的右耳受过伤,小时候因为调皮,和邻居家小孩玩跷跷板,不小心摔下来,割破了耳朵,流了老多血,去医院缝了十余针。至此以后,右耳是陈籽南的禁区。
总觉得一不下心就会掉下来。
那天,陈籽南还是用牙膏刷了鞋子,对于铁了心想要做的事情,她是一定要做到的。
更何况,她还要穿着这双鞋去学校呢。
开学前一天晚上,陈籽南把晾干了的帆布鞋上面的纸巾像撕洋葱皮一样层层剥开的时候,庆幸地想着,幸好她聪明,知道把鞋子藏在角落里晒,要不然又要被妈妈念了。
那天临睡前,上夜班的沈荟特意给陈籽南打电话,嘱咐她第二天报道,不要起迟了。
陈籽南假装很困打着哈欠,信心满满对母亲说,“我闹了闹钟的,保证不迟到。”
“早点睡,不要熬夜看小说了,再检查一下,作业有没有做完,尤其是数学作业,不要漏掉。”
“好的,知道了,妈妈。”陈籽南声音很甜,另外一只手已经没有耐心地去拉过本子,在上面继续写小说。
第二天,毫无例外的,陈籽南又起晚了。
睁眼一瞧,手表上时间显示为九点半。
闹钟怎么没响?她一把抓过闹钟,绝望地发现,闹钟没电了。
天要亡我。她在心里崩溃地想着,打仗都没这么迅疾地跳起来穿鞋子,一边“啊啊啊啊”鬼叫着,一边飞奔进厕所,还没等她把牙膏挤上,外面传来开锁声,沈荟放下包走进来,“陈籽南,你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陈籽南把厕所门关上了。隔着一台门听母亲唠叨,挺有安全感的。
原本沈荟是想洗个澡再睡一觉的,不过她也已经做好了休息不成的准备,走进厨房给陈籽南做早饭。
陈籽南洗漱完之后跑进了卧室,接着又跑出来,来来回回跑了三四趟,嘴里叫着这个忘记了,那个没有拿,沈荟忍不住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临时收拾东西,昨晚就叫你检查了,今天还是这样,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知道了,妈妈,下次一定改。”陈籽南一边往书包里塞试卷作业,一边随口敷衍着。
“你每次都说知道了,改又不改。”沈荟叹口气。
陈籽南蹬蹬蹬跑进来,从后面抱住沈荟,她个子快和沈荟差不多高了,下巴搁在沈荟肩膀上,撒娇道:“妈妈别生气,下次我一定改。”
“你啊,”沈荟手指亲昵地点一点她的额头,“嘴巴最甜,跟你爸似的,嘴巴甜有什么用,我要看你的实际行动。”
提到爸爸时,陈籽南心里蓦然一黯。她努力撇开心绪,下巴轻轻蹭着沈荟,鼻子吸一吸,“好香啊,妈妈,这个蛋饼我可以拿去学校吃吗,快要来不及了,呜呜。”
“行。”沈荟把蛋饼翻了个面,盛出锅,视线一掠,看到陈籽南偏着头,马尾又扎歪了。
沈荟洗净手,叫陈籽南过去。彼时的陈籽南扎着个歪马尾,嘴里咬着一个蛋饼,手上忙着把两个蛋饼装进一次性保鲜袋里,被母亲喊过去乖乖坐在椅子上。
沈荟把她的头发重新解开,陈籽南的头发很多,沈荟形容那是“牛粪”,又黑又密,一只手都抓不住。陈籽南从小就养长发,小时候头发都是沈荟扎的,那会儿沈荟清闲,手又巧,陈籽南的发型每天都不重样,陈籽南直到上小学都不会自己扎头发。
她第一次自己梳头发是陈攀里出车祸那天,父母一夜未归,深夜的时候母亲才打了个电话到家里,让她一个人在家照顾好自己,她和爸爸要出门一段时间。
第二天早上,陈籽南坐在镜子前,一遍又一遍尝试,一遍又一遍失败,才发现原来这样一件看起来很简单的小事她都做不好。
那天她顶着扎歪的马尾辫去了学校,因为迟到,老师让她在教室门口站了一节课。
从此以后,陈籽南学会了扎马尾,但也只会这一种,而且还经常打歪,总是习惯性地往左边偏。
而且,她不会扎高马尾,总是扎不紧,一跑一跳就散落了下来。
陈攀里过世以后,沈荟忙于生计,很少再给陈籽南扎辫子,陈籽南有些惊喜和意外,仰着头问沈荟:“妈,你今天为什么心血来潮给我扎头发?”
