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罗启市 ...
-
“说。我们现在在哪?”
比白屹高大半个头的“顾明越”此刻正被揪着衣领,狼狈地抵在舱壁上。冷傲,淡然的气质不复存在,他神色慌张,嘴唇一张一合,过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说出几个字。
“在罗、罗启市……”
声音尖锐而嘶哑,根本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白屹收紧力道:“墙内还是墙外?”
“墙、墙外。”
话音未落,只听“噗呲”一声,伸缩刀毫不犹豫地扎进“顾明越”的脑袋。紧接着,站在一旁的“宋珊珊”和“阮凯”也未能幸免于难。
黏稠的白色液体潺潺流出,伴随一股陈年臭鸡蛋的味道,三具尸体刹那间化作三条一米长的臭鱼。而三条臭鱼的鱼鳃之上,赫然长着与人类一模一样的脑袋,甚至有鼻子有眼。
常年浸泡在海水里,酷似人类的五官泡得肿胀不堪,如同尸体形成了巨人观。其中一条整个鼻头腐烂,血水与脓液混杂,破烂不堪。
白屹只看了一眼,皱着眉头把伸缩刀丢了。
——拟人鱼。
不愧是罗启市特产。
刚想着要不要去洗个手,白屹忽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场景正一点点消散。
【警告!警告!】
【检测到潜艇侧翻,请相关人员注意!】
再一睁眼,白屹仍处于狭小的单人间。
熟悉的红色警报灯闪烁,机械警告声都变得十分悦耳。
主艇舱室。
白屹进门时,屋内一片寂静。
宋珊珊和阮凯蹲坐打横的舱壁,垂丧着脑袋,精神状态有一丝颓败。而顾明越站在一旁,整个人神清气爽,丝毫看不出异样。
“小白。”见白屹进来,宋珊珊赶忙与他招了招手。
潜艇侧翻,舱壁相当于地板。白屹在宋珊珊旁边坐下,眉眼含笑:“怎么样宋姐?没事吧?”
“哎哟你别提,”宋珊珊拍了拍胸口,仍心有余悸:“我真是怕了这些制造幻境的脏东西。有本事明面上来,暗地搞偷袭算什么东西!”
“怪物哪能讲道理。”白屹低声笑了笑。
“可不是!哎,多亏你事先提醒,不然刚到就陷入拟人鱼的幻境,就算是顾队第一时间都不一定能反应过来。”
顾明越闻言看了一眼宋珊珊,没有接话。
“潜航员拿钱办事,天经地义。这不是他应该的?”坐在一旁的阮凯十分不屑,忍不住插话。
潜航员,这一职业放在几十年前还有个更接地气的称呼——导游。
当潜航员接到探险队的委托时,他们需要为探险队规划节约时间成本,相较安全的最优航线。同时,他们对航线以及目的地可能出现的畸变海怪也要有一定了解,从而提前规避探险队人员的风险。
因此,哪怕探险队自身实力过硬,但到了一片人生地不熟的海域,他们依然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潜航员领航。
物资匮乏的年代,但凡有点异能傍身的年轻人都会自行组建探险队,打捞物资售卖。只有像白屹这样的普通人,才会选择当一名拿“死工资”的潜航员。
职业鄙视链一直都在,阮凯的话白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宋珊珊一听却有点不乐意,用力在阮凯肩膀上拍了两下,故意调侃:“哎哟喂,是谁刚才一出幻境两腿发软?要不是小白把拟人鱼特性和幻境破解方法告诉你,这会儿说不定早就被拖出潜艇,嚼得嘎嘣脆。”
“宋姐!你到底哪边的?”阮凯瘪嘴,语气愤愤。
他们探险队习惯正面战斗,遇到搞偷袭的小杂鱼,多少有点吃亏。
宋珊珊没有搭理他,转头看向白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问:“对了,小白。你跟我们才认识不久,你刚刚在幻境中是怎么识破的?”
