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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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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着补丁的袖子滑落,露出截白皙的手腕。一根细细的红线缠在上面,就像道丑陋的疤。
文官不动声色扫了眼,移开了视线,“稍后会有鹤使送来。”
“好,”纪云一无视他的打量,“那我就不送文官大人了,您好走。”
说着,转身进屋。
才碰到木门,文官叫住了他。一改片刻前的冷漠,声音软了下来,“殿下虽离开天界三百年,但宫殿仍在,您……”
“放心,我不会回去。”纪云一打断他,嘴唇扬起讥讽的笑,“三百年不短,我竟不知道文官大人也学会了这一套。”
文官脸色倏地冷了下来,嘴角拉成条直线,不悦的抿起来。
“还望大人回去禀告天帝,”纪云一转身,“云一只愿在人间安稳度日,绝不会再返天界。”
纪云一台阶上,朝着文官有模有样行了个大礼。
他站在房檐与台阶交界的阴影处,鞋尖一点顶着团簇的月光,成了他全身的亮色。纪云一神色平淡,似乎天地三界都不能让他为之一动。
他虽身着打补丁的衣裳,举手投足间,却让文官恍惚看到几百年前,金白袍加身,傲立天界云端,司掌天地财运的财神。
“再会。”文官抱拳行礼,转身消失在了风中。
待他走后,纪云一才直起身。
他靠着门扉,忽的吐出一口长气。
和天界来往费心劳神。
片刻后,他又嗤笑出声。白净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里的锦盒,轻轻拂过润白的仙骨。
脖颈往上忽的一痛,混乱的记忆从深处翻涌上来。无法逃离的疼痛从骨头缝迸发出来,很快纪云一额头上出了层细密的汗。
浓厚的血腥味和叫喊声,争先恐后跑出来,试图成为他的心魔。
“啪”的一声,纪云一合上锦盒。
所有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舀了瓢井水,冰冰凉凉的水喝下肚,所有火气都降了下去。
天帝还是一如既往恨他,纪云一面无表情想。
方才文官那番话显然是天帝的授意,明里暗里敲打他不许回天界。
“我倒是想回去。”纪云一自嘲一笑,“可惜,回不去了。”
他仙骨被剔,除了不会老,这副身体已经和凡人一样了。
知冷知热,懂得饥饱。
更可笑的是,他虽为财神,受人间香火供奉,可到他手里的功德又有多少。
恐怕只有他知,天帝知。
他被贬下凡,过往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天帝显然不想放过他。
去妖界?
还是嫌他太碍眼了。
纪云一伸长手臂,浅浅打了个哈欠,他这一去说不定遂了多少人的愿。
恐怕灶君就是头一个,他颇有乐趣的想。
夜已过半,
房间里突然传出阿迢的咳嗽声,紧接着是狐狸小声呼喊的声音。
纪云一打了个激灵,跑进了屋。
床上,阿迢的伤口再次裂开,两个由犬齿咬出的伤口正冒出丝丝黑气,朦朦胧胧缠/绕在阿迢颈侧。
“这是狗咬的伤?”纪云一发觉不对,伸手探了探,发觉阿迢烫的惊人。
他忙回想那日狗头到底做了什么。
“大人,”狐狸在他掌心瑟瑟发抖,碧绿色眼睛充满惊恐,“这伤口……应该出自我同族。”
狐狸的同族自然是狐狸。
纪云一两根手指捏在狐狸头上,将他提起来,“如果我没记错,妖王便是狐狸。”
狐狸想点头,又不能动,只能拼命说“是”。
“有趣。”纪云一扬起右边眉毛,冷冷吐出两个字,全然没有前几日的嬉皮笑脸。
“既然这样,”纪云一慢悠悠解下手腕上的红线,十分灵巧的绑在狐狸毛茸茸的脖子上,“就烦请你带我去找你家妖王了。”
红线越系越紧,狐狸险些以为自己要被勒死了。
他大张着尖细的嘴,“多……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红线落定,除非纪云一外,无人能解开。
收拾好狐狸,纪云一又看向苍迢。
他摸上苍迢脉搏,眼里渐渐被疑惑占据,“奇怪,心脉稳健,分明没有中毒。”
可他的脸色就像快死了一样。
“阿迢,”纪云一拍了拍他的侧脸,“醒醒。”
苍迢双眼紧闭,分毫不动。
“阿迢。”纪云一手掌上用了力,晃了晃他的脑袋。
狐狸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生怕纪云一生气一巴掌扇到男人脸上。
这都不行?
