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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白瑛华 ...

  •   冬日里天黑得早,月华之下,大燕皇宫一片静悄悄,各宫各殿的红灯笼映照出空疏的喜庆,只有时不时出现的东厂裆头,从各宫门前鹘落,皂靴贴地,不发出一丝声音。

      偶有枝头残梅被风吹落,香气昏惑,林绝影抬头,看到偌大的菩息宫门,才知自己又走到了公主的宫殿。

      又一年。

      自从公主前往佛寺,林绝影也被收归至司礼监,平日里他断情绝念,一门心思踩着别人往上爬,每至逢年过节,仍会来到公主的宫门前,安静地站上一会儿。
      即便被公主厌弃,空空荡荡的菩息宫仍是唯一能助他沉静心绪,压制满腔汹涌的阴暗的地方。

      今年宫殿主人已归,宫门后,公主与侍女说话的声音传来。林绝影回神,正要吩咐两名宫门值守不许透露他的踪迹。高门轰然而开,露出一张玉白的脸。

      宫灯红辉顺着银钗梳的流苏落进毛领,雪白披风之下,暗紫的裙裾站定不动。
      “没地方去?”

      林绝影不吭声。

      “进来吧。”
      公主微微侧身,纤眉下的双眸半睁不睁,仿佛困倦,亦仿佛早知他的到来,对此宽容又和蔼。

      林绝影觉得自己被公主这副模样刺了一下,静静凝视了白玉度一会儿,方笑道:“公主又把本监当作无处容身,向前主人家摇尾乞怜的狗儿。”

      白玉度做出吃惊的样子,慢慢睁大了眼,半晌,微笑道:“倒是我不周全了。”
      公主伸手紧了紧斗篷毛领,轻声不紧不慢:“今时不同往日,掌印大人日理万机,想必是有要事,才会出现在菩息宫。”说完咳了两声,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寒风如霜刀,割过肌肤,林绝影亦皱眉。宫门之下,公主看似衣裳厚重,一张脸却仿佛渐渐失去血色,苍白如雪。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风口处,以己身为墙,挡住这冬夜霜风。低头又对上公主玩味的笑。

      “长话短说,”林绝影心里一紧,刻意眯了眼,拖着半阴半阳的腔调,俯视白玉度,“本监的确不是专程来与六公主过年,只是过来告知公主,您回宫被歹人下毒之事,已交由东厂查办。未来一应事宜,梁亥全权处理。公主欲问之事,也可找梁亥询问。”

      公主微微颔首,宽容道:“毕竟掌印参与太子监国交接事宜,本宫自不敢打扰您。”笑了笑,又说:“这等小事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菩息宫,掌印真是事事躬亲。”
      她意有所指,语气淡淡,却让人心惊肉跳。

      林绝影于宫灯下看公主,公主亦抬头,微笑着看着他。眼前人是海底月,更是天上月,林绝影眸子里凝起寒气,再次压抑住感情:“自然得亲自前来,谁敢怠慢了公主?”
      他刻意俯身,沉声加重压迫感,在妙果惊惧的目光中将鼻尖更贴近公主,药香传来:“谁人不知六公主殿下是圣上的掌上明珠,本监算个什么东西……四年前,陛下要求本监为公主殉葬,公主可还记得?”
      他说着,还笑了两声。

      妙果惊恐之色更甚,白玉度却毫不退让:“不是掌印大人自己愿意的么?”
      贴近看,猩红的灯笼照着公主,玉面仿佛有疯狂而邪异气质,林绝影忍不住为她这样一面着魔。

      下一瞬,白玉度又恢复了慈眉菩萨的模样,退后一步,低眼笑了一下:“何况我拒绝了。”
      这次她的倦怠之意更浓:“既然掌印不是来我菩息宫过年,夜寒风紧,不若早些回去歇息。妙果,送客。”说罢,抱着手炉转身,竟不给当朝“九千岁”大人留一丝面子,施施而去。

      实在不是吝啬给林绝影好颜色,仅凭养心殿前那一番劝诫,白玉度也应该对他有礼相待全程的。
      只是掌印今日怨气仿佛冲了天,又提起四年前那桩旧事,白玉度猜度,或许林绝影并没有要与她重修于好的意思。

      一些时候帮扶她,或许是看在父皇的份上,就像林绝影自己方才承认的那般。而他对她真正的心思,应该就是其他时候表现的那样,冷嘲热讽,再暗暗找个由头兴师问罪。

      不若歇了请他相助的心思。白玉度回到明心殿,解下斗篷。
      妙果一路跟过来,不敢回想送客时林掌印的神色,将铜手炉中的炭火取出来熄了,才去看坐在镜前的白玉度:“公主,您先不是说要出门赏景,怎的刚见完林掌印,回来就要就寝了呢?”

      莲因为公主梳头的手顿了一下:“不该问的话不要问。”
      这丫头有时说话与昙因一般横冲直撞。

      白玉度倒不介意,对于自己的贴身宫女,她也会说几句心里话。她看着多宝镜中的妙果,摇摇头道:“兴致被人破坏了,还是三番两次的,自然心思就歇了。”
      妙果这下却不知道怎么接话,讪讪说了句掌印今日的确比以往还吓人,然后借口打热水溜出殿去。

      主仆俩一人溜得比兔子还快,一人对镜一脸无所谓,却对宫门口发生的事绝口不提。莲因一边梳头,一边好奇那位掌印对自己公主说了什么,梳着梳着,开始犯愁。
      看样子,公主与掌印又闹矛盾了,这可真是奇怪,几个时辰前两人不还是好好的吗?不说如从前般亲厚,也称得上是彬彬有礼。大过年的,又是闹的哪一出?

