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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口是心非大将军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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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君尧于是不情不愿听从了陈东伐的建议,带着两人找了家客栈,定了三间房,安排了略微懂些医术的医女给谢清嘉梳洗换衣顺便给身上的伤上药,又与大夫约定好,晚些时候来客栈替公主看眼睛。
医女在房间里帮谢清嘉洗澡上药,两人便在楼下大堂等着。
陈东伐看着店小二桌子间端着菜飞速穿行,摸了摸肚子:“将军,澧县这家客栈的枣泥酥饼堪称一绝,来份尝尝吗?”
卓君尧摇了摇头,嘲他:“你中午多吃了碗面,现在又饿了?”
“中午吃的那都是面食,又没有肉,也不顶饿。”陈东伐身长八尺有余,身形黑熊一般健壮,还留这些络腮胡,跟话本里张飞李逵之流有些像,时常吓着小孩,其实性格憨厚,胆大心细,善于与人打交道。
他见将军不吃,于是自己点了一份:“我特别喜欢吃这枣泥酥饼,外头酥酥脆脆的,里头香香甜甜,做得还好看……”
卓君尧阖着眼睛听他的啰嗦。
良久,他突然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怎么?”陈东伐一个激灵坐直了,警惕地环顾四周,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做好可攻可守的应战准备。
“这都小半个时辰了,公主怎么还没下来。”
已有家室的陈东伐见怪不怪,松懈了下来:“这有什么,女儿家收拾一下一个时辰都正常。况且你我一直在这里坐着,有什么异常,难道察觉不出吗?”
卓君尧微微颔首,心下又叹了一口气,还得等多久呢。
有这时间,都能推演完一个模拟战局了。
“对了,将军,”陈东伐跟小二点完枣泥酥饼,不甘寂寞地凑过来挤兑人。
他们将军一向英明神武,对练兵、行军、打仗等等一切都思虑周全,却偏偏不会照顾女人。
这让娶了妻的陈东伐有些骄傲,他可是第一次在某件事情上比他们将军还厉害!
“将军,你可真是太不了解女人了,这样不行啊。”
卓君尧挑眉“为什么要了解女人。”
陈东伐怪笑一声:“您都二十三了。”
周围男子十八岁的时候孩子都有了,他们将军竟然二十三了都还没近过女色。
卓君尧掀了掀眼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陈东伐立刻闭嘴,但还是嘚瑟地不行。
卓君尧一直嫌弃他话多,这回第一次觉得他不说话也烦得很。
楼上,谢清嘉揪着手指头,不安地坐着。
楼下大堂吵嚷嚷的,门口还时不时又脚步声、笑语声经过,叫人害怕。
医女避开伤口慢慢帮她擦洗身子,上药,换好衣服,见她从离开楼下那位英俊男子上楼之后,神色便有些紧张,有心想缓解她的情绪,于是一面认真教谢清嘉怎么涂药,怎么避免留下伤疤,一面帮她梳了个一摸就知道很好看的头发。
等所有的事情都做完,谢清嘉乖巧地仰头笑了笑:“姐姐,你真好。”
医女捏了捏她软软的脸:“是你太可爱的,叫人一看就心生喜欢、心生怜爱。”
“先前送你进来的那个人对你不也很好吗。”
“我先前看他背着你进来,把你放到床上,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动作很温柔呢。”
谢清嘉脸腾得一下红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他既不喜欢我,也不可怜我,还嫌弃我。”
“有时候还有些凶。”
“真的吗?”医女不信,她一举一动间明明都是对他的依赖。
谢清嘉顿了良久,才闷闷道:“假的,他很好的。”
卓君尧确实很好,愿意救她,愿意泡饼给她吃,愿意晚上守着她,还愿意背她,甚至愿意顶着死罪的危险放她走。
不多时,那医女便扶着谢清嘉下了楼,两人手牵着手,看起来像是好姐妹。
卓君尧眼神略过谢清嘉被打理得很顺滑的头发和那根白玉簪,喝了口茶。
“卓先生,谢小姐身上的六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只是腿上手上还有好些青紫淤青,应该是磕碰导致皮下淤血,稍有些严重,可以请大夫配些活血化瘀的外用药。”
“淤青还需要涂药?”卓君尧好像只是在表达他油然而生的疑惑。
医女:……
谢清嘉:……
陈副将:……
那医女走后,卓君尧好像知道自己方才失言,不动声色地为自己开脱道:“我把公主从马车里救出来后,就没有再让那些杀手碰到你了。”
“公主是在马车里把自己割伤了好几处,还撞出了这许多……淤青?”
