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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口是心非大将军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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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见徵头撞到硬邦邦的木板上而吃痛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无比晃荡的车厢里。
小几上倒扣着的小茶杯随着颠簸左右移位,最终随着来自车厢外部的一个猛烈撞击全被甩下了桌面,哐当哐当碎了一地;挂在车窗上的遮阳深紫色小布帘剧烈翻飞,把车内的光影搅得明暗交错,一团乱麻。
在这样的环境里,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地方,只能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被抵在车厢侧壁,双手攀着窗框,努力维持平衡,不让自己因为碰撞而受伤。
没想到,下一秒,一柄长剑猛地刺破窗纱,戳了进来,带血的剑刃锋利无比,闪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芒,从楚见徵的手指上方不远处擦过。
楚见徵毫无防备,被吓得一抖,惊叫一声连忙向后躲去。
这一声惊呼却好像刺激了外面的人,三四柄剑接二连三地从不同方位刺了进来,越来越接近楚见徵所在的地方,似乎不见血就不会善罢甘休。
她当机立断,扑倒在木质小塌和小几中间的空隙中,那是剑刃难以到达的地方。
心跳如擂鼓一般咚咚直响,冷汗早已浸透衣裳,冰冷的凉意攀附在她单薄的脊背,然后从后背扩散到全身,叫她狠狠打了好几个寒颤。
她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才发现身体各个部位不断传来尖锐的痛感,原来手心、小臂和膝盖都被刚刚打碎在地的茶杯碎片不同程度地割伤了。
外头马匹突然一声长嘶,车厢猛地静止下来,车门上挂着的竹制门帘被人用长/枪掀开:“出来,我来救你。”
外头残阳如血,但依旧很刺眼。男子背着光,匆匆一眼,楚见徵没看清他的长相,只看见了隐隐约约的轮廓。
他高高坐在一匹棕色的马上,肩背宽阔,气势凌厉。披挂着的银甲上微微泛红,不知是太阳的余晖,还是他人的鲜血。
楚见徵的心砰砰跳着,不动声色地拿起小桌上的一个锋利金簪,借着宽大的外袍塞进了袖子里,两步迈出去,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一辆装修华丽的马车里,四周看起来像是一片深林。
周围全是人在拼杀,兵器挥舞间,血色弥漫,她一眼就看见一个被剑划破胸腹的黑衣人在地上挣扎,无比真实,无比惨烈。
如此场面让楚见徵几欲作呕,看了一眼就匆匆别开眼睛,站在车板上攀着男子的肩膀努力往马上跨。
那男子两枪挑飞了一个人,过程中被她扶着肩膀拽了两把,不耐地扭过头来,拎着她的后衣领就把她提到了马上,两腿一夹马肚子,冲了出去。
一柄银枪左挡右刺,上挥下挑,舞得密不透风,所到之处人仰马翻,个个退避。
身后带着楚见徵这个手无寸铁、不会武功的累赘都毫无压力,没一会儿就冲出了交战的人群,冲向了暗影交错的密林。
