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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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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天降大雨,顷刻便将汴梁的暑热退去大半。文德殿内,皇帝赵祯凝视着窗外的雨幕,暴雨来临,河水高涨,今年的水患怕是来得更急些。尽管未雨绸缪,但还是不免担心,毕竟政令的传达和执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完美。
“参见皇上。”太师立在门口拜道。
“太师免礼。”赵祯转过身,将其迎到殿内。
太师瞧皇帝有心事,并未急于说话,只规矩地立着。
“太师以为,水患当真由方相招致。”赵祯捡了把椅子坐下,目光重新回到窗外。
“臣以为,皇帝不必为此小事劳神。”太师应道。
赵祯无奈一笑,但凡需要拿到朝堂上计议的,就没有小事。
“黄河水患历来频繁,各地早有应对章程,只要处置得当,无需多虑。”太师察到皇帝表情的变化,依旧平静道来。“至于方相,臣以为,王爷应知其中利害,不会让皇帝为难,否则也不会主动请缨前往太原府。”
“依朕看来,太师似乎对八王并不放心。”赵祯突然抬头望着太师。对方这话说得不咸不淡,仔细琢磨之后,其态度并不如听起来那般明朗。
太师浅笑,“臣的心思果然瞒不住皇帝。”“王爷虽是皇帝的叔叔,但做为朝廷重臣,理当为皇帝分忧,对府内严格约束,出现今日之事端,实在令人惋惜。归根结底,此乃皇帝家事,臣不该妄言,有不当之处,还请皇帝恕罪。”
赵祯轻叹口气,“皇叔有疏忽大意之处,但此事确实防不胜防,能妥善解决,朕便放心了。”八王随性散漫,对下人疏于管理在意料之中,但毕竟不是犯了什么祸国殃民的大错,他这个做侄子的即便当了皇帝也不好撂下脸来追叔叔的责任。“算起来,八叔差不多该到卫州辖区内了。”
“是,前日进入河北西路。”太师迎上皇帝略带惊诧的目光,“臣亦派人暗中留意王爷行踪。”
“太师究竟意欲何为?”见对方坦然承认暗中监视,赵祯也不藏着掖着。
“那日朝堂之上,臣率先赞同王爷代为祈福的提议,故而有责任保护王爷的安全。”太师解释道。
赵祯睨着他,“朕不是十岁的孩子。”“太师对王爷有所顾忌朕心里清楚,但正如太师所言,此乃朕的家事。无论何时,朕不希望自己的亲叔叔受委屈。”
太师瞧着皇帝虽然面上严肃,但眸中并无愠意,心知其只是警告自己不要把事情搞得不好收场。“臣明白皇帝的意思,臣此举虽有僭越之嫌但实属无奈,如今朝中局势虽不似皇帝登基之初那般复杂,但必要的防备依然松懈不得。”
“太师觉得八叔会有何不轨之举?除了这次一不留神招灾惹祸。”赵祯越发看不透太师,这个人仿佛对任何人都持怀疑态度。
“目前为止,臣找不出。但目前不代表今后。”太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耐人寻味。
赵祯盯着他,眼前这个伴随他走到今天的人忽然变得有些可怕。“朕知道了。天气不好,太师早些回去罢。”
“臣告退。”太师行礼退出殿外。
赵祯独自坐着,他不知道太师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如果真的查出八王有问题,他该如何应对……
卫州,汲县,薄暮,骤雨。
“这雨下得还挺有脾气,说来就来。”八王跳下马一溜烟躲到客栈屋檐下,扔下手中的雨伞认真打量起眼前的落脚之处。
“客官里面请,您一行几人?是歇脚还是住店呐?”店内伙计见生意进门连忙迎了出来。
八王顿了顿,没有搭理那伙计。眼见张安小跑近前,便扯过他低声问道:“这地方能住人?”这客栈可比驿馆简陋多了,若不是下雨路滑耽误行程,他们此刻已过汲县跟队伍汇合了。
张安亦贴着他耳朵道:“老爷,这样的客栈虽比不得汴梁的条件,但在这种县城里算不错的了。”
住客栈总比睡大街强,八王转身看着那原地尴尬的伙计:“住店。”
“看什么看,赶紧准备两间上房,要挨着的。”张安瞪着那伙计,这么迟钝也好意思当跑堂的。
客房安排完毕,八王看了看自己的屋,又看看张安和周衍的——所有的陈设都是一模一样的。“竟然半点差别都没有。”作为王爷,怎么能跟下人住一样的屋子,他摇了摇头。
“老爷,客栈都是这样,屋里东西都差不多,就是窗子朝向和房间大小有点差别。”张安解释道。
此时,周衍安顿好马匹,准备回屋换下湿衣服,见王爷屋内窗子开着,连忙过去关严实。“老爷,晚间窗户一定要关好,以防窃贼乘虚而入。”
八王眨眨眼,住个客栈怎么这么麻烦。
收拾妥当,天色不早,主仆三人到楼下点了几个菜边吃边听周围客人闲聊。八王第一次在这样的地方用膳,对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胡侃听得格外认真。
“光明正大地偷听,到底还是出门见世面呐。”八王内心暗喜,这可比待在驿馆好玩多了。
少顷,八王忽见一小儿从外面溜进店内。他盯着那娃娃仔细看了许久,外面正下着雨,可这小子身上却一点都没淋湿……“你们看。”他捅了捅张安。
张安周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见到。“老爷,出什么事了?”周衍不解问道。他飞速扫了眼周围,并没有可疑人出现。
“没事了。”八王小酌了些当地自家酿的米酒。
张安没言语,心知老爷这是又犯病了。
八王见那娃娃蹦跳着跑进厨房,莫非小鬼也能享用人间的饭食?他好奇跟了过去,却见娃娃停在灶台附近扭头看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在注视自己。
“……”娃娃一跃钻进灶台边的风箱缝隙内,不见踪迹。八王呆在原地,这是风箱成精了?