“好几处”、“许多”,这些用词足以可见他“围魏救赵”的调侃意味。
谢清嘉嘴唇微动。
“嗯?”卓君尧注意到了她的表情。
她于是鼓起勇气委婉道:“将军拎着我下马和下坡的时候,动作稍急。”
卓君尧:……
敢情还是他太粗鲁了给人磕碰出来的,卓君尧看了眼小二刚端上来的枣泥酥饼,把它推到谢清嘉面前:“枣泥酥饼,澧县的特产,吃吧。”
谢清嘉以为他是特意给自己点的,不由为自己刚刚的控诉感到了一丝羞赧,于是慢慢用两根手指摸索着捏了一块,咬了一小口,然后往卓君尧的方向推了推盘子,讨好地冲卓君尧的方向笑了笑:“将军也吃。”
一旁正准备开吃的陈东伐刚想控诉,被卓君尧一瞪,只能委委屈屈地把已经抬起一半的手收了回去。
为了美色就克扣下属,实在过分。
大夫过来看过后,说谢清嘉这种情况可能是因为撞到脑袋引起的短暂性失明,耐心等些时日便会好了。
这也让大家都放下了心。
谢清嘉看不见,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便下楼坐在楼下大堂,卓君尧和陈副将两人暂时没什么事,也坐着陪她。
她听着大堂里嘈杂的人声和来往穿行的脚步,眼睛却看不见,总觉得有人是来找自己的,因此有些坐立不安,默默地往卓君尧那边挪了挪。
不过好在旁边陈副将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讲着话,让她稍稍放松了下来。
陈副将想起刚刚淤青涂药的事,为自家将军开脱:“我们将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惯了,受伤那都是寻常事,只要不危及到性命,他一般都不会在意的。”
“他也没跟别的女子相处过,因为照顾公主您时可能多有不周,还请担待。”
一旁佛像一样坐在旁边的卓君尧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理解这有什么好说的,但也没开口打断。
谢清嘉微微摇了摇头:“将军很好。”
“那是!”说到这个,陈东伐又化身为了卓君尧天下第一吹,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起他们卓将军的光荣事迹。
比如曾奔袭千里驰援皖南,仅带领百骑骑兵冲入战场,来回冲杀几次,便立刻扭转战局,杀得敌方溃散退军;也曾为救手下单枪匹马闯进敌营,还顺便一刀斩断敌军主帅发冠,虽然不痛却极具侮辱性,叫那主帅气得吐血三升;他声名大振之后,两军对阵,他在马上欠一欠身子,都会让敌军如临大敌,警惕万分……
本就传奇的事迹,配上陈东伐绘声绘色的描述,立刻变得传奇了起来,连周围闲聊的食客们都竖起耳朵听了起来,卓君尧看了看搁在手旁边的筷子,面上平静无波地思考着要怎么不是很血腥地把陈东伐上下两个嘴皮子串起来。
谢清嘉倒是听得很认真,一边听着,一边把脸转向卓君尧大概在的方向,无声地“哇”了好几下,眼睛里亮晶晶的。
卓君尧看着她乌溜溜的瞳仁和惊叹的神色,于是纵容了陈东伐那张哔哔哔的嘴。
她又主动问道:“陈将军也是一直镇守塞北的吗?”