楚见徵舒了一口气,松懈下来。
那男子却突然敏锐地侧耳听了一秒,拎着楚见徵飞身下马,带着她两步隐匿于树木掩映处。
刚才坐着的马匹下一秒突然凄厉地嘶鸣一声,轰然倒地。楚见徵骇然转头去看,发现那马匹脖子上插着一直长箭,鲜血汩汩流淌而出,箭的尾羽还在不断颤动。
很显然,若不是躲避及时,现在中箭倒在地上的,就是她了。
“抓紧了。”银甲男子低声嘱咐一句,拎着楚见徵的衣领纵身跃下一处极陡的斜坡。
楚见徵被勒得难受,赶忙抱住他的腰。
下坠的腾空感袭来,她感觉五脏六腑都挤在了自己的胸腔上方,挤作一团,叫她几欲想吐。
银甲男子带着楚见徵,攀着两处树干缓解了下降的惯性,最终安然落地。
他松开拎着楚见徵的手,低声道:“跟上。”
楚见徵哪里跟得上,她此时眼冒金光,手软脚软,提不起劲,被那男子一下子松开,赶忙扶住旁边的树干作为支撑,才没有狼狈地跪倒在地。
那男子听到身后动静,皱了皱眉,转过身来看着她。
她难受地干呕两下,喉间火辣辣地痛,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终于有些缓了过来,脱力地靠在树干上,歇了几口气。
然后才有机会仔细打量救她的人。
此人身形高挑,肩宽腿长,眉目锋锐,一身厚重银甲也掩盖不住他的一身气度。
站在那里,就是一把挺拔坚韧的长/枪,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帅是挺帅的,但就是不太懂得怜香惜玉。
掐着她后脖颈的动作像是掐着一只鹅。
她此时毫无记忆,也不知道这个银甲男子的身份,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加之浑身又累又痛,于是两眼一翻,干脆装晕——起码跟系统了解一下剧情再说。
她感到身前的男人停滞了一瞬,然后像扛一捆干柴一样将她拦腰一掐,把她横着扛了起来,往前走去。
太粗鲁了。
楚见徵被他硬硬的肩膀顶得胃里难受,咬牙忍着,在脑海内尝试联系和与她做下交易的系统。
在成为任务者之前,楚见徵曾是谢朝公主,被自己曾经的爱人——敌国帝王秦昼无情杀死。
死后离魂,因还留有强烈的不甘,她神魂未散,也知道了自己所处的世界是万千小世界中的一个,所有的世界都由系统统管。
于是,她设法找到系统,希望它给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
系统并不同意:“你曾经重伤过他一次,他又杀了你一次,两人互相厌憎,有何好重生的?难道你重来一次想杀了他报仇吗?冤冤相报,会破坏小世界循环的良性状态。”
楚见徵敛眸否认:“我想让他爱我。”
系统讶异:“你爱他?”
它掌管小世界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样别扭又奇怪的人,也想知道,若是重生一世,她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对她恨之入骨的人又爱上她。
于是它沉吟片刻,说道:“这样,我正好缺任务者,来修复我管辖范围内的崩坏小世界。你可以选择成为一个任务者,协助我修复几个崩坏的小世界。在这几个小世界中,都是因为男主突然身死,导致世界崩塌。我会将秦昼的神魂抹去原先所有记忆,拉进男主的身体里,你若是能每次协助他逃过生死劫数,并成功让他真心实意对你说出‘我爱你’,我便给你一次重生机会,让你回到你自己的初始世界,做你想做的事情。”
楚见徵谨慎问道:“只要这样便好了吗?无论用什么方法?”