沈荟笑着说:“第一天上学,马尾梳高高,精神气昂昂。”
陈籽南也跟着咧嘴笑了。
那天,陈籽南穿着长袖衬衫遮阳,戴着鸭舌帽,一头顺滑浓密的高马尾轻轻晃荡,裤子也换成了长的,嘴里咬着鸡蛋饼,乘着夏末的和风,骑着自行车去学校报道。
这学期陈籽南升了高二。
文理分科那会儿,陈籽南选了理科。她想和冯欣影一起,而且暨川中学是以理科闻名的重点高中,班里几乎没有选择文科的,陈籽南也随了大流。
她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校门口没有那么拥堵了。
陈籽南把车扔在车棚里,脱下衬衫,把车上了锁,咬着最后一个鸡蛋饼慢悠悠往通知栏走去。
通知栏那边围了一圈人,陈籽稍稍一踮脚尖就扫到了自己的名字,身后有人喊她:“陈籽南。”
她转过头,看见路宵站在身后,他们中间隔了两个人,路宵个高,一眼就看到了她。
“嗨。”她跟他打招呼,有些意外,“你怎么也这么晚?”
“嗯啊,我在一班,你呢?”路宵人长得精神,皮肤白皙,眼睛漆黑深亮,单肩挂着书包。
他是陈籽南他们高一的体育委员,视力很好,站那么远的距离通知栏里那么小的字看得清清楚楚。
陈籽南回答道,“四班。”
他们从人群中挤出来,路宵说道:“不知道是怎么安排分班的。”
“听欣影说,好像按成绩排的。”陈籽南看了眼他,“你和欣影都实验班,不过这次你是不是没考好?”
路宵叹了口气,“别说了,太伤了。”
陈籽南拨了拨被风吹到眼睛的发丝,“欣影也跟你一个班。”
冯欣影和路宵都属于年段第一梯队那批,这次分班考数学难得出奇,很多人都毁在这门课上,倒是陈籽南这种数学跛脚的,反而吃了红利,误打误撞考进了实验班,这本来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这次有一匹黑马。”路宵不经意提了一句。
“黑马?”
“你不知道?”路宵看了过来,似乎有点惊讶。
陈籽南对他的反应有点奇怪,“我应该知道吗?”
“你不知道也正常,”路宵改口。
“就是上学期末转到十班的那个插班生,这次考了全校第一。”
十班还是普通班。
陈籽南眨了眨眼,不可思议的轻轻“欸?”了声,“这么厉害的吗?”
“是挺厉害。”
“那他应该也分到一班了。”陈籽南随口道。
路宵想起来问:“冯欣影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
“她还在澳大利亚没回来,要晚两天再过来。”
路宵笑了笑:“大小姐的生活就是滋润。”
陈籽南打趣他:“你也不赖啊。”
谁不知道路宵家里很殷实。
路宵摆了摆手,笑意还留在嘴角,他视线一顿,而后脱口而出:“陈籽南,你今天的马尾终于打正了。”
陈籽南没多想地摸了摸脑后,对路宵露出八颗牙齿,她笑的时候有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不怕你笑话,今天是我妈给我梳的头发。”
路宵也跟着笑了:“这有什么好笑话的。”
两人有说有笑着走到大楼,这一处是宽敞的大厅,空间和面积很大,这是暨川中学的新校区,前后还不到十年,大理石砌成的石柱洁白剔透,二楼的回形走廊上种满了爬藤植物,绿色青葱,随风飘动。阳光从透明穹顶洒落下来,红的更红,绿的更绿,地上也被照的干净透亮。
四五个男生从对面走过来,有拿着矿泉水的,还有拿着饮料和可乐。
“哟哟,这是谁啊?”有人喊道。
“这不是咱宵哥嘛。”
“宵哥,你怎么跟陈籽南同学在一块儿呢?”