“担不得一声将军,”陈东伐喝了口水,慢慢道,“我爹就是卓家军一员,一直驻守在塞北,娶了我娘,后来有了我,给我取名‘伐’,就是想让我长大了子承父业,讨伐匈奴。”
谢清嘉歪了歪脑袋,疑惑:“那塞北在北边,为何不叫陈北伐,而要叫陈东伐呢?”
“陈伐谐音‘惩罚’,陈北伐又谐音‘陈被罚’。
“我爹取名取的不耐烦了,就把陈东伐,陈南伐,陈西伐每个都念了一遍,觉得陈东伐最顺口,就叫这个了。
“最后还因为名字取得太草率,被我娘揍了一顿。”
宫里从来都是先君后父。帝王威严冷峻,皇后也素来提倡宫中后妃要端方知礼,导致宫里人人行事拘谨,连小孩都少有玩闹。
谢清嘉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鲜活的描述,被逗笑了,唇角微扬,眉眼弯弯,软嘟嘟的脸颊处出现了一个小梨涡,脸上原来的愁色一扫而空,瞬间生动明艳了起来,像是黯淡的冬天过后突然开了一丛迎春花。
卓君尧一顿,这一天多以来他在谢清嘉脸上看见的表情就只有不安和害怕,此时被陈东伐逗了会儿,竟然笑了。
果真是他没有照顾好公主吗?
他盯着谢清嘉的笑看了几秒,扪心自问了一下,想不出答案,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不过让陈东伐送谢清嘉去青阳城也可以,反正她也被逗得挺开心的。
晚饭后,他把谢清嘉送到房间,嘱咐道:“公主今夜好好休息。”
“明日我便让陈东伐护送你去青阳城。”
谢清嘉陡然抬起头来,脱口而出一句:“我不要!”
“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行为偏离人设迹象,请尽快调整。”
太激动了。
这是骄纵大胆的楚见徵才会说出来的话,自小不受宠又逆来顺受的谢清嘉连“我不要”这样坚决却简单的拒绝都没有明确表达过。
“我……”谢清嘉自知失言一般低下头,调整着情绪。
卓君尧人品性格却是很好,就是不懂怜香惜玉。
要想留在他身边,总不能装病吧,还是让系统暗杀了陈东伐?
但她并不想太依赖系统,而且也只剩一个要求可以提了。
她思索着。
短时间内被刺杀又眼盲,对于原身来说,是一个极度不安的环境,也会让她很依赖第一个给她安全感还一直迁就着她的卓君尧,而卓君尧确实也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依赖的人,行事沉稳,武艺高强,胆大心细,好像任何问题在他面前不过沧海一粟,任何道路在他眼里都是大道坦途。
所以因为害怕离开卓君尧而想哭应该是正常的,会想要央求他让自己留在他身边却又不太敢说也是正常的。
君子如卓君尧,面对一个在他面前忍泪央求他的女子,应该也是会心软的吧。
拿定主意,谢清嘉曲线救国,小声求道:“卓将军不能带着我吗?我尽量不给您添麻烦。”
卓君尧道:“陈东伐为人认真负责、胆大心细,也很会照顾人。
“公主放心,他绝对有能力保你安全无虞。”
“不是因为这个……”谢清嘉动了动唇,眼眶红了一圈,但最终她只是默默收回了手,低着头,似乎在极力忍住想哭的欲望。
从他人角度来看,卓君尧从敌人的刀下救下她已是于她有救命之恩,派人护送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他没有义务一直护着她、甚至是迁就她。
原身最亲的两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放弃她,更何况卓君尧呢。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不想叫卓君尧看见自己的眼泪。
卓君尧却没动,而是突然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有戏。
谢清嘉短时间内脑子里飞速掠过了很多记忆,父王夸她眼睛生得好看,其他公主骂她长了张狐媚子脸,医女姐姐夸她可爱。
她又赶紧抬起脸来,慢慢摸索到了卓君尧的袖子,努力睁大眼睛,冲他讨好地笑了笑:“我很害怕,在将军身边我才不怕。”
卓君尧僵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僵住了多久,可能有几秒钟,也可能很久,他看见谢清嘉没等到回应,歪了歪脑袋,手指又不安地攥了攥他的袖子。
他无比庆幸现在谢清嘉看不见。
这公主,胆子那么小,说起话来却这么……
他陡然后退一步,丢下一句“那明天再说吧”,便匆匆走出了门,一连路过了三个房间,才停下了脚步,在二楼连廊处透了透气。
谢清嘉嘴角浮现出一丝狡黠而得意的笑,他心软了。
“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行为偏离人设迹象,请尽快调整。”
扫兴。
嘴角那抹弧度瞬间消失了。
先前光是警告性的电击惩罚便让她难受得不行,她不敢想象真的来这么一下会有多可怕。
正在上楼的陈东伐打了个喷嚏,心里嘀咕着是谁在念叨他,抬头便看见走廊上负手而立的卓君尧,犹犹豫豫地问道:
“将军,今天那碗面,报销吗?虽然是我吃的,但是是你点的。”
他被瞪了一眼。
“那那、那盘枣泥酥饼报销吗?虽然是我点的,但我都没吃到!”
