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对反派人人喊打呢》观春山

2、请跳

　　“……谁？”
　　“柳柳柳柳什么？”
　　空气悚然一寂，继而如热油入锅，噼里啪啦地躁起来。众人腾地站起，顾不上洞外飞雪，哆哆嗦嗦地向后狂退，也终于借由那旺盛的火苗瞧清了那幂篱下的一张脸。

　　他奶奶的，柳云峤！居然是柳云峤！
　　真他娘的是活见鬼了！

　　“我真是操了！”
　　霎那间骂声四起，言语之恶劣刻毒简直是人间罕见。篝火在满天鹅毛下幽幽惊颤，尖叫声、雪落声又或是皂靴碾落积土声，将这一方宁静彻底地搅乱。

　　柳云峤面无表情地旁观这场闹剧，百无聊赖地心道：无量天尊，当真是好无聊，好没新意，几百年了换个方式成不成？
　　余光中见陆京尧一言不发地垂着头，肩膀也似微微发颤，当下了然，不免暗暗嘲他：再让你胡乱叫人！要吓死了吧！

　　“冷吗哥哥？”陆京尧忽而抬首，朝他粲然一笑。

　　柳云峤：“……”

　　“哦。”陆京尧又垂下头，慢悠悠拨弄柴火，慢吞吞道，“我的意思是，瞧哥哥许久不说话了，是不是被冻到啦？”

　　柳云峤：“……”

　　陆京尧叹气：“那想必就是了。”

　　“等等。”柳云峤神色微妙的打断他，“你听不到吗？”

　　陆京尧便问：“什么？”

　　柳云峤道：“本尊是谁。”

　　陆京尧似是认真地想了下，点头：“知道的。”他说，“你是柳云峤。”

　　柳云峤不说话，睥他。

　　陆京尧疑惑不解：“所以呢？”

　　柳云峤提醒：“跟本尊一起，小心被揍。”

　　“——唔。”陆京尧再点头，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腔调，“知道了？”

　　柳云峤：“……”

　　“这这、这！”众人的眼神在二人之间疯狂打转，最后“刷”一声扭头，悚然瞪向陆京尧，破音大叫，怒斥道，“原来你还是走、走走走狗！！”

　　这话说得颇有意思，以至于陆京尧眉宇微挑，似是有些惊讶。他停下添柴的动作，想了想，居然点点头就这么承认了，煞是诚恳道：“是的，诸位，在下姓陆名……”

　　然而没人再听他嘚啵嘚啵说下去，齐刷刷拔出了剑！

　　霜雪在灰秃秃的山峦之间狂坠，又落于众人衣襟，带来沁人的冰凉。
　　瞧着这一把把要取人狗头的剑，柳云峤不免颇感郁闷，一言难尽地心想：果然还是白瞎了陆京尧添得那把新柴，事已至此，还是……

　　忽然地，面前洒下一层阴影，森冷的剑刃被尽数遮挡。柳云峤愣了一愣，抬眼是宽厚的肩膀。

　　陆京尧负手而立，自然而然的将他挡在身后，叹了口气，看向众人，慢条斯理道：“唉，诸位，还是停一停罢。”

　　这话着实为难人，魔头当前不除于理不合，也丢名门正道的脸，于是众人理所当然的不听他的发言，大喝一声，风风火火举剑冲锋。

　　然而，下一瞬他们便不得不停在原地。

　　陆京尧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雪白透亮的剑，那把剑横在一马当先的修士颊边，地下是那人断掉的发辫，然而再近一分，断掉的怕就那下面的脖颈。
　　银白的剑光照亮青年眸底些微的冷沉，但那他笑得依旧如沐春风。斯情斯景，所有人不禁毛骨悚然。

　　“咦？没听到吗？”陆京尧奇怪道，“我说，停一下。”

　　“你、你——！”众人惊怒交加。

　　陆京尧道：“是的，是我，我有话要说。”
　　说来稀奇，他分明形容狼狈，一身褴褛衣衫，一身干涸血迹，明明落魄又惨淡，然而却又如此的气定神闲。
　　只见他莞尔，指指自己又指指柳云峤，不紧不慢道：“我只是想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柳云峤：“……”

　　“你——放他娘的屁——！你跟柳云峤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东西？！”
　　修士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喊出豪言壮语：“别、别听他妖言惑众！快抓住他们！！此时就是我等扬名立万之时！！”

　　此话一出，众人恍如梦醒，符篆、剑式不要钱的往二人身上乱砸，完全忘了方才是靠谁取上的暖。

　　风声呜咽，黑纱幂篱被全然吹落，高束的马尾迎风乱舞。
　　杀父弑友灭宗门，原来还有人称他为“好人”。柳云峤咂摸着，闷闷哼了一声，终于舍得伸出过分白皙的手钳住陆京尧的肩。

　　刹那间众人心头大震，戒备更甚，冷汗自额头簌簌滴落，拼命抑制住战战的两股，色厉内荏的大喝：“呔，魔头！”

　　柳云峤道：“正是在下。”

　　“你！”

　　“我。”柳云峤矜持的点点头，神态自如地吐出四个字，笑道，“打搅。告辞。”
　　话音未落，一把扯过陆京尧扛上肩，头也不回冲出洞窟绝尘而去。

　　众修士：“……”