“当然,因为你要跟我换取重生机会,所以要遵循几个附加条件:一、你穿进他人身体后,一言一行必须遵从原本人设,否则会受到电击惩罚;二、其他任务者都能无限制从我这里获得帮助,但你,我只在第一个世界满足你三个要求,其他都要靠你自己。”
“好。”她同意了。
然后下一秒她就穿越到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世界,身陷被追杀的困境。
“系统,系统?你在吗?”她在心中唤道。
“在。”系统很快把这本书的剧情传递了过来,许多场景和面孔在楚见徵脑子里迅速划过,她闭着眼睛,缓缓梳理着。
这个世界的世界背景是古代背景,谢氏王朝已延续近三百年,如今分成两派,相互斗争,一派是帝王,另一派是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帝王的亲弟弟安王。
【这个世界男主就是方才救楚见徵的银甲男人,他是谢氏王朝的将军卓君尧,心怀苍生,保卫百姓,历年来镇守塞北,对抗匈奴,立下赫赫战功,也饱受帝王忌惮。
而楚见徵穿成了书里的炮灰、谢氏王朝的四公主谢清嘉,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地长大。但她生母身份低微,没有母家依傍,导致谢清嘉自小被宫人欺凌,养成了一副谨小慎微的性子。
皇帝一方面忌惮卓君尧,一方面害怕弟弟安王与匈奴联手、动摇皇权,于是与抢先匈奴达成交易,将谢朝塞北山川地形图私下赠予他们以表合作诚意,并选择谢清嘉作为和亲公主,下嫁匈奴,允诺公主的嫁妆中会有匈奴需要的过冬物资和塞北边域布防图。
若是两图到手,匈奴便能重创这几年来压得他们不敢靠近塞北的卓家军,出一口恶气。
原世界里,谢清嘉就是在这个时间节点被安王的人刺杀,死在了和亲途中。
不久之后,卓君尧偶然发现匈奴精兵竟然熟知边域的复杂地形,成功翻越了横断山脉,往青州而去。
为解青州之危,他仓促组织人手守卫青州,最终因为寡不敌众,与匈奴同归于尽。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楚见徵想起方才他毫不怜惜地粗鲁动作,便知他定是从来没有跟女子交集过——如此不解风情之人,攻略难度一定很大。
而且世界的谢清嘉胆小而娇弱,一直长在宫里,对战事兵力一无所知。不脱离人设的话,要怎么才能顺理成章地救下卓君尧呢?
“没什么其他事我就下线了。”系统说道。
“等一下,”楚见徵沉吟片刻,道:“第一个世界不是还可以跟你提三个要求吗?”
“你说。”
“一、让谢清嘉的眼睛暂时失明几天。”
系统承认自己实在跟不上楚见徵的思路:“为什么要失明?”
“缠着卓君尧的借口。”她就不信卓将军面对着身边娇滴滴的美人还能心如止水。
“可以。”
“二,将藏在谢清嘉嫁妆中的塞北边域布防图放于她的白玉簪中,至于簪子的机关和前后相关剧情,你自己完善一下。”
白玉簪,谢清嘉戴在她头发上的簪子。
系统:……?
你是宿主还我是宿主,什么叫“你自己完善一下”。
楚见徵斜睨它一眼:“怎么,做不到吗?”
系统勉为其难:“行吧。”
“第三个要求呢?”
“还没想好,下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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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见徵感到自己被放到了一张硬硬的床板上,她的手微微动弹了一下,感受到袖子里藏着的锋利金簪。
她微蹙着眉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是一片极致的黑暗。
卓君尧站在床边,见她醒了,便从自己的胸前银甲里拿出一小卷纱布、一小包伤药,以及一个小水囊,放在她面前。
准备之齐全,足以可见他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突如其来的亡命时刻。
谢清嘉却看不见,她勉强辨别着衣料摩挲的声响,听见他出声道:“你先处理一下伤口。”
她久居深宫,怎么会处理伤口?