他又被瞪了一眼。
不过被他这么一打岔,也冲散了卓君尧脑海里刚刚盘旋的画面和话语。他往陈东伐手里扔了一小锭银子,于是对方便在他不咸不淡的眼神里闭了嘴。
“对了,明天清晨,你去找辆马车来。”
“需要最好的,里头配上软垫、茶具……什么的。”卓君尧想仔细描述一下马车需要的配置,奈何他一直镇守塞北,出门都是骑马,还没见过富贵人家小姐出行会坐怎样的马车,里面应该配些什么样的东西,因此一时有些词穷,“你反正跑个几家店,比比哪家最好。”
陈东伐面上立刻浮现出写了然之色:“属下懂的!一定找个最好的、坐起来最舒服的、东西配备最齐全的马车!”
将军什么时候过问过这些小事呢,啧。
夜半三更,屋顶传来细微的声响,正躺在床上的卓君尧倏然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他翻身而起,攀着窗框上端,从半开的窗子处翻了出去,纵身而上,顺便还把窗户给带上了。
等他一踩窗沿,即将跳到屋顶的刹那,屋檐黑压压的瓦片之上突然闪来两道迅疾的白光,杀意森然,好像就是在等着他自投罗网一样。
卓君尧不慌不忙,用腿勾住檐下横梁,向后一仰,躲过第一道剑光,然后唰得抽出腰间软剑抵挡。
一般由下自上对敌,本应力怯,他却像是猛虎下山,气势迫人。
那软剑对上长剑,弯出了一道慑人的弧度。卓君尧手腕翻转,往反方向一挑,那柄剑便脱手而出,插进了客栈后院黑影憧憧的竹林里。
他抓住机会翻身而上,不过几息,屋顶上几个人便失去了生息,连一丝声响都没来得及发出。
同样听到声音的陈东伐此时才刚到屋顶。
他看见卓君尧软剑上淌着的血迹,啧了一身,自觉地去收拾残局去了。
自家将军,就是厉害啊,令人望尘莫及、甘愿臣服的厉害。
屋内,陈东伐低声汇报道:“将军,都处理完了。他们都是冲着公主来的。”
卓君尧微微颔首,应该是早有预料。
陈东伐又将今日在小茶棚察觉到的异常告诉卓君尧,心里实在想不明白,嘴上的问题也多得跟连珠炮似的:
“您不是让韩副将劫走物资,以引开安王追兵吗?怎么他们不去追物资倒跟这个娇娇公主过不去。
“匈奴一族以游牧为生,每年春夏时节青草旺盛,牛羊肥美,生活富足,向来不会来塞北惹是生非,只有冬季才会因为缺少食物和御寒衣物进犯谢氏王朝。
“马上就要进入冬季了,和亲之事只是幌子,匈奴答应同谢王合作,要的是那批能够支撑他们过冬的嫁妆啊——安王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卓君尧坐在灯下慢慢用布擦拭着软剑,剑刃上血色深重,很快把白布浸染了个透:“既然想不通,那其中必有蹊跷。”
他瞥了眼隔壁:“这四公主,怕是也藏着些秘密。”
陈东伐吃惊了一瞬:“什么?这四公主看着不过是深闺里长大的胆小女子,她有什么秘密?”