　　“跑、跑了？”
　　一人呆呆握剑，震撼不已，与同伴面面相觑：“这，据闻百年前柳云峤修为散尽，这话难道是真的？他现在只是个屁用没有的废物？”
　　要不跑什么跑？

　　同伴正欲回答，忽而神情大变：“不好！那边是生门！”

　　……

　　柳云峤跑不动了。
　　这姓陆的看起来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居然这般死沉，究竟是吃了几个秤砣？

　　深陷的脚印在二人身后蔓延，寒风又大了起来，吹得雪花漫天狂飞，柳云峤的发乱了，搔得他面颊微痒。
　　他撇了一下头，有些不耐胡乱飘飞的发，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横出，一抬一落，将碎发妥帖地理在耳后。

　　柳云峤在苦雪中嗅到一股秋日枫的气息，那种在山间扎根，热烈生长的野气。
　　他静了一下，冷声：“你做什么？”

　　陆京尧正垂眸摩挲着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却飞快地抬起头朝他赧然一笑，落着白雪的眉眼暖意泛滥。他凑近柳云峤的耳，又比划了一下恍如大米袋的自己，似是不好意思道：“哥哥，换我背你吧？”
　　他的声音很低，将这凛冽的风声搅弄的柔和。

　　“……”
　　柳云峤心道：大言不惭！

　　一月前这人伤得可谓是惨不忍睹，而这鬼域灵气稀薄、怨气重重，一月能恢复一成修为便是烧了高香。
　　还换他？
　　他都怕自己将才上去，就得把这姓陆的压垮！

　　“不必。”柳云峤白眼欲翻，凉凉婉拒道，“省得一尸两命。”

　　陆京尧不解：“哥哥？”

　　柳云峤充耳不闻，又走了两步，冷不丁道：“你是男人吗？”

　　陆京尧不明所以。

　　柳云峤淡声：“废话忒多，像个大姑娘。”

　　“……”
　　陆京尧哭笑不得，张了张嘴，似是还欲再辩一辩，柳云峤却突兀地停了下来，神情古怪地盯着前方，道：“……居然跑到了这里？”

　　雾气弥散，前路茫茫，一条巨大的、上千丈宽的裂缝横亘在二人面前，黑黢幽深，俯瞰而下深不见底，风声刮过，寂静无声，弗若被这裂口吞掉似的。

　　陆京尧在他身后探头，好奇：“这里是哪里？”

　　柳云峤这才发觉这人从肩上溜了下来，不答，只神情莫测的盯着深渊，身后追来的修士倒是气急败坏地回答了前者。

　　“该死！还是叫他们来了这生门！”
　　“不能叫他们出去！拦住他们！！”

　　鬼域险恶，进出其中唯一途径便是“生门”，奈何“生门”行踪不定，是以来往修士皆以宗门为枢纽联系生门得以进出。不过柳云峤可是被人封在这里的，哪有什么宗门来维系？是故被封在鬼域以来，他便从未见过这玩意儿，没想到如今倒是阴差阳错的遇上了。

　　真是造孽。
　　柳云峤暗暗叹气，无语道：现在叫我遇上又有什么用？“生门”虽叫这个名字，可实际上这陡崖之下风刀如涛，刀刀见血。毫无倚仗的走一遭生门，非化神者九死一生。

　　他的修为倒是大乘在化神之上，不过那也只是在被封入鬼域之前，鬼域这破地方养伤本就不易，再加上他被捅得那一百来剑，剑剑要害，无疑是雪上加霜，如今之情他护住自己已算吃力，那这姓陆的怎么办？

　　……也不怎么办。
　　反正救他一命已算仁义已至，后面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谁叫叫他跑也不跑，翻来覆去几句“所以”，现在可好，如今死到临头看他还说不说“所以”！
　　柳云峤这般腹诽。

　　本尊才不管他。

　　……是的，本尊不管他。

　　耳畔不断传来修士的喊打喊杀，柳云峤眼底幽幽地沉下一股郁色，像是鬼域的天幕，他回首，看着狂奔过来的人，恍惚间犹如百年前被身穿数剑的狼狈一幕。

　　“看到了吧。”柳云峤忽然道。

　　陆京尧扭头问：“什么？”

　　“跟本尊搅在一起是没什么好事儿的。请看，”柳云峤没什么表情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那群群情激愤的人，似叹也似嘲，“真的得挨揍。”

　　须臾的沉默，陆京尧笑了：“我知道。”

　　柳云峤点头，抬手指了个没人的方向：“那现在你可以开始跑了。”

　　“跑？”

　　“跑。”柳云峤道，“离本尊远点儿。”

　　陆京尧摇头：“那不行。”

　　柳云峤：“为何？”

　　陆京尧无奈的一耸肩：“恩情未报，逃跑算什么男人？”

　　“……”这话说得，柳云峤当真是无言以对了，一点点捏红了眉心，没好气道，“别贫嘴，你现在就两条路。第一，赶紧跑。过来的这些人本尊可以勉为其难帮你挡一下；第二……”

　　他漫不经心地向前迈了一步，垂睫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从这里跳下去。不过本尊可不护你，你就等死吧。”

　　陆京尧道：“好。”

　　柳云峤莫名其妙，正想问问好什么好，忽然被人一把拉入怀中，头顶的人似是轻轻叹了一声，悠悠笑说：“哥哥，我们跳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