      再看公主已经皱着眉开始盘算明日去见太后之事,莲因不免心中叹口气。

      她家公主真是什么都好,就是身子不太好。又是个只操心别人,不在乎自身的性子。
      莲因知晓公主心中有大事要办,只是生生被琐事缠身拖住了步子,眼下似乎又与司礼监那位掌权的交恶,不知未来如何是好。
      贴身宫女左思右想,不住担心。

      翌日几人早早便醒了,梳妆打扮准备去见太后。莲因见白玉度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不再因为李倾情的事心焦,忍不住在她耳边低声道:“公主,想到法子了?”

      白玉度摇了摇头,瞥眼笑道:“无非就是放下这张脸,从太后娘娘开始一路求过去。最后结果如何,还是要看李倾情自己的造化。”

      莲因便知自家公主故意在说气话。她想救的人,哪个不是费尽心思保了下来呢?

      一行人方入太后宫殿,便听见有笑声传来。

      慈宁宫内,青路白阶皆如霜冷,朱墙黄瓦也压不住寒日里沉沉的灰气。独独少女声音清脆张扬,环绕着飞檐下的红灯笼,倒给整个宫殿带来不少喜庆。
      下一瞬,一个宝蓝色的身影从双扇门内窜出来:“六姐姐,可算逮到你了!”

      女孩双颊圆圆,下身穿着绛红的青花莲纹马面,头顶与两耳边红绳绑着三小髻,一团孩气。像个小炮仗,看清白玉度的方向,就往她怀里钻。
      莲因抬手虚拦了一下,见白玉度还算站得稳,就未多说什么,带着妙果行礼:“见过十五公主,十五公主新年吉祥。”

      “瑛华,都长这么大了。”白玉度摸摸十五公主的头。

      十五公主名唤白瑛华,乃皇后所出,白玉度出宫那年,白瑛华才十一岁。小姑娘不知听了谁的胡话,以为六姐姐和其他的宫人一样,命不久矣,只能送出宫外等死,临行那一日拉着白玉度的手,哭着说:“姐姐,别走好不好,在皇宫里有瑛华给姐姐送终。”被皇帝狠狠捶了两个爆栗。

      “六姐姐,自打听见你回宫,我每次想寻你,不是听说你病了,就是听说你在父皇那儿,母后也不告诉我具体是哪里。”白瑛华娇声说。

      白玉度拍了拍她:“父皇身子亦不爽利,怕过给你病气。”
      她终是没有告诉妹妹皇帝可能时日无多。

      “姐姐,你快猜猜,瑛华怎会知道你会来老娘娘宫里呀?”十五公主扭了扭身子,仰头看白玉度,眸子炯炯,很是期待。

      白玉度便做出沉思的神情:“瑛华猜到我会来老娘娘宫里贺年?”
      正月初一,本应是贺岁的佳日,只是白玉度心中有事,并不把心思放在过年上。再思及李倾情如今还是命悬刀尖的状态,她甚至有些想匆匆应付十五公主两句,立刻奔去殿寻老娘娘了。

      十五公主道:“母后说,今年不用向长辈们贺年呢。”
      她弯眼笑了一下:“是梁亥那厮告诉我的。他说今日趁天不亮就起来,早早到慈宁宫里,定能堵住六姐姐。”

      “你管梁亥叫‘那厮’?”白玉度吸了一口气,眸子微微睁大。她就说,皇宫里胆子大的公主,不止她一个呢。不知梁亥叫瑛华来寻她做什么。
      又警惕地看着白瑛华:“你可有打扰老娘娘歇息?”

      “自然没有!老娘娘每日都起得可早了!我来了正好陪她解闷儿呢。”十五公主气鼓鼓地嚷嚷起来,表情很是受伤,哼唧半晌,将头扭过去,“梁亥说姐姐遇上了麻烦,瑛华可是特意来帮姐姐的。竟然这样想我。”人仍是在白玉度怀里。

      白玉度连忙弯下腰,给人顺气:“好瑛华,六姐姐给你赔不是。十五公主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的吧。”

      白瑛华被白玉度逗笑了,咧着嘴乐不可支:“六姐姐真有意思,还是和从前一样。我就说嘛,梁亥他们一群臭太监知道什么,竟觉得我们这些公主冷冰冰的不好惹,都是他们心里有鬼!”

      “大过年的,就不要说人家坏话罢。”白玉度笑着摇摇头。
      梁亥身为东厂提督,自己忙不说,还有精力送一个十五公主到跟前帮她,已经很是用心了,她哪儿能陪着嚼舌根。

      妙果显然同白玉度想到一起去了。不过小宫女对林绝影还有怨,此时拉上两人比较:“那位九千岁就只会气公主。”
      这话是与莲因附耳说的,故意漏了一点声音,好让公主知道自己与她同仇敌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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