她慌乱地向前一扑,抓到了卓君尧一小片垂下了衣料,面前的东西被扫落在地,她自己也差点翻下床去,还好被卓君尧上前托了一把,撞进了他怀里。
她死死攥紧了手里的衣料,用力到浑身发抖:“卓将军?我……我好像看不见了。”
她身上香气甜腻,朦朦胧胧萦在鼻尖,叫卓君尧不适应地后仰些许,脑中不自觉想到,这是什么香味,竟比塞北的花还要香。
他托着她的小臂,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于是俯身抬起她的下巴看了看,那双染着水光的眼睛确实黯淡无光、没有焦距,此时上面蒙着一圈泪光,看起来脆弱而易碎。
他拧了拧眉:“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我不知道……”
卓君尧语调沉稳:“今日天色晚了,明日出山林,去看大夫。”
听到能去看大夫,谢清嘉稍稍放松下心神,这才感受到身体各处传来连绵不绝的疼痛与不适,膝盖处和小臂上的伤口被碎瓷片扎得很深,失血过多的她眼前一阵发花,浑身也开始发冷。
她有些害怕,拉拉手里的衣料,虚弱求援:“卓将军,我疼……”
卓君尧看见床板上的女子咬着唇,脸色苍白如纸,似乎因为耐不住疼,指骨也攥得发白,身上几处伤口上流出的血浸透了厚重的衣裙。
他向来和手底下的兵摸爬滚打惯了,这点伤方才都没当回事。
他微微弯下身子,低声道:“得罪了。”
然后掀起谢清嘉血色最重的衣袖,露出了在白皙手臂上显得分外狰狞的伤口。衣袖上被扎破的布料与伤口黏连,卷上来的时候谢清嘉手一抖,忍痛咬着唇。
卓君尧的手一顿,动作稍轻。
他稍稍打量了一下,就知道这伤口是被瓷器碎片类的钝器割出来的,又宽又深,血肉模糊,较寻常伤口来说更加难以愈合。
拿过水囊,他慢慢将伤口冲了冲,然后撒上伤药,开始包扎。
他的手干燥而又温暖,稳稳地托着谢清嘉的手。
作为自小活在深宫、没见过几个外男的人,光裸的手臂更是鲜少有人见过,即便现在是在治伤,也会让她产生些许不自在。
她低头掩饰性地把垂落堆叠在腿上的裙摆拂到一旁,眼尾有些红,刻意轻嘶一声,面露羞赧,柳眉微蹙,楚楚可怜。
寻常男子见到这样一个受伤的柔弱女子,定是会心软而又怜惜地哄哄她。
卓君尧抬眸看见了,手上动作未停,毫无波澜地淡淡道:“忍着些,伤口不处理好会感染,发炎红肿还是小事,严重的话可是要截肢的。”
谢清嘉:……
包扎好伤口,卓君尧自己出了屋,往左边有个烟囱的小房子走,看起来应该是做饭的地方。
谢清嘉听不见声响了,不安地撑起身子。
卓君尧似乎感受到了,抬眸从破损的窗纸处看见谢清嘉面上的神情,仿佛极其害怕他丢下她离开一样。
他叹了口气,扬声道:“公主稍安,我烧热水。”
谢清嘉放松下来,躺了回去。
卓君尧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应该是一位猎户的山中小屋,虽然简陋,基本的生活物品倒还齐全。
他生火烧了锅热水,用木碗盛了端到屋内的小桌上,把桌子挪到床边。接着让谢清嘉坐在床边,让她摸索到木碗,又往她手里塞了一张饼。
她接了,费力咬了一口到嘴里,才发现这饼实在是又干又硬,她勉强往下一咽,立刻被噎到了,连忙端起桌上的碗喝水。
碗里的水很烫,她被烫的唇舌一痛,手上一松,木碗啪地一声掉到桌上,滚烫的热水泼了一小部分在她手上,烫得她虎口和食指处红了一大块,另一只手上的饼也在惊乱之下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卓君尧迅速解开腰间小水囊,用里面的冷水给她冲了一下。
谢清嘉低着头,眼泪无声地往下流:“对不起。”
眼盲会带来什么?
