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异闻》風字壹號

5、五

　　八王一行被带至县衙，少顷，县令升堂问案。
　　惊堂木一响，张安瞧王爷没什么反应，便也壮着胆子立在王爷身后。周衍则无所畏惧地抱着包裹，今个除非他死了，否则谁也别想把这东西抢走。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县令盯着为首那头上一撮白的家伙，此人这副尔等能奈我何的架势令人十分不悦。
　　“哦，我叫什么不重要，咱们是来这讨个公道的。”八王扬起头漫不经心回道。
　　“按照大宋律例，对形迹可疑人员须验明正身，你这泼皮，告状也要讲规矩，公堂可不是尔等耍赖之地。”县令板着脸严肃道。
　　“噢，按大宋律得验明正身是吧，那按大宋律不分青红皂白强行检查行李，没有证据就诬陷别人偷东西得怎么处理呢？”八王理直气壮地反问。
　　“……”县令面色泛红，血气微微上涌，现在的刁民是越来越胆大了，竟然质问起官府来了。“县衙办案自有章程，轮不到尔等操心，尔等若非心虚为何不敢开箱验货，怕是这箱子里面有鬼罢。”
　　“我的东西我想怎样就怎样。”八王扭了扭抱着的前臂，张安这小子从刚才开始就在后面偷偷扯他袖子。“倒是县令你啊，还真拿县衙当你自己家东西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今个我也不跟你多说，把梁子卿叫来，我倒要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大胆！竟敢直呼通判名讳！”县令拍案而起，“来人，把这狂妄之徒押下去……”
　　“我看谁敢！”八王瞪了眼堂上大呼小叫的县令。周衍亦上前做好护主的准备，只要王爷一声令下，他就先撂翻周围这几个衙役再取下那县令的鸟头。
　　县令定了定神，他“打”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一嗓子喝了回去，当了这么些年官，第一次遇到这种刁民。
　　张安见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事，王爷的性子他是了解的，再这样继续撩拨县令，怕是真的要吃亏了。“老爷，咱们别耽搁了正事。”他小声劝道。
　　八王一想也是，犯不着跟这种昏头昏脑的县令浪费口舌，便整了整衣襟朗声道：“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着人去县北三十里的卫州驿问问便知。”他一双眼睛挑衅地望着县令那忽红忽白的脸。“兴许用不着跑一趟就能知道。”
　　这几句话把县令弄得发懵，此人究竟是何来头。
　　“禀告县令，有紧急文书传达。”一小吏上堂报道。
　　“没看本官在升堂问案么？”
　　“是知州派人传送的。”
　　“快呈上来。”县令火急火燎打开文书，阅罢，他有些傻眼。八王过路卫州，微服出行一夜未归，要求各县留意寻找及时上报情况。
　　“看我做什么，派人去卫州驿呐，问不出结果可以治我的罪。”八王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眼神看着他。
　　将近晌午，卫州知州、通判等悉数到达汲县。县令见这阵势不由心中叫苦，如此太岁头上动土的事怎么偏叫他赶上，这次闹不好得脱官服滚回家种地。
　　“王爷受惊了。”知州高敏与通判梁子卿恭敬拜道。
　　“二位免礼。”八王点点头，这还像些样子。“路过贵宝地，闲来无事出去玩玩，也没寻思惊动二位。结果还是惊动了。”
　　“王爷这是哪里的话，您从卫州过，下官高兴还来不及，谈何惊动。”高敏连连应道。
　　“是啊，王爷此行，我等多有怠慢，心中实在惭愧，王爷且在卫州多留几日，给我等一个弥补的机会。”梁子卿接道。
　　八王摇手：“二位言重了，本王喜好轻车简从择小路观景，况且皇命在身，行程耽搁不得。二位好意本王心领，料理罢手边这官司，本王便要启程了。”
　　梁子卿闻言白了眼一边候着的汲县县令，“你干的好事，还不来给王爷道歉。”
　　“王爷，是下官糊涂，下官瞎了眼，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县令连滚带爬拜倒在八王面前，今天他差点就把王爷打了。
　　八王看着他那卑微的怂样，问道：“本王那箱子可还需要开箱验货？”
　　“不需要不需要，王爷您饶了下官吧。”县令赶紧叩首，再没有公堂上咄咄逼人的样子。
　　“哦，那就好，本王也不是存心给你捣乱，实在是箱子里的东西太过贵重不方便示人。”八王浅笑，对方顷刻间心服口服的样子还真有意思，这大概就是王权的威力了。
　　“王爷，汲县县令今日之失下官会妥善处理，定让王爷满意。”高敏出来圆场子。