拟人鱼战斗力并不强,它们强就强在成群结队出没,并且可以通过振荡粒子波让人无意识陷入幻境。
它们会在幻境中扮演人类的同伴,诱导幻境中的人打开舱门,供它们饱餐一顿。
熟悉的人才能通过言谈举止辨别,白屹与他们确实不熟。
“破绽很多。比如,问‘顾队’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他都能对答如流。”看了顾明越一眼,白屹想了想,抬眸看向宋珊珊:“再比如,‘宋姐’你居然跟着我管罗哥叫哥!”
这支自称来自风登港的探险队,他们究竟去罗启市找些什么,白屹至今未知。
“那这怪物挺有眼光。”宋珊珊哈哈大笑几声。
宋珊珊虽然保养得好,看着年轻,但年纪实打实的四十多,而罗柏青看上去才不过二十五六。
说到罗柏青,白屹环视了一周:“罗哥呢?”
宋珊珊闻言看向驾驶舱,脸上笑意收敛:“里面呢,还没脱离幻境。”
白屹刚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下一秒,舱门从里面推开,一个清隽儒雅,带着淡淡书卷气息的男人晃晃悠悠走出来。
阮凯马上站起身:“柏青,你……”
话还没说完,顾明越伸手拦住他:“等等,状态不对。”
说话间,罗柏青已经沿着舱壁走到几人眼前。
他眼睛睁得很大,先前一直架在鼻梁的眼镜也没了踪影,直勾勾地看向前方。注意一看就能发现,罗柏青的眼睛没有聚焦,瞳孔一片虚无,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他越过几人,好似看不见。
众人也没有出声,直到罗柏青走到艇舱门前,伸手握住气动阀门的门阀。
“卧槽!”阮凯飞速冲上前,一把抓住罗柏青,将人死死禁锢在怀里:“柏青,你在干什么!?”
气动阀门和平时出入潜艇的压力舱可大有不同,这门一开,没有密封舱的阻隔,海水灌满整个潜艇只需要短短几秒。
见罗柏青挣扎着触碰门阀,宋珊珊的脸色顿时变了,声音微微颤抖:“顾队,柏青好像彻底信任了拟人鱼。”
“真的假的,那该怎么办?”
顾明越还未开口,钳制罗柏青的阮凯迫切地问道。
这话一出,艇舱内三人一致看向白屹。
白屹两手一摊:“不是大问题。拟人鱼的幻境不致命,没有实际开门把鱼放进来,大概睡一觉就会清醒。”
“那就好,那就好。”宋珊珊明显松了口气。
“哎不是,柏青最近怎么回事儿?路上说过到了罗启市会有幻境,他这点意志力都没有?几条傻鱼能给他忽悠过去?”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阮凯那张不饶人的嘴又开始叭叭。
宋珊珊难得地点头附和:“是啊,他最近确实有点心不在焉。”
顾明越好似有些不耐烦地“啧 ”了一声,视线频频望向舷窗外的黑暗。
“不要闲着,人没事就去收拾东西,尽快出发! ”
“是。”众人齐齐应声。
潜艇不能进入罗启市,意味着接下来只能依靠人力。
深海潜航本就如同负重训练,扛着一个大活人更不太现实。时间不等人,罗柏青临场掉链子顾明越也没有多说什么,反倒从物资包拿出一个空气胶囊丢给阮凯。
一管镇静剂注射下去,挣扎着要去开舱门的罗柏青顿时没了动静。
阮凯拿起薄如蝉翼的空气胶囊,轻轻一按。
巴掌大的银色卡片骤然鼓起,如同正在充气的气球,变得鼓胀、立体。一眨眼的工夫,小卡片消失不见,完全透明的空气胶囊赫然躺在艇舱中央。
两人合力把罗柏青抬进去,打开供氧开关。
白屹嘴唇动了动,眼神里对空气胶囊的探究都快溢出来了,但没机会问。这时,穿戴好潜水设备的顾明越冷着张脸:“出发!”