纪云一眼睛滴溜溜的转,一个想法涌上心头。
他附身,扎成马尾的头发扫在苍迢脸上。温热的呼吸凑近那道丑陋的伤疤。
淡淡的沉香混合着苦味钻进鼻子里。
待到他反应过来时,双唇已经贴到苍迢的肩膀上,口里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几乎是瞬间,躺着的人有了动作。
纪云一赶忙歪头吐出带毒的血。
心想村里书生借他的话本真的有用,下次一定再去借两本。
回过身,恰好对上阿迢已经清明的眸子。
“你醒了。”纪云一勾唇,自以为笑的好看,实则早忘了嘴边还残留黑红色的血。
苍迢:“……”
他抓住被扒下去的衣服,用力拉上来,盖住右肩的伤口。
“不许……吸。”他愠怒。
“好好好,”纪云一随手用袖子抹了把嘴,“下次绝对不吸。”
苍迢:“……”
纪云一将他扶起,连腰带都重新为他系好。又捞过椅子在床边坐下,表情严肃望向他。
“我有话对你说。”
苍迢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不好的感觉,身为神,他紫气缠身,好运卓绝,但对坏事的感知仍旧灵敏。
“你说。”
视线落在纪云一还带着殷红的嘴角,苍迢默不作声转向别处。
“虽然我们只短短认识了两天,”纪云一表情肃穆,抬手按在苍迢膝头,“却似乎和你认识了百年。”
“昨日我还说要护你周全,没想到今日就……”
苍迢按了按跳动的眉心,咬紧后槽牙,“有话直说。”
“你快死了。”纪云一道。
苍迢:“……”
“你身上的毒叫四月三,”纪云一当做没看到苍迢发黑的脸,“中了以后只能活四月零三天,现在,只剩下四月零一天了。”
苍迢拂开膝头纪云一的手,“无聊。”
他当然知道自己中毒了,甚至是他心甘情愿受的伤。
至于原因,当然是想看他这位死对头的伪善能装到什么地步。
他们俩,明撕暗斗,再卑劣的事都做过。
骗纪云一,苍迢已经没了感觉。
“还有第二件事。”纪云一双肘撑着床沿,下巴搁在手背上,“你中的其实是妖毒。”
纪云一在苍迢眼里找不到任何恐惧,心底的猜测比昨日更胜一筹。
两人隔着黑暗对视,都在猜探对方。
他忍不住,先笑了。
“你别害怕,我已经找到救你的办法了。”
“嗯?”苍迢发现了藏在纪云一衣领里的小狐狸,“说说看。”
“我们去妖界,解药就在妖王手里。”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阿迢在黑夜里仍旧明亮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就像在用墨线一寸寸丈量。
苍迢伪装,“妖王?那只是存在话本里的东西。”
谁知纪云一摇摇头,从衣领里揪出来个东西放在手心里。
“你看,这是什么。”
瞅着纪云一手里掌心大小的炸毛狐狸,苍迢都能想到纪云一是如何吓唬他的。
不过,他倒是没心软。
狐妖一族作恶多端,藏匿人间频频作乱。
眼前这只,就是昨日想杀害纪云一那只狐狸的兄长。
而他们如此放肆,不过是因为当今妖王出自狐族。
苍迢伸出食指,从狐狸脑袋向下摸,勾着那根红线将它挑了起来。
“狐狸?”
“对。”纪云一在黑暗里仍能视物,苍迢的手指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这只手骨节修长,随意弯曲都蕴涵力量,一看就知是只握剑的手,想必拧人头颅的时候,力气也不会小。
纪云一笑眯眯想着。
“竟然真有妖怪。”苍迢语调平淡,连尾音都不肯变。
冷冷淡淡的模样让狐狸快要昏厥,生怕下一刻苍迢捏碎他的脑袋。
“是啊。”纪云一道,“去妖界找解药吧。”
“好。”
苍迢甩下狐狸,摸出手帕细细擦着手。在旁人眼里他是嫌弃狐狸,他自己却知道,狐狸脖子上那根红线是纪云一手上的。
去妖界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苍迢没问纪云一为何能使唤妖怪,
纪云一也没问苍迢为何对有妖怪这事不害怕。
他们心知肚明,彼此都有秘密。
苍迢不由感叹,几百年来,他们达成一致的竟是这件事。
两人表面笑嘻嘻,背地各怀心思,竟然也过得相安无事。
只是苦了狐狸。
三天后,纪云一收拾行囊,与苍迢踏上了去妖界的路。
临走前,纪云一去了村里大娘家,托她帮忙照顾草屋。毕竟这是他在人间唯一的家,虽然干净的一目了然,大小也有张床。
他又去找了李大哥,请他照看那一亩地,虽然小白菜全被吃了,但是地也是会长野草的。
交代好一切,终于可以启程。
纪云一锁上草屋的门,心想这一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希望不要太久。
“咱们走吧。”纪云一走向苍迢。
苍迢垂眸看着纪云一,一身崭新衣袍,头发高高束起,唇红齿白,眼底藏着抹不掉的笑意。这才多多少少在他身上找到当初逍遥三界的影子。
他轻轻呼出口气,抬步跟上纪云一,和他并肩隐没在了山间野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