一个刚刚眼盲的人,会面临连最稀松平常的吃饭穿衣都无法自己解决的困境,因此就需要不得不向身边的人寻求帮助,也慢慢会对他产生依赖。
示弱和依赖,或多或少能让卓君尧心软些。
卓君尧一哂,明明是她自己烫了自己,她却好像是烫到了他一样:
“是我考虑不周,水没凉一凉再给公主,这饼也着实比不上公主从前的吃食。”
这话说得。
谢清嘉循着声音稍稍抬头,神情不安,仿佛被指责了一样。
卓君尧:……
他又重新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想不出哪里说得有问题,只好默默地给她用凉水冲了手,然后拿来木碗,盛上热水把干硬的薄饼泡进去,泡软泡热,又等温度适合入口了,才把碗勺放到谢清嘉面前,引导着她摸到木碗:“此处没有其他吃食,公主将就一下吧,现在天色已晚,明日再离开。”
谢清嘉慢慢喝了一小口:“谢谢将军。”
她默默地摸索着喝了一小碗,有心想先试探一下卓君尧对自己的态度,于是问他:“卓将军何必救我,就叫我死在这里,尸骨好歹还能埋在谢朝境内;也好过叫我去匈奴,宛若无根浮萍,只能任人宰割、任人凌`辱。”
卓君尧回过头来,看着坐在床上仓皇绝望的女子,眸色沉得像没有星月的黑夜。
他活了二十载,为了保护谢朝百姓,征战近五年,但从未想过,竟要让一个弱女子牺牲,来换取所谓的和平。
他哑着嗓子道:“要让一个女子牺牲婚姻,和亲求和,确实是我辈无能,现在还连累了公主受伤;你尽管放心养伤,此处还有皇上和安王的暗探,等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我就放你离开,伪造出你已身死的证据,此后你的踪迹与去向,我不查也不问。”
谢清嘉一怔,对于原身来说,朝堂上所有人都只将她当做政权博弈的一个筹码,连自己的母亲都只是将她当做固宠的工具,用她去和亲换来淑妃的位置。
没想到,与原身素未谋面的卓君尧竟然能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她所处的艰难境地。
只可惜,他最后还是死在了卑劣者的阴诡计谋之下。
*
天色渐晚,气温骤降,谢清嘉抱膝团在床头,下巴搁在膝盖上,冷得有些发抖。
卓君尧见她这样,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条被山间早晚潮气浸染得霉味稍重的被子,在空中抖了抖灰尘,放到床上:“公主将就用一下。”
谢清嘉顺着霉味的方向伸手摸索了两下,卓君尧站在床尾提醒她:“再往前一点。”
她于是摸到了被子,笨拙地围在自己周身,接着就听见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一慌,下意识唤道:“卓将军,你去哪里?”
卓君尧转身看到她拥着被子小小一团,像一只被丢弃在外的可怜小奶猫,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心里叹了口气:
照顾女孩子家家真是一件麻烦事,照顾眼睛失明的女孩子家家更是一件麻烦事。
原本想到旁边的屋子休息的他改变了主意:“我就坐在窗口。”
他搬了张椅子坐在窗前,把自己先前靠在墙角的长`枪拿了过来,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枪杆。
在规律的声响里,谢清嘉微微放松下来,团着被子就这么睡了过去。
莹白的月光从破了缝的窗户纸里洒了进来,勾勒出卓君尧如山岳一般沉稳的身影。漏进来的凉风被他稍稍阻碍了一下,凉意便染上了温度,没有惊扰到床上的人。
*
谢清嘉从深重的梦里惊醒的时候,慌忙侧耳听了一下屋里的声音,卓君尧正靠在床边等着她醒,听到动静,及时开口:“公主醒了?”
床上的人迷茫了一瞬,点了点头,慢慢坐了起来。
卓君尧像昨天那样,用热水泡了饼,待放凉后端给谢清嘉,作为早饭。
等她吃完,嘱咐了一句:“公主收拾一下,我们稍后去澧县。”
然后自己去灶房洗了锅碗,放了一些铜钱在桌子上,算是给屋子主人的借住费。
谢清嘉也不知道自己要收拾些什么,于是笨拙地拢了拢自己有些散的头发,整理了下衣裙,然后慢慢摸到了自己的鞋,给自己穿上,坐在床边发呆。
卓君尧把被子放好,看见坐在床边的小姑娘,头发乱糟糟的全部拢到一边,衣裙也稍有凌乱,正乖乖坐着,眼神空茫。
他这才意识到她腿受着伤,眼睛又看不见,估计没办法跟着自己走出这山林。
他于是走过去:“我们该出发了,公主,得罪。”
说完用手去揽谢清嘉的腰。
她惊慌了一瞬,连忙用手推他。
卓君尧动作一顿,拧了拧眉,思忖:这又是怎么了?
