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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见神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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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云层降下寒风,白玉度咳了一下,按下心中怪异的情绪。
“等人都散去,请司礼监安排,让我再求求父皇。”袖中手指无意识摩挲。
林绝影却望了眼养心殿,没有说话。
帝王的下榻之所,大门沉重,与高墙、朱窗一起隔绝了所有目光。脚下路面更加冰冷,白玉度仿佛与门一道阻碍着她。她蹙眉问林绝影:“掌印可是有所顾虑?”
林绝影转眼看向白玉度,半晌,像是叹了口气:“陛下近日恐怕要忙于交代太子监国之事,无暇顾及公主,望请公主见谅。”
白玉度失落地低下头去。
想了想,又道:“那我去找老娘娘。”
“殿下不如去寻太后。”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白玉度轻轻点头。
太后老娘娘是宫中长者,从前许多宫里娘娘遇事不决,都会去请教她。身为父皇的生母,陛下万不会推拒与太后见面,且老娘娘慈善,定会劝陛下打消让让李倾情殉葬的念头。父皇也不能不听她老人家的意见。
只是时近正午,太后一般过午不见人,李昭仪殉葬并非就在今日,既非火烧眉毛,白玉度便不好打扰太后清修。索性明日一大早,立刻赶去太后宫里。
有太后娘娘还不够,最好再向其他娘娘也求助一番。父皇的妃子们并非各个铁石心肠,必定有人愿意搭上一把手。
灯饰琳琅的明心殿,橙光撒在暗紫色的裙摆,金线织出一道道吉祥纹。
白玉度终于考虑妥善,于是收回思绪,将目光放到眼前的医者身上:“神医可有诊断了?”
医者正收回手,闻言,站直身子:“公主体内,大致有两种病因。”
白玉度肃然了神色,一手撑扶手起身:“愿闻其详。”
这名医者正是林绝影从宫外强行押近宫的神医,姓陆,约摸年过半百,服饰朴素,一言一行倒是如宫内的太医般庄重。
先前在养心殿外大概是吹多了风,与林绝影说话时,一直干咳,后来咳喘的程度是愈演愈烈。
掌印立即命人将公主送回了菩息宫,说是陛下那边,他自有交代。又立刻叫了神医给公主看诊。
一想到昨日陆神医才见父皇,今早父皇便匆匆开始交代后事,眼下轮到白玉度,不免有些紧张。
即使她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看淡,生死各有命,如今在医者面前,又希望自己的命数再续上一续。
陆神医拢起双手,公主仔细看他神情,似乎风平浪静。
“公主体内既白氏皇族的血脉制燥,又有陈年余毒未清。老朽敢问公主,今日可曾觉得烦躁暴虐,抑或有冷漠厌世之感?”陆神医问。
白玉度瞥了一眼从外室走进来的林绝影,点点头:“这几日确有一些。”
说来也怪,刚回宫几日,也曾因见了林绝影而犯病,但那些都是身体不适,并不影响情绪。而昨日见了林绝影,却像是浑身都充满了怒气和烦躁,偏偏还得忍着,无处排遣。
“公主的下一步,便是像陛下这样,拿人发泄了。”
白玉度一惊,李倾情伤痕累累的双臂和脖颈浮现在眼前。
“我断不会如此。”她下意识道。
“又或许,公主早已这样做过了,只是不自知。”陆神医摇了摇头,微笑。
神医声音平和,白玉度又看了一眼林绝影。掌印微微垂眼。
低着头,默不作声,又是养心殿外委屈又可怜的样子。
难道她从前真的曾拿谁泄愤,只是自己不曾意识到?
这个人,不会就是眼前的掌印罢?
白玉度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
本以为林绝影会再度冷笑一声,说白玉度薄情、说他是她玩弄的玩意儿。却见他抬起眼,收起了那副可怜的神情,寒着声问神医:“公主是何时中的毒?
面色之恐怖,险些将白玉度吓了一跳。
神医双眸平静:“公主体内,既有十余年前陈年未清之残留,也有部分是回宫后才侵入体内。两者皆出自同一种毒。”
浓墨般的眉深深拧紧,林绝影板着脸,冷声质问:“你可知,公主回宫之后的所用所食,皆为本监亲自检查过,怎会让有毒之物混进来?”
亲自检查?这件事倒新鲜。白玉度眯眼看了眼林绝影,并未出声。
莲因在一旁点点头:“公主的食物都是我与妙果亲身尝过的,既然我们没有问题,应该不是吃食的问题。”
妙果扯了扯短袄,一脸紧张:“或许我们只是症状不显呢?公主,你能请神医给我和莲因姐姐看看吗?”