那几人嘻嘻哈哈走过来,挨个跟路宵碰了碰肩膀,又拿打趣的目光看旁边的陈籽南,“陈同学,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你妈妈呢?”
陈籽南白了眼那个说话的,“谁都是你,长这么大还要妈妈陪着喝奶呢。”
“哈哈哈哈哈哈。”旁边那几个大笑起来。
“王帆还喝奶呢王帆。”
“王帆,待会儿哥几个给你买奶奶喝。”
王帆圈住其中一个的脖子往后拽,“喝你妈的奶,信不信我一个左勾拳抡死你。”
那被拽着的男生边咳嗽边喊着:“帆哥,我不就是想给你买个奶喝,真不至于这样。”
看着他们打闹,旁边都笑得捂肚子。
王帆放开那个男生,看向陈籽南:“陈同学,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的啊,是不是跟着冯大小姐学坏了。”
陈籽南没理会他。
另一个同学问,“你们都是哪个班的?”
路宵说:“我一班,陈籽南四班。”
“厉害厉害,都实验班,”王帆拍了拍手,指了指另外几个,加上他自己,分别报了班级。
陈籽南看时间差不多了,对路宵说道:“我先去报道,过会儿还要去看寝室。”
“你打算住校?”路宵问。
“我妈想让我住校,家里学习环境不是特别好。”她挠了挠头,想到这里,就有点烦躁。
路宵点点头,似有所思。
她对他挥挥手,“先走了,过会儿见。”
他点了下头,“过会儿见。”
陈籽南上了楼,走进高二办公室,交钱报名,领了宿舍钥匙。
班主任姓袁,女老师,戴了副黑色框架眼镜,年纪在三十五岁上下,微胖,说话温温吞吞的。
陈籽南拿上装钥匙的信封正要走,袁老师叫住她:“陈籽南是吗?”
陈籽南点了点头,有些狐疑。
袁老师:“你的语文成绩挺好的,想做语文课代表吗?”
陈籽南楞了下:“这不是语文老师定的吗?”
袁老师笑道:“你还不知道啊,我就是教语文的。”
陈籽南没有这方面经验,想着只是收收作业,帮老师交代任务,也不难,于是点了点头,接下了这份工作。
陈籽南走出办公室,外头阳光正好,她微微仰起脸,眯了眯眼,空气里似乎还有栀子花的香味。
大厅的楼梯很宽阔,能同时容纳七八个人一起走,设计是盘旋蜿蜒的螺旋状,为了美观,安全性能不高,集体活动的时候并不走这里。
陈籽南走路时不爱看路,因为心情还不错,脚下的步伐飘了些,不慎与突然从拐角口上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要说撞,也并没有实打实撞上去,在距离撞上的位置,两人双双停住了脚步。
面前是个男生,个子很高,身上有一种很冷淡的气息,陈籽南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只是觉得不一样,和她身边很多这个年纪的男生都不一样的感觉。
也不是像路宵身上散发出来的成熟稳重和开朗,而是更加接近于一种缥缈的感觉。
“对不起……”陈籽南低着头,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男生像没听见一样,什么也没说,更没有看她,像鬼魅一样幽幽地飘了过去。
陈籽南内心诧异,抬起头,顺着他的身影看去。
她有些近视,平时没有戴眼镜的习惯,这会儿只捕捉到男生的侧脸,只看到阳光照在他身上,有一种近乎透亮的白,这种白和他身上的白衬衫相叠,仿佛一层淡淡的光圈笼罩在他身上。
这人怎么可以白成这样。她在心里惊叹。
走着走着,陈籽南猛然停住了脚步。
这个人,她好像见过。
是那天在超市门口的那个。
她确定是他。
因为他的气质太独特。
她猛烈地回过头去。
夏末的日光汹涌穿过透明穹顶,男生背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淡白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