昨日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依着卓君尧的性子,一定会把她扛在肩上或者横着夹在腰侧,像扛着或夹着一捆干柴一样把她带着。
原身可能就默默忍着了,但若是让能自己好受一点,还是要争取一下。反正这点小细节,也算不了脱离人设吧。
她壮着胆子道:“不如将军背着我?”
卓君尧显然对这个要求料之未及,愣了一会儿才失笑道:“行。”
假装下线实则在虚空里嗑着瓜子默默观察的系统拍腿大笑:
不愧是楚见徵。
就算变成了谢清嘉,也惯会得寸进尺。
卓君尧站在谢清嘉面前,背过身去,放低身子。
谢清嘉伸出一根食指小心地朝前探了探,摸到了一点冰凉的金属片,回想起昨日在马车上看见的披挂着如血残阳而来的高大身影,顿时安心了很多,乖乖摸到他的肩膀,伏了上去。
卓君尧向后勾住她的腿弯,不费吹灰之力边将人背了起来,这才惊觉原来这公主这么轻,那也难怪她那么胆小娇气了。
正这么想着,耳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嘶,微凉的风从耳垂刮过,叫他忍不住想挠一挠耳朵:“碰到你伤口了?”
“没有,”膝弯下的手腕稳稳地架着她,让她一点都没有快要掉下去的害怕感觉,于是她松开搂着卓君尧肩膀的手,把夹在两人中间的头发拨了出来,“压到头发了。”
有一部分头发从谢清嘉的肩膀滑落到了卓君尧的肩膀,拖泥带水地一点一点慢慢摩挲过去,最终垂落在了他裸露在外的颈侧,立刻带来了些一丝甜甜的香味和一点点盛夏的闷热,有种隐秘的暧昧之感。
还没动呢,就叫他先出了点汗。
方才被凉风刮过的耳朵也热了起来。
卓君尧后退一步把人放回了床上。
“将军,怎么了?”谢清嘉茫然地歪了歪脑袋,像是才反应过来了似的,脸色突然现出些窘迫和羞怯,“是我太重了吗?对不起。”
卓君尧听到这个质疑的时候有些啼笑皆非,让他把刚刚身体上的奇怪感觉抛在了脑后。
——这若是军中哪个小兵问他,他都要以为这是挑衅了。
“没有。”
“你把头发绑好。”
“哦。”
谢清嘉立刻笨拙地开始折腾她又长又多的头发,然而她自小都是由丫鬟侍奉梳妆,并不熟练,单单用一个白玉簪,簪不住那许多的头发。
总是勉强簪住,轻轻一碰也就坍塌了。
“头发都不会绑?”卓君尧觉得她笨得像草原上的兔子。
柔弱又无害,还不聪明,早晚会被草原上的狼给一爪俘虏了去。
“对不起。”谢清嘉讪讪放下了手,那些头发又滑落到了她的背上,压出了她背部瘦削却精致的线条,有部分头发掠过了凸起的蝴蝶骨,滑落到了腰侧,又勾勒出了腰部的凹陷。
视线从那流畅的曲线上划过,明明是深秋,卓君尧却又有种似曾相识的盛夏闷热感。
他的眼神一触即分:“我来。”
手指触到那发丝,才知道为什么绑头发这么难,这么顺滑透软,簪子这么可能簪得住呢。
真不该怪那兔子太傻。
但问题总能解决。
他去厨房拿了几根稻草,将谢清嘉背后的头发拢到了一起,抽出一根稻草捆了起来,扣了个死结。
然而长至腰间的头发还是有些散乱,卓君尧端详了一下,将那马尾的中部和尾部又分别用一根稻草打了个结:“好了。”
谢清嘉摸了一摸,感觉她的头发像是两根首尾都被扎好的香肠一样,一段一段的,还不怎么平顺。