“你是谁啊,这里不让进,赶紧出去。”帮厨见有生人入内连连吆喝将其轰走。
“看一眼怎么了?能看掉你块肉?”八王毫不示弱地反问,还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客官,小店厨房不让客人进入的,您多担待。”眼看吵起来,伙计见状赶紧过来劝说。
“哼。”八王白了那帮厨一眼转身走开。
“老爷,古话说‘君子远庖厨’,咱们先吃饭吧,明天还得赶路呢。”张安上来将八王扶回桌前坐好。
“没道理啊……”八王依旧思索着方才见到的一幕。
晚些回到房间,八王百无聊赖坐着,阴天下雨,连个夜景也看不到,周衍还不让开窗户……于是,他只好摆弄起房间里有数的几样摆设,民间的家具确实照比王府的差远了,连个雕花都没有。隔壁,周衍的鼾声断断续续传来,夹杂其中的还有女人呼唤“阿满”的声音,呼声越来越近,他忽然发现自己屋里溜进来个女人。“你是何人?”八王瞥了眼房门,门锁牢牢插着的。
“民妇陈刘氏。”妇人听见问话停止行动低身向八王行了个礼。“见过使者。”
“你不是生人。”八王视着那少妇,他察觉不到对方的呼吸,甚至听不到她挪动脚步的声音。“为何称呼我为使者?”
“民妇确实不是生人。家中小儿淘气,外出未归,民妇出来寻找,打搅到使者实在抱歉。”
“我怎么就成使者了?”八王叹气。
“您不是使者又是谁呢?”少妇不解道。
“算了算了,爱叫啥叫啥罢。”八王摆摆手,平生第一次与女鬼交谈,语言不通也属正常。他只是奇怪,自己见鬼竟一点不害怕。“我在楼下曾见过一个三岁左右的娃娃。”
“可是身着褐色外衣,项上挂一长命锁?”少妇问道。
“差不多吧,那小子一蹦进入厨房风箱,不久又钻出来跑去外面了。”八王回忆着。
“那便是小儿。”少妇高兴点头道。
“我听说鬼魂不喜明火,正奇怪你家小子为何要进灶台旁的风箱中玩耍。”
“不瞒使者,灶台之下便是民妇的家。白日厨房生火,民妇家中便燥热难安,于是小儿时常在日落后外出乘凉,饥饿时回家吃过东西便又跑出去玩了,”
“哦。”八王挠挠头,这世上还真是什么奇事都有,自己竟跟女鬼聊了半晌,说出去都没人信。“好吧,你忙你的罢。”
“民妇告退。”少妇退至门前,自门缝钻出消失不见。
八王枕着胳臂躺在榻上,琢磨着为什么女鬼会称呼自己为使者,难不成是因为那方相的缘故?他的脑中再次浮现出方相那两双赤红的眼睛……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八王被楼下一阵阵叫嚷声和敲门声吵醒。“大清早的干什么……”
“老爷您醒了么?”门口传来张安的声音。
“进来罢。”八王睡眼惺忪应了句。
张安打开门,“老爷,昨个夜里店内失窃,有人丢了财物,正在楼下闹着要报官呢。”
八王闻言困劲全无,追问道:“咱们的东西呢。”
“放心,都在呢。”张安伺候他穿好衣服鞋子。
“楼上的各位客官烦请下楼!待会官府来人查案!”走道上响起了伙计的吆喝声。
“怎么这么麻烦。”八王皱着眉。每天要处理这么些鸡零狗碎的事,确实也够县衙一呛。
“就当看热闹了。”张安笑道。
住店的几伙客人皆已到齐,客栈掌柜睁着一双势利眼挨个打量着他们。“李捕头,人齐了。”他向带了队衙役前来的官差恭敬道。
“众所周知,店里遭了贼,据掌柜的说店里昨夜无人出入,为排除诸位的嫌疑,不耽误诸位赶路,本官现在要搜查你们的行李。”李捕头招了招手,身后的衙役即刻上前将一楼堵了个严实。“失窃的是盒首饰珠宝,仔细寻找。排除嫌疑的可以离开!”
捕头这番言行令八王十分不快,这算哪门子查案,糊弄鬼么?“县令是谁知道吗?”他看着一脸茫然的张安。
“知道县令姓啥管啥用,咱们跟人又没交情。”旁边一名客人道。“我倒听说这个陈三没少孝敬衙门,要不县衙里的捕头能到这么快?”他抬头点了点那掌柜。
“嘀咕什么,把行李拿出来。”衙役喝道。
八王三人的行李比较简单,三匹马、三把雨伞、一包脏衣服。
“身上背的是什么?拿出来。”李捕头见那大高个背上还有个包袱未曾受检。
周衍闻言按着包袱叫道:“这个不行。”
八王亦是一惊,怎么就把这个祖宗给忘了,盒中方相一旦在众人面前展示,即便不出事,他们三个也保不准要被当成盗墓贼或是冥器贩子给抓去坐牢了。他摸了摸腰间,真他娘的寸,微服出行没带名牌。
“怎么着,心虚了?”李捕头猎犬嗅到猎物一般盯了上来。“包袱打开,要么就跟我们走一趟。”
“慢着。”八王见周衍试图硬碰硬,伸手拦了下来,强龙难压地头蛇,在这动手只能是自己吃亏。“打开可以,我要先见你们县令。”
“你是谁?”李捕头眯眼视着这额上生着一撮白发的家伙,以他的经验,这种生得怪异的家伙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哼。”八王别过脸去,懒得搭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