“她是四公主的时候,自然没什么要紧的秘密;但作为和亲公主,就不一定了。
“而且她在我们面前表现得怯懦无害,但袖中却还一直藏着能伤人的锋利金钗。”
卓君尧笑了笑,甚至有些赞许:“胆子是小,但头脑不缺。”
“啊?”陈东伐有些愤愤,“亏我以为这娇娇公主是个好的,还想帮她!”
卓君尧把软剑缠在腰间,轻嗤:“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一个女子,被父亲当做交易的筹码,后有追兵,前途未卜,眼睛也看不见了,心中想来也是害怕慌乱的。
“能机敏聪慧一些、懂得保护自己,也是好事。
“我们有什么立场去苛责于她,要她无条件相信我们?”
陈东伐想想也是,不由得佩服地抱了抱拳:“将军素来能体察他人之难处,并宽仁以待。”
当初,一位流淌着匈奴人血脉的女子在青阳城艰难长大,与陈东伐互生情愫,众将士与百姓尽皆反对,觉得那匈奴女子是奸细,是异类。陈东伐作为卓家军二把手,卓将军的副将,竟然要娶仇敌为妻,他们断难相容。
是卓君尧心胸宽大,力排众议,才让他如愿以偿。
卓君尧知道他是在对当初的事而表示感激,他不想这么腻腻歪歪的,于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马车的事,别忘了。”
“是。”
陈东伐走后,卓君尧出了房间,把手搁在栏杆上,看着楼下小二在空荡荡的桌子间穿过,打着哈欠把客人用完的餐盘送到厨房,邻下几间厢房里都传来了绵长而又放松的呼吸声,除了谢清嘉的屋子。
他听着里面辗转反侧的声音和听起来就很委屈的呼吸声,扬了扬眉。
啧,麻烦。
非要他送。
他轻轻叩了叩门,里面翻身的动静一停,静了三秒。
卓君尧都能想象到她身子一僵,头微微从被窝里抬起来,惊吓而又恐惧地看着门口,像只警惕的小兽。
“是我。”
“将军?怎么了?”
谢清嘉顿了顿,犹豫道,“你,你进来吧。”
卓君尧轻轻将门推开了一条缝,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放心睡吧,明日陈东伐有事。”
这话说得别别扭扭,在谢清嘉脑子里转了两圈才品味出具体是什么意思。
明日陈东伐有事,只能由我送你了,所以你放心睡吧。
“真的吗!”床帐内的身影倏得坐了起来,一张莹白的小脸探出床帐,笑意盈盈,“谢谢将军!”
“您也早点休息!”
卓君尧阖上门,失笑。
第二天,陈东伐清晨便出了门,买了个四个大肉包子啃着,左躲右躲甩开跟在身后的暗探,兴冲冲地赶去了县里最好的三家车马行寻找马车。为了避免互相之间的竞争,这三家车马行竟然分别开在了城中、城南和城郊,可把他累坏了。
挑来挑去挑了许久,才挑到一辆满意的,两匹马所拉,车厢由檀木所制,内里有软塌、小几、椅子,甚至还有一个小置物架,上头放了些消闲的话本和小玩具,窗纱是用淡紫色的软烟罗做的,阳光洒上去好看的紧。
未掀开布帘便能闻到里头隐约溢散出来的木质香气,清新而淡雅,能有效缓解坐马车的疲累。
陈东伐满意极了,又雇了个最厉害的车夫,一起将马车赶去了客栈。
他自己开心地上楼去找将军和公主。
结果两个房间人都不在,他眉心皱起,仔细查看了两个房间的痕迹,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属于他们俩的私人物品都没有了。
他疑惑地下了楼,问店家:“掌柜的,昨日同我来的那一男一女呢?是出去吃早饭了吗?”