　　八王转头瞥着他：“本王说让你处理他了？”
　　“没，没有……”高敏被反问得一愣，心道马屁没拍准，可王爷既然没想处理这县令，又如此挤兑对方，究竟作何打算。
　　“本王落脚的那间客栈开了几年了？”八王寻了个地方坐了。
　　“回王爷，大概三年多了。”县令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哦，那之前那里是做什么的？”
　　“回王爷，这地皮是陈三自己家的，就是头几年盘下来的，后来开了这家客栈。”
　　“还挺有钱，娶了几房呐？”
　　“回王爷，陈三自妻儿染病故去，伤心过度一直未娶。”
　　“你还挺了解的。”八王冷不丁冒出一句。
　　“下官这都是听管户籍的小吏说的。”县令被他问得满头汗，天晓得这祖宗爷究竟要做啥。
　　“客栈那边人没撤吧？”八王起身直了直腰。
　　“还没有。”县令抬眼疑惑地望着他。
　　“回客栈。”八王命道。
　　一行人随八王来到客栈，这大概是这家客栈自开张以来最受关注的时刻。
　　被揪到众人跟前的掌柜的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是该跪下还是就这样一直站着。
　　“打扰你做生意了。”被簇拥着的八王眸中难掩得意之色。
　　“不敢不敢……”掌柜的微缩着脖子，头也不敢抬一下。
　　“特意折返是因为，本王对你家灶台很感兴趣。”
　　提到灶台，掌柜的微微一震。
　　“是不是有点意外。”八王凑近他。
　　“草民招待不周，有眼不识泰山……求王爷开恩……”
　　八王不理会他的告饶，下令道：“来人，把灶台挖开！”
　　汲县衙役闻得命令二话不说开始动手。
　　拆挖了半晌，终在离地四尺有余的地方掘得白骨数根。
　　县令吃惊不已，遂命下属继续挖掘，不要漏掉任何蛛丝马迹。
　　经仵作查验并拼接，共得女人小儿尸骨各一具，此外还有长命锁一枚，其底面刻有“陈满”二字。
　　“你家灶台底下挖出两个人来，你是不是得解释或者辩解一下啊？”八王的脸色并不好看。
　　“……”掌柜的怔怔盯着两具尸骨无话可说。
　　“也罢，这话本就该县衙来问，是本王越俎代庖了。”他勾了勾嘴角，踱步至高敏梁子卿面前，“本王虽不过问政事，但本王会记得将此事说与皇帝，届时，还劳二位给朝廷一个满意答复。”
　　“请王爷放心。”二人不敢怠慢，如此人命关天之事，哪里敢开玩笑。
　　“那就好。”八王淡笑，“如此，本王也就安心启程了。”
　　于是，高敏与梁子卿将八王送至卫州驿。临别之际，梁子卿恭敬问道：“下官还有一事不明，王爷怎知那灶台下藏有尸骨。”
　　八王眨眨眼大言不惭道：“这个……只能说本王明察秋毫。”他才不会说自己是着见鬼了，还问着住址了。
　　“王爷英明……”
　　“两具尸骨须妥善安葬，不可草率。”
　　“下官明白。”
　　八王乘车出发，再这样耽搁行程，皇帝要生气了。
　　夜晚，乌云难得散去，群星散满天幕。
　　安稳行驶的马车上，八王探出车窗沉醉于夜景，这样的旷野最适合看星星，京城虽好，却没有此处这般让人心里踏实。恍惚间，他似乎在草丛深处望见道人影。
　　“饶了我吧……”他可不想跟鬼聊一宿天。
　　队伍抵达落脚之处，八王一脸倦意下车准备就寝，抬头却见驿馆门外立着昨夜所见的少妇，其手上还牵着钻风箱的小儿，二人正向自己挥手，仿佛在表达谢意。
　　“举手之劳。不早了，该回去歇了。”八王眺着他们喃喃道。
　　“老爷您说什么？”一边的张安一头雾水。
　　“没事，走吧。回头叫周衍把盒子拿到我屋里。”
　　收拾完毕，八王独自坐在桌前，呆望面前的盒子许久之后，他缓缓打开盒盖，算上之前在王府那次，这是第二次面对方相。
　　“本王没工夫替鬼打官司，无论男鬼女鬼。”他低低道。“别再让本王看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这丑八怪。”他坚信，自己之所以能见鬼就是因为看到了赤眼方相，虽然说不通其中玄机，但他平静的生活确实是因这该死的方相头改变的。“不过还是得谢谢你，没有你本王也看不到京城之外的世界。两下一起算是扯平了，别得寸进尺啊。”
　　话音刚落，盒中一直表情狰狞的方相似乎轻轻挑了挑嘴角，露出一副诡异的笑容。八王一个激灵，连忙揉了揉眼睛，石雕会动？怕不是自己太紧张看花眼了。
　　屏息观察了良久，方相的表情再未发生丝毫变化，八王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就在这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他已然忘记掉方相最开始的表情。“邪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