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桃味儿》两半儿

8、心疼

　　由于晚饭太过丰盛，生日蛋糕到最后也没有吃完。还剩下三分之一，许佳木带头开始往人脸上糊奶油。
　　糊奶油的过程是很欢乐的。
　　大人抛开了所谓的面子、威严，跟孩子打成一片，这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更何况韩路白和许璇这种本身就没有大人架子的人，纵使是沉默寡言如林嘉，也终于露出小孩子的一面，他们躲避，进攻，然后看着对方笑起来。不是那种端庄的微笑，是没有包袱的大笑，是不加隔阂的笑，是傻子一样哈哈的笑。

　　蛋糕被霍霍完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许佳木趁林嘉洗澡的时候，拿出来一张硬卡片偷偷放在林嘉睡那一侧的床头柜上，然后若无其事的准备去洗澡。他拿好换洗衣服准备出去的时候下意识的拍了拍脸上的奶油，然后灵机一动，又跑到林嘉床头在卡片上添了点东西，这才心满意足的去洗澡了。

　　许佳木进来洗澡的时候林嘉已经洗好了，他看着林嘉用架子上毛巾擦头直乐。
　　林嘉疑惑地看着许佳木傻乐的样子问，“你笑什么？”
　　许佳木伸手指了指林嘉的头：“你脑门上有奶油没洗掉。”
　　林嘉抬手在脑门上胡乱擦了几下：“现在还有吗？”
　　许佳木抬头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说：“还有。”
　　“在哪儿呢？”林嘉面朝许佳木。
　　“这儿！”
　　许佳木不等林嘉给反应，伸胳膊在林嘉脸上胡乱抹了几把，一脸得逞的笑道：“喏，现在不有了！哈哈哈哈哈！”

　　他把手上的奶油蹭到林嘉脸上之后，立刻往后褪了好几步，双手交叉挡住自己的脸。
　　林嘉看着他防狼似的姿势笑道：“傻子，我手上又没有奶油，你怕什么？”
　　“对哦～”许佳木随即放下防备心，走过去近距离观看自己的成果。

　　林嘉把脸上的奶油洗掉，看着刚放下防备的许佳木往前走了几步。就在许佳木得意洋洋准备笑他的时候，他果断打开了花洒，还对着被淋成落汤鸡的许佳木做了个wink～然后十分潇洒的走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水淋得许佳木一个措手不及。
　　许佳木看着林嘉走后，把脸上的水擦掉，又抬头看了看花洒。

　　啊！
　　失算了！

　　林嘉刚从浴室出来就发现了床头柜上的卡片。
　　卡片上的是水彩画，画了他们家的院子。
　　角落里盛开的蔷薇，街道杨树荫的投影，两个小孩一坐一躺赖在吊床上，边上的石桌旁两个大人捧着茶缸聊天。
　　卡片背面还有一句话：
　　要一直在一起！

　　林嘉从小到大还没有过过生日，所以也没有人给林嘉送过卡片，也很少有人对林嘉说过这种戳心窝子的话。他一时不知道们么办才好，下意识的轻轻擦了擦卡片上的画，有点粘。他搓了搓手指，滑滑的，黏黏的，像是奶油，他的脸上有一块小小的奶油。
　　他抿嘴笑了，拿着卡片走到书桌前，轻轻地把卡片放在桌子最里面。

　　闹钟依旧是七点准时响起，许佳木条件反射的坐起来，他四处看了看，也不关闹钟就开始了每日必备的撒癔症。许佳木撒癔症的时候跟他平时咋咋呼呼的样子很不一样。就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感觉像是睡着了，但又好像确实是醒着的，说是醒着的，又好像是睡着了。
　　等他的癔症洒完了，那边林嘉已经关掉闹钟起床洗漱好了。

　　“许佳木，起来吃早饭。”
　　听到林嘉这句话许佳木才彻底醒过来了，他伸着懒腰在床上拧巴着打了个滚，嘴里也不自觉哼哼着，哼哼完，才坐起来洗漱。

　　“嘉嘉，那个小孩被开除了。”
　　许佳木坐到餐桌前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他看了看林嘉，林嘉还在吃着东西没有回应。韩路白像是早就知道林嘉会是这个反应一样，她没有因为林嘉的不回应就跳过这个话题，她依旧看着林嘉，说：“我知道你不想谈这个，但是你不能总逃避，我也，必须要跟你说。”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不用自责。你只是用了当时自己能做到的方式保护自己。但是当每个人决定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就注定他要付出与之对应的东西。”
　　“没有人可以不为自己做的事负责。就像你打了那个小孩然后你退学了一样，他们欺负你也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你不要听其他人胡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谁高贵，也没有谁生来就比谁低贱，每个人都有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利，不管有什么样的家庭背景，不管是健全还是残疾，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必须要好好争口气，不为别的，就为自己。”

　　林嘉夹菜的动作越来越慢，脑海里慢慢涌入一些嘈杂的，破碎的，血腥的画面。

　　“他没有爸爸妈妈！哈哈哈！”
　　“他就是个捡垃圾的！”
　　“你捡了垃圾是要给你奶奶吗？你奶奶能给你买件干净衣服吗？”
　　“你看他每天都只穿着这一件衣服！臭死了！”