掌柜的一边噼里啪啦拨弄着算盘,一边回道:“您说那两位啊?他们一大早便退了房骑马离开了。”
“对了,他们还给您留了句话,让您驾着马车一直往北走。”
陈东伐:???
但不过一瞬,他立刻明白过来,面上不动声色道:“哦哦,多谢掌柜的带话。”
心里却在翻江倒海:将军想让自己引开暗探的视线也不早说,偏偏要驴他去买马车。
马车公主不坐,那这钱还能报销吗!
这价钱可是将近他好几个月的俸禄啊!
*
卓君尧清晨等陈东伐出了客栈没多久,便解决了剩下来的守在暗处的探子,将谢清嘉叫醒,说要摆脱追兵、提早出发。
谢清嘉昨夜虽然睡得晚,但却睡得不错。
听见卓君尧的话,她立刻起身,稍微把自己收拾好,眯着眼睛揪着他的衣袖跟着他出了门。
然后就感觉自己的腰被两只大掌用力掐住、下一瞬自己便腾空而起,被放上了一匹马的马背,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那双大掌便松了开去,只留下腰侧被掐过的清晰触感,疼疼的。
身下的马儿躁动地打了个响鼻,原地踢踏两下,谢清嘉心里一慌,一手生疏地揪着缰绳以防备马儿突然冲出去,一手探出去找卓君尧。
卓君尧看着她这小模样,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以前在草原上捡到的小狼崽,一面呲着刚长得小奶牙装出很不好惹的模样,一面又要迈着四只圆圆的小短腿时时刻刻黏在自己身边。
不过野性难驯的狼合该属于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做那一方天地的霸主,自由自在,随性而为。
因此等小狼崽长到了能勉强独自生存的时候,卓君尧就把它送回了草原。
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多,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小狼崽,也不知道它是否还活着。
卓君尧翻身上马,虚虚揽着谢清嘉,策马而行,望西南而去。
马匹向前奔去,谢清嘉猝不及防向后一靠,后背微突的蝴蝶骨撞在身后人硬邦邦的胸膛上,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让刚才心中的慌乱一下子就平复下来。
她歪歪脑袋,手向后摸索了一下身后男人的肩膀——不同于昨日的厚重银甲,此刻他已经换上了棉布衣服,更让人直观感受到了他肩膀处的结实肌肉。
卓君尧稍稍向后一靠:“摸什么呢?”
谢清嘉倏得收回了手,耳朵后面染上了丝丝红意,洁白里透着绯红,像是春日里盛放的粉白樱花,有种剔透出尘的美。
卓君尧看了两眼,把她披风的兜帽往上一提,盖住了她的头脸:“清晨温度寒凉,公主别冻着了。”
谢清嘉摸索着系上了绳带,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将军昨日不是说要把我丢给别人。”
“怎么半夜又变卦了。”
卓君尧:“……”
污蔑。
他什么时候说要把她“丢”给别人了。
“事情有变,先等你脱离危险再说。”
谢清嘉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若是能跟着卓君尧,便是一直有危险也没什么关系。
因为卓将军能解决所有危险。
等卓君尧中午勒马休息时,才发现谢清嘉不知什么时候靠在自己胸膛上睡着了,稍稍掀开垂到鼻尖、遮去大半张脸的兜帽,就能看见阳光缓缓爬上她脸上晶莹剔透的皮肤,攀上她挺翘的鼻子,停在了眼下。
她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头下一片阴影,两颊睡得红扑扑的,看起来惬意极了。
卓君尧摇了摇头,手里一松,兜帽便又垂了下去——袖中还藏着金簪,倒还能毫无警惕地靠在他身上睡觉。
真说不清楚这公主是聪明还是太会享受了。
谢清嘉迷迷糊糊醒来,感觉自己四周舒服而又温暖,她揉揉眼睛,脑袋在“枕头”上动了动,感受到了硬邦邦的触感,一时间睡蒙了不知道今夕何夕,茫然地往后望去。
周围的树木在转头时一寸一寸变得清晰,谢清嘉还没反应过来这代表着什么,一张眉眼深邃、面容俊朗的脸便撞入了眼底,侧脸线条流畅而分明,给人一种冷肃刚毅的感觉,那双眼睛瞳色很深,温柔而又坚定,直视时,让人情不自禁地屏息。
谢清嘉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被他看住的卓君尧先是一顿,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略略抬起她的下巴打量了一下她的眼睛:“你能看见了?”
