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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束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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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路白哭湿了许璇半个肩膀后终于停止了水漫金山的哭法,由闷头大哭转为闷头小哭再转为闷头啜泣。
许璇听着韩路白吭哧吭哧喘不上气的声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然后略带嫌弃的说:“哭不出来了就开讲吧,你还没跟我说过为什么把嘉嘉带我这养呢。”
“操!老娘好不容易哭一次,还不让人哭够了。”韩路白把脸抬起来一边说一边擦眼泪整理发型。
许璇掂了掂因为被泪水打湿而粘在肩膀上的衣服,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韩路白,然后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说:“那你继续哭吧,我不拦你。”
韩路白又象征性的哭了两声,实在是哭不出来眼泪了,又缓了会儿等气喘顺了才开口,因为刚才哭过,她的声音变得沙哑了许多:“早该让你知道,不然老娘压心里太难受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一年多憋着不说憋的有多难受!”她说着又抽抽了一下:“韩伟庆和朱爱怜你还记得吧?”
“嗯。”许璇问:“你那对奇葩父母又干什么了?”
“韩伟庆死了,前年的事儿了……”
“等等!”许璇突然打断韩路白的话,一脸复杂的说:“老韩头死了,那姓朱的不就更能作了!虽然老韩头也不算什么好东西,但起码他在的时候还能跟她吵吵架,别别她的性子,这老韩头一走,她不就每天大烟大酒伺候着,整天骂街骂到嗓子冒烟!”
“差不多吧。这事其实还不是韩伟庆刚死的时候发生的……”
许佳木很久没听到“死”这个字了,这个字对他来说意味着是要面对一些及其严肃的事情,这个字让他有些惶恐,他对这个字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养母也就是许璇的母亲去世的时候。
那一天下着小雨,每个人都绷着脸,连空气里弥漫的都是压抑的气息。
而且在许佳木的记忆里,许璇很少打断别人说话,他之前唯二见过的两次都是许璇在很生气的时候。一次是他小时候被欺负许璇带他找老师理论的时候,另一次是许璇带他出去旅游被导游坑的时候。
许佳木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严肃,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听下去,毕竟经常听邻里邻外的人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听什么”之类的话。他用力搅拌已经凉了的粥,让筷子在碗壁上碰撞发出声音试图引起大人们的注意。
在老一辈眼里,用筷子敲碗是一种不好的行为,从小就被各种强词夺理的“规矩”束缚的韩路白听见叮叮当当的敲碗声下意识地扭头看许佳木。
韩路白看看许佳木,又看看他面前凉掉的粥问:“佳木,怎么不吃饭?”
“他不吃姜。”许璇走到许佳木面前把筷子收了,又敲了敲他右手的指关节,“吃饭别敲碗,什么毛病。”
许佳木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他看了看许璇,又扭过头去看韩路白,像是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们是在说我哥哥之前的事儿吗?”
许佳木说完就直勾勾地看着韩路白,溜儿圆的眼睛里带着小孩子的倔强。
一般来说大人的事儿都是不屑于跟小孩儿说的,可能因为韩路白是那种从小就跟大人抗衡的人吧,她看着许佳木亮晶晶的眼睛,轻轻开口:“是。你要听吗?”
“我可以听吗?”许佳木睁着大眼睛跟韩路白对视。
“当然可以。”韩路白说:“这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有什么听不得的。但是,你听完不要去跟你林嘉哥哥乱讲他会难过。”
许佳木点点头。
“你林嘉哥哥是我偷偷的生出来的。”韩路白坐到许佳木旁边轻轻抱住他,眼神看向远处,仿佛是在回忆,“嘉嘉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软糯糯的一团,见人就笑,一点也不认生,话也比现在多,现在长成这个样子……赖我。”
许佳木拍了拍韩路白的腰,轻轻的开口:“现在也挺好的。”他看着韩路白的眼睛,像是怕她不信似的,许佳木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强调了一句:“真的!”
韩路白拍拍许佳木的头,没有接话,过了一小会又接着回忆,不过回忆的却不是林嘉小时候的事了:“你韩姨我从小就是个二痞子,父母越是让干什么我越是不好好干。骂街,打架,反正除了学习好点,我没一处能跟老师说的好学生挂上钩,但是这也不错了,那些成天不好好学习还到处惹事的小孩可比我这样的更让人头疼。”
“放屁!”许璇端着碗热粥走过来,她把粥放到许佳木面前开始拆韩路白的台:“小时候把班里最混的小子吓得屁滚尿流,还带头跟校长作对的也不知道是谁?”
“你别提这个!”韩路白呼噜了呼噜许佳木的头发,说:“都把小孩带坏了!”
“你说他?”许璇捏了捏许佳木的脸:“吓不着他,他精着呢!你还是先说说我小嘉嘉的事吧!”