必备物资带齐,一切准备就绪。
阮凯带着罗柏青先一步进入压力舱,宋珊珊紧随其后。
就在白屹做完热身运动正准备入舱时,站在身后的顾明越忽然出声叫住了他,顺手关掉耳麦。
“幻境中,只有真正信任拟人鱼才会走出房门,直至打开潜艇门。”顾明越目光如炬,平静的语气中似乎又带着一丝笃定:“白屹,你从一睁眼就识破了幻境。”
白屹先是一愣,然后大大方方迎上对方的眼神。
“哪有,凑巧的事儿。”
说完白屹头也没回地走进压力舱。
压力舱里注满海水,高高的身影渐渐模糊,直至不见。
顾明越站在舱外,蓦地一笑。
似乎……他们都小看了这位“小镇青年”。
-1379米。
371米的差距,天悬地隔。
美丽的珊瑚礁石全然不见,水中畅游的小杂鱼也没了踪迹。海水刺骨的冷,四面八方只有黑暗与空寂。
未知的虚无直击灵魂深处,让人不寒而栗。
便携式推进器嗡嗡地运转,探照灯闪着微光。
没有人说话,同伴杂乱的呼吸声在此刻显得十分动听。
十分钟过去,负重前行的阮凯最先耐不住了。
回头看了眼空气胶囊里的罗柏青,猛地吸了两口氧气,他在耳麦中询问白屹:“还有多久到?”
水压与黑暗中的虚无挤压着胸口,白屹气息微喘:“看到墙就到了!推进器光线有限,我看不太清。”
宋珊珊:“看不见?那好说。”
说完,宋珊珊单手握住推进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掌心向前,直直对准正前方。
刺眼的光芒从她掌心散发,由近至远,窒息的黑暗瞬间消散,所有人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阮凯下意识抽回手挡住眼睛:“宋姐,这也太亮了!没差啊,还是看不见。”
宋珊珊咯咯笑了两声:“不好意思,我关小点。”
她一说完,刺眼强光慢慢聚拢。宋珊珊的手掌当场化作大型探照灯,为黑暗中潜行的人带来璀璨的光芒。
不知有意无意,但这一番操作下来,气氛活跃,有了光线,未知的恐惧逐渐淡化。
不过也就在这时,“大型探照灯”穿透浑浊的海水中,朦胧的视线愈发清晰,渐渐地,一面面森然矗立的黑墙显露在眼前。
墙体近百米高,一眼望不到尽头。
数十年光阴未曾留下痕迹,不见肆意疯长的海草,不见尘土。通体漆黑的墙面在海水与光线交错下,如同澄亮耀眼的黑曜石,泛起粼粼波光。
神秘,诡异。
尽管资料看过好几次,来时路上听白屹提起过无数次,但真正亲眼见到这道巍然耸立的围墙,宋珊珊依旧惊掉了下巴。
推进器带四人先后抵达墙边,宋珊珊率先收起推进器,急匆匆地覆上墙面,来回摸索:“嚯,这墙是什么材质?摸上去比我脸还光滑。”
“扑哧——”
阮凯一下子笑出了声,又被宋珊珊一眼瞪了回去。
随口说的一句话,宋珊珊也没真想着谁能解答,毕竟大家都是海面上长大的,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分辨材质。
宋珊珊用手中光线四周扫了一圈,收起开玩笑的心思,神色凝重:“上下左右几乎都看不到尽头,小白,你说以前的人为什么要修筑这道黑墙。罗启市的人,不就像住在笼子里面一样吗?”
“大概……”
“抵御灾难。”
白屹刚说了两个字,难得开口的顾明越忽然打断。
“全球变暖,冰川消融,海水倒灌。天真的罗启人自作聪明,修筑城墙来保护自己的城市。如果仅是河流一般的浅水,他们或许成功了。而如今……”
而如今,地球沦为汪洋,陆地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
怅然与不甘皆沉没于海底,而希望与挣扎,伴随波浪翻滚镌刻于晦暗的黑墙之上。
罗启市,
欢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