谢清嘉想脸红,下巴却被架着,想躲躲不开,于是结结巴巴说道:“你、你放肆!勾我下巴做什么?”
卓君尧放开了手,不以为意:“看一看你眼睛状况罢了。”
“你之前看不见的时候我不也如此检查了一下,怎么现在你能看见了倒要过河拆桥?”
谢清嘉没说话,只是一下子转了脸回去,在兜帽的遮挡下偷偷脸红。
卓君尧想不通,便也作罢,将她提溜下了马:“去路边驿站吃饭。”
谢清嘉看着不远处有不少满身横肉的壮汉坐在那里头喝酒吃肉、高谈阔论,赶上前两步,不由害怕,偷偷攥住了卓君尧的袖子,故技重施,仰头讨好地笑了笑:“没有过河拆桥。”
卓君尧低头看着她努力表现得很真诚的表情和被挤出的那小梨涡,没说什么。
只是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在同一个坑里反复跌倒两次。
她是惯会撒娇的。
“腿上的伤好了?”
谢清嘉点了点头:“昨日换了两次药,不疼了,能走路。”
“嗯,注意着点。”
谢清嘉点了点头,像小尾巴一样跟着他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形一僵,慌忙拉了拉卓君尧的袖子,模仿着自己先前失明时的涣散眼神:“将军,我眼睛好像还是看不见。”
该死的系统,怎么失明恢复得那么早。
卓君尧:“……”
啧,粘人。
他从军多年,智计深远,又对人心揣摩透彻,怎么会看不出谢清嘉心里的小九九。
“你能看见了我也不会丢下你的。”
“真、真的?”谢清嘉确认。
卓君尧一看她那将信将疑的小表情都又好气又好笑,他向来一诺千金,令行禁止,还没从自己哪个部下脸上看到过对自己的质疑呢:“真的。”
说完,他转身大步往前走去。
谢清嘉登时放下了心,这两天一直压抑着的不安着的心情也轻松了很多。
她在后面拉着他的衣袖,小跑着跟上,待走到驿站里头时,已经微微有些气喘。
卓君尧绝对是故意的。
之前谢清嘉眼盲的时候明明知道要放慢步伐带她走,现在却走得很快。
像是在赌气,很幼稚。
两人找了个包间坐下,卓君尧问:“公主吃什么?”
“我想点菜,可以吗?”谢清嘉犹豫问道。
不同于初见时的银甲披挂,卓君尧今日穿的是一件深蓝交襟长袍,袖口收束,简洁干练,将他衬得整个人如修竹一般,清贵风雅,偏偏又有一种沉凝气场收束于周身,令人忍不住侧目。
听见谢清嘉的问题,他敛眸喝了口茶:“随便点。”
旁边来了个挺机灵的小二,正巧听见这句话,不由笑道:“这位公子与小姐想吃什么?”
谢清嘉正在看卓君尧,闻言连忙转头:“有什么菜?”
那小二开始长声报菜名,一口气下来一长串,想是练过许久。
谢清嘉仗着卓君尧在旁边,饶有兴致地多问了他几句,点了四个菜,这才作罢。
卓君尧看着她,若有所思:这娇公主眼睛好了,胆子好像也变大了许多。
原先跟在他身后唯唯诺诺的,现在倒是敢和陌生人打交道了。
这副小模样让他想逗一下她:“不知公主手头可有钱财付你这顿饭菜钱?”
“我救了你,你总不能还让我请你吃请你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