这样的认知叫她欲哭无泪。
可是卓君尧很满意,还帮她把白玉簪随便插在了马尾上方,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
谢清嘉伏在卓君尧的后背,把手搁在坚硬的银甲上,感觉到他宽阔的肩背、沉稳的步伐以及不紧不慢的笃定,安全感十足,于是没一会儿便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头发。
她听见树林间鸟雀啁啾,甚是欢腾,于是悄悄把手往外伸了一点。
不久,手上便沾上了清晨林子里潮湿的雾气,清凌凌的,染着草木气息;到了中午,又有冷冷的冬日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了进来,间或亲吻着她的指尖,让她感觉好像摸到了光影的交错变换。
她有些前所未有的放松,眼睛看不见了,她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反而生动了起来,比压抑在深宫里看着静默无声的红墙的时候好多了。
她把手收了回来,无声地攥紧了卓君尧的银甲。
不多时,大片的阳光兜头兜脸地洒了过来,谢清嘉微微侧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卓君尧又行了一小段距离,把她放了下来,等了一会儿。
很快,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谢清嘉紧张起来,向前走了一小步,摸索着揪住了卓君尧的袖子一角,仿佛这样就有了十足的安全感。
卓君尧感受到了袖口传来的轻微拉扯,回头看了眼谢清嘉,没有动。
接着,有个嗓门很厚的男声响起:“将军,昨天那批杀手已经处理好了。”
“嗯,稍后启程去澧县。”
“是。”
卓君尧回头对谢清嘉道:“这是我的副将陈东伐。”
陈东伐这才注意到自家将军不是很自然的袖子,眼睛瞬间睁大:
原本拉过将军袖子的人都被剁了手,谁能耐这么大,竟能安然无恙。
他探头看了一眼躲在将军背后的人,发现她身形纤弱,面有疲色,形容虽然有些狼狈,却依旧难掩动人美貌,把周围灰扑扑的黄土路和小竹屋映衬的老旧而黯淡。小小一张瓜子脸上五官精致,皮肤娇嫩,可以看得出来是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的。
此时她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就是头发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被那三根稻草给绑架了一样,与她整个人格格不入的。
卓君尧微微侧身挡住谢清嘉,冲着陈东伐道:“这是四公主。”
陈东伐面上一惊,张口欲言,但终是闭了嘴,恭敬行礼:“末将陈东伐,拜见公主。”
谢清嘉循着声音点了点头,陈东伐注意到了她不太对的目光,看了一眼卓君尧。
卓君尧轻轻摇了摇头。
三人在前头落脚的小茶棚处坐了下来。
“抄手、葱花面和米粥,公主吃什么?”