白玉度自是不介意。
神医得了公主首肯,亦好脾气地颔首,重新坐下去打开药箱:“又或许问题并非出现在公主所用所食上,而是在于其他人。”
白玉度并不关注神医如何为妙果诊断,而是将视线落在林绝影身上,对于先前所谓的"监视"、如今所说的"亲自检查",翻来覆去地嚼字眼,神情颇有些玩味。
掌印的脸色在白玉度的注视下有些不自然,又很快恢复了阴沉的神情:“让殿下为歹人所毒,是司礼监监察不力,我立刻着梁亥领东厂仔细排查。”
终究没忍住,问白玉度:“殿下何故一直看我?”
公主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错开目光:“没什么。”
然后余光里发现掌印恼怒之色更重了。
白玉度重新坐回软榻,去看神医与妙果。
“妙果姑娘脉象有力,面色红润,身上并无大碍。”神医收回手,笑呵呵地说。
“果然不是公主所用所食的问题?”妙果惊讶道,“莲因姐姐,不若让神医也为你看看吧。”
公主闻言,摆了摆手:“此事稍后再议。有些问题,我想与神医单独讨论。你们都下去吧。”
“公主……”莲因微微摇头,拧眉看向白玉度,“还请公主让莲因留下,神医的医嘱,需要有人帮忙记着才好。”
她说的倒有理,白玉度便应允了。
昙因与妙果带着不情不愿的神色下去,林绝影表情淡淡,没有多说什么。
眼见内殿里只剩白玉度、神医与莲因三人,白玉度才轻吸一口气,抬眼望向神医:“神医昨日见我父皇,料想断出他时日无多。”
她神情一黯,“不知以玉度的境况,又还能活几时?”
莲因瞪大双眼,不知自家主子一开口便是如此问题,显然受到惊吓:“公主!”
“没有什么好忌讳的,神医请直说。”
白玉度垂下眼,面色淡然,面色却与扶着扶手的指节一同泛起了白。
陆神医缓声道:“以公主的身体,或许还能支撑四年……”
四年……
白玉度闻言紧抿嘴唇,吸了一口气,在神医继续开口前,轻声说:“四年已然很好。我本在四年前就应该……却活到了现在,属实幸运。”
只要能救下李倾情,能在四年内查清母妃的事,再与身边人好好道别,她便没有遗憾。
说到后半程,声音便有些颤抖,白玉度抬起眼来,却是一片安静又温和的笑意:“本宫知晓了,多谢神医。”
莲因比昙因冷静自持,此刻强忍着不出声,眼圈却已泛红。
神医却默默地看着这对主仆,轻笑一声,温和道:“公主且听老朽将话说完。”
白玉度抬起头来,与莲因对视一眼。
陆神医道:“世人皆传我医术高超,冠以神医的名号,然而世间诸多疾病我亦无可奈何,我的老师却可以。”
医者感慨地摇了摇头,目光穿过宫殿窗牖,望向远方。
“我的老师不仅是用毒圣手,也是解毒圣手,只是他一生隐姓埋名,游荡山川草木之间,世人并不传诵他的声名。”
他转头看向白玉度:“”若让我的老师为您调理身体,公主定可转危为安。”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木门被人大力破开。昙因急急冲入内殿:“您的老师姓甚名谁,现今在哪处山川?我可以出宫去找。”
白玉度对昙因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大宫女才知自己太过冲动,已然漏了破绽。
被白玉度赶下去的人果然都没有离开,一溜地躲在门后探听她与神医说话。
虽然只是瞬间之事,白玉度还眼尖地看到了一片蓝色衣角闪过。
这位掌印……
昙因向白玉度要了出宫的手令,坚持要亲自送神医回去,然后亲自去寻他那位神龙不见首尾的老师。
白玉度好声相劝:“不如在宫中过了年再走。”
昙因想都不想,摇头拒绝:“晚一刻我都心焦。”
莲因并不挽留昙因,沉默地为她打包行李,妙果则暂时从莲因手里接过了煎药的任务。
夜晚的菩息宫有些冷,或许是因为宫中两位主子身体的缘故,大年三十,即使屋檐四处都挂了明艳艳的红灯笼,宫内却仍然没有过年的氛围。
白玉度给众人发了金瓜子,捡着以往的记忆,说了些吉利话,宫人们努力的笑着,白玉度也浅浅微笑。即便唇角拉扯的幅度并不大,依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僵了。
揉揉脸颊,趁大家又去忙自己的事情,白玉度带着妙果行至菩息宫门处,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先前就是来到宫门口,赏景的逸致被林绝影打断,然后一直不得安生。
推开镶嵌巨大铜钉的门扇,点点腊梅印入眼帘,不期又遇见一抹蓝色的身影。
那人转身。
“掌印在这里做什么?”白玉度好奇地问。
“我……”罕见的少了些伶牙俐齿。
很多年以前,大年三十,少年人身形的小太监也总喜欢贴在白玉度身边。
公主刚应付完众人,很是疲惫,揉着眼睛问他:“你玩你的去,一直粘着我做什么?”
小太监皱眉嘟囔:“我没其他地方可去。”
“没地方去吗?”白玉度望着身形高挑的掌印,偏头往宫内示意,“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