　　……

　　一群小孩追着一个小孩指指点点，小孩穿衣服的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有好几个没有补的洞，破烂小孩脚上穿的布鞋也坏了，大拇指直接从窟窿里露出来了，鞋底也有些透气。
　　被追的小孩在河边捡一些废瓶子，他没钱，但是奶奶总管他要，他不给就要挨打！

　　“狗娘养的玩意！每天也不会吭气！晦气死了！”
　　“养你还不如养条狗！养条狗我踹踹它，它还会嗷嗷叫！”
　　“吃吃吃！猪投胎啊！猪都不如！”
　　“丢人玩意！”
　　“丧门星！你妈生你也是贱！娘儿俩都他妈的不是什么好玩意！”

　　……

　　那个捡瓶子的小孩到处乱窜，后面还跟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小老太婆儿，小老太婆儿看上去醉醺醺的，手里挥舞着杯口粗的木棍追着小孩打。小孩身上有血迹，己经干了，他脚上本来就拖拉的鞋只剩一只了，小孩疯狂的跑，他不敢停下来，被身后的小老太婆儿抓住真的会被打死的！

　　……

　　“狗林嘉，没爹妈，住在猪猡祖母家！猪猡祖母不给饭，饿得林嘉吃泥巴！泥巴糖，滚钉床，祖母骂街打棍棒！林嘉乱跑躲藏藏，无家可归流浪郎！流浪郎！”

　　小林嘉狼狈的躲在角落里低着头，他不用看就知道，街上的小孩子又聚在一起准备要围着他唱“儿歌”了。他不敢动，哪怕被小孩子围着笑话也没什么了。他太怕被他奶奶发现了！奶奶喝了酒会打他的，会死命的踢他，会用很粗的棍子打他！那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他现在回不了家，家里有药，他只能趁奶奶出去的时候偷偷回家。妈妈现在不在家，妈妈给的钱也被奶奶要走了，他没钱吃饭，他好像有点饿了。
　　小林嘉想着想着突然就哭了，他不敢发出声音，他怕奶奶找到他，他也不敢抬头，他害怕那些小孩子用童言再编出新的“儿歌”。
　　他好像更饿了一点，又饿了一点。
　　他很饿，很饿很饿。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好好吃饭了，好像有很久了，好像又没多久。

　　小林嘉被小孩子围在中间，他的手一直在捋着衣角，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儿歌”里描写的不一样。
　　他看见干在衣服上的泥巴了，眼前突然模糊一片，他把头压得更低了，他有点想韩路白了。

　　韩路白从来不会打他，韩路白会给他买很多好看的新衣服，韩路白从来不会让他挨饿，韩路白抱着他说，嘉嘉不怕；韩路白会笑着揉他的头发说，嘉嘉真可爱，比世界上任何小朋友都要可爱；韩路白也会泪眼朦胧的说，嘉嘉要坚强；韩路白会亲亲他的额头说，不要被欺负……
　　韩路白说，被欺负了就揍回去！他们怕你，才不会欺负你！
　　韩路白说，别害怕，我很快就回来了！

　　那个夕阳下，小林嘉最终还是没有动手打人。

　　他挨过打，他知道挨打的滋味。
　　太疼了。

　　天渐渐黑了，他看着小朋友一个一个开开心心地回家，小林嘉就蹲在那里继续等，等到草木蒙上露水，等到天边泛起微光，韩路白还是没有来接他。

　　林嘉这顿饭吃得很快，几乎没怎么夹菜。他吃完才抬头看向韩路白，眼睛里似乎流着些看不懂的东西，他轻轻地笑了下，垂下眼眸说：“我知道的。我会好好的，起码现在会好好的。”
　　林嘉说完用余光扫了眼许佳木，许佳木正一脸懵的看他们。

　　他轻轻的笑了，会好好的，他们都会好好的。

　　韩路白捕捉到林嘉脸上稍纵即逝的一抹笑容，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她突然很庆幸把林嘉送过来的决定，总算是做了一件真正让林嘉高兴的事，也算是给了不那么恨自己的一个理由。

　　韩路白看着林嘉回到房间后，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的眼泪涮地就掉了下来，她把头抵在许璇肩膀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这场清晨压抑着哭的画面真实的刺痛了在一旁看着的许佳木的心。

　　他从出生到现在，一字开头一字结尾的小半个人生里还着实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校园欺凌不算，他拢共上学就没几年，前几年虽然挺委屈的，但每个地方都待不了太久，没人认识他，除了不适应和太孤独，过得也算挺好的。后来不换地方了，林嘉就来了。所以说，他这十一年有记忆的人生里过的还算自在。

　　他看着韩路白趴在许璇肩膀上隐忍着哭，突然有点喘不上气，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韩路白哭。
　　过了好一会儿，韩路白轻轻抬起头，她侧过脸，声音都在颤抖：“我当时到的时候，嘉嘉满身都是血，我分不清哪些是干掉的哪些是新染上的，我当时就觉得心疼！太他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