谢清嘉想着自己眼睛看不见,又不敢麻烦两人,于是选了比较方便吃的抄手。
陈东伐到摊主老人那里把三人的吃食端了过来,放到各自面前。
谢清嘉用指尖慢慢摸了摸瓷碗边边,感觉了一下温度,觉得好像不是很烫,才用勺子在碗里尝试着舀了一个小抄手,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吃下去。
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卓君尧在心里“啧”了一声,忘了之前烫到这娇娇公主的事了,
这回没给她凉一凉再叫她吃。
麻烦。
他和陈东伐习惯了军中生活,吃饭速度很快。陈东伐先搁了筷,餍足地舒了一口气:“就是要吃碗热乎的才舒服。”
谢清嘉一听见这句话,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但她斯文惯了,显然也没有快上多少。
卓君尧过了一会儿也搁了筷子,扭头一看公主才吃了四个半小抄手,也没催,就这么坐着等她。
谢清嘉再想去舀第五个的时候突然感觉身边没有声音了,手上一松,勺子掉在碗里,溅起的汤汁撒了点在手上也没管,惊慌地朝卓君尧方才做的位置摸过去。
“老人家,再拿个勺子来。”卓君尧没动,却开口说了句话。
陈东伐也没动,只是那对圆溜溜的眼珠在谢清嘉的手和卓君尧的袖子之间来回转动。
谢清嘉松了口气,把手收了回来,捧着碗,乖乖坐着。
卓君尧帮她把手擦干净,把勺子捞出来,又塞了个新勺子到她手里:“吃吧。”
谢清嘉拿着勺子犹豫了一下,刚想说自己也吃饱了,就听见卓君尧扬声喊道:“老人家,再来一碗面。”
然后转头说道:“陈副将你还没吃饱吧,别客气,再来碗。”
“好嘞。”苍老的声音中气却很足,听起来是个身子骨很好的老爷爷。
谢清嘉放下了心,默默地开始捞第五只抄手。
正震惊于将军的体贴的陈东伐:???我饱了啊。
然后被瞪了一眼,于是只好憋着气端了面,埋下头,估计着谢清嘉的速度,吸溜吸溜吃着面——他们将军,惯会坑下属。
最后一个抄手被谢清嘉拿着勺子怼得在碗里游来游去,就是不进勺子。
因为看不见,她与它折腾半天,捞不上来,最后仿佛生气了一样,鼓了鼓看起来软嘟嘟的脸颊,把勺子搁下了。
卓君尧见此情状,唇角微微一勾。
他站起身来:“咱们走吧。”
趁着娇公主蹲在溪边洗手,陈东伐凑到自家将军身边,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将军,你和公主……看对眼了?”
“你……喜欢公主?”
“什么乱七八糟的。”卓君尧负手往前走:“她暂时看不见,有些可怜罢了。”
陈东伐:“噢,这样。”
不同于塞北强健外向的女子,这公主像是生在江南水乡的一朵娇花一样,小小的风吹雨打便会让她憔悴凋零,叫人忍不住担心。
怪不得连眼里从来看不见雌性生物的将军,也会可怜她。
下一秒他便看见将军把马牵到溪边,低声说了句话,谢清嘉看了看自己的膝盖,摇了摇头,然后将军便掐住她的腰将她送上马,自己也翻身而上,动作并不狎昵,但也算得上亲密。
陈东伐:“哦?这样???”
一脸兴味的陈东伐刚准备抬步跟上,突然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深深密林,眼神凌厉,怎么感觉有人在窥探,是他的错觉吗?
难道还有跟着公主的杀手?
到了澧县,卓君尧原先准备直接带着谢清嘉去找大夫,却被陈东伐悄悄拉住了,背着谢清嘉小声道:“将军,这不太合适吧。”
“怎么?”卓君尧细细想了想,没发现自己的安排哪里有疏漏。
“公主这风尘仆仆的,您应该先带她去客栈,找个医女帮她梳洗换衣,然后再叫大夫上门问诊啊。”
“医馆里那么多伤胳膊断腿的哀嚎声声的场面,公主去了肯定害怕。”
“况且,”陈东伐压低了声音,“她头发还那样,人家肯定不想被旁人看见她这样的头发。”
卓君尧眼皮一跳:“头发怎么了?”
陈东伐信誓旦旦:“换了我夫人,她绝对一直在家自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陈东伐的夫人小时候长在草原,嫁给陈东伐后,依旧最喜欢各处串门,最讨厌被拘在家中,这是卓家军中众所皆知的事情。
她怀孕的时候,陈东伐因为担心她腹中胎儿,不让她出门,还被她拎着竹竿追着揍过,左邻右舍养的鸡都被吓得整整五天没下蛋。
“不信你问公主,她想不想先去客栈梳洗。”
正说着话,两人看见站在一旁的谢清嘉背靠着墙,不让人看见,悄悄将发尾的稻草扯了下来,神色见带着点嫌弃。
卓君尧:“……”
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