韩路白看了眼许佳木,冲许璇道:“行吧。”
韩路白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从小就是。每天就像个野小子似的,打架,逃学,恶作剧,只要是坏事儿,哪哪都有她。她长成这样有大半的原因来自于她的父母——韩伟庆和朱爱怜。这对夫妻就是对奇葩,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抽烟喝酒打架骂街,在外面打不过别人,回到家就开始冲韩路白撒气。可能是因为老韩头和他媳妇儿也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多,怕等自己老了没人养老,死了没人送终,这么多年居然没能打死韩路白。韩路白从小就知道她活着就是要给老两口养老用的,她想逃,每天都想。她小时候走不了,是因为她太弱了,没能力反抗。长大后,说什么她也是要走的。用韩路白的话说,走之前忍着没把老两口的屋子拆了都算是她仁至义尽了。
韩路白是偷偷生下林嘉的,除了韩路白自己没有人知道林嘉的亲生父亲是谁,包括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许璇。
可是林嘉生下来没多久,韩路白就突然被朱爱怜找到住处。她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潇洒的说走就走,她现在有把柄被人捏着,朱爱怜把林嘉抱走了!韩路白在经过一番兜兜转转之后又回到了那个束缚了她很多年的小镇。
韩路白说到这的时候突然停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许佳木,还笑着推了推许佳木面前的碗,仿佛才从她嘴里说出来只是她从其他地方听来的一个故事一样。她拍了拍许佳木,说:“这一碗粥可没放姜丝,你再不喝,凉了可就没有第三碗了。”
许佳木闻言乖乖地捧着碗喝了口粥,然后抬头看着韩路白,“然后呢?”
“然后啊……”
然后韩路白就回到了那个从小就困住她的小笼子里,她仿佛回到小时候一样,不止一次的试图离开,可是她没有小时候跑的那么洒脱了,她的宝贝还很小,受不了漂泊颠簸的苦。
后来,等林嘉长大了一些,韩路白就被威胁着去外面打零工,兜兜转转许多年,她还是甩不掉出生就被带上的标签,她还是要给她最讨厌的人养老。
韩路白一开始非常抵触朱爱怜提出的要求,可是她不能像以前一样一言不合就跟她干一架,她的心肝在别人手里,她反抗不了。工作的地方是朱爱怜找的一个工地,又脏又累,但是来钱很快也很容易监视韩路白的一举一动。后来,韩路白被要求半年才能回家一次,刚开始她回来的时候朱爱怜虽然不想管,但碍于韩伟庆所谓的面子还象征性的给小林嘉收拾收拾,没两年韩伟庆死后,小林嘉饿不饿,冷不冷这些都没人管了,甚至冬天的棉被破了很久也没有人过问,仿佛这个怯生生的小孩子不存在一样。
韩路白呼吸重了许多,她心口有点闷,胀痛胀痛的,她闭上眼睛,脑袋里还是能清晰的浮现出她去学校接林嘉的那一幕。
小男孩很瘦,皮包骨头一样,满头的红像是把红色颜料打翻才粘上的,如果不是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和边上哭作一团的小孩子们,估计谁都会觉得这只是一场小男孩间的恶作剧。韩路白看到林嘉的时候,小男孩已经不会说话了,不管谁问,问什么问题,他都不吭声只是看着窗外,任由和他打架的小男孩把罪名一股脑的往他头上安。这样的状态直到韩路白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先是愣了愣像是感到不可思议,然后等他反应过来,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挂到下巴上了,他还是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攥着韩路白的手,低着头默默的流泪。
林嘉学会打架了。
韩路白之前告诉他被欺负了就揍回去,她说这样才不会挨打,她还说很快就回来了,她还说等她回来就带林嘉离开,可是他等了很久,韩路白也没回来,他太怕那些欺负他的人了,他会被他们打死的,他不能被打死,他死了,韩路白回来找不到他该着急了……
“我哥伤到头了!?严重吗?”许佳木也顾不上碗里还剩下的半碗粥了,着急的看着韩路白问。
“不深,就是划了一下。”韩路白说:“就是看着挺唬人的。而且受伤的不光你哥,他可不吃亏,跟他打那个小孩的伤看着也挺唬人的,手臂上挺长的一道口子,看着也不深,也是哗哗往外流血。你记着,要是有什么人敢欺负你,你就去找你哥,你哥遗传了我良好的战斗基因,铁定揍得那小崽子嗷嗷叫。”
“孩子还小呢?等他上初中了你再给他灌输这些‘老大思想’。”许璇揽住韩路白的肩用手顺了顺他的背,她说完,又冲许佳木扬了扬下巴,道:“你要是不喝了就把粥倒给附近的流浪猫,然后去把碗洗了。”
“哦……”
许佳木收拾好以后客厅已经没人了,他打开卧室的门,林嘉正坐在窗边写作业,阳光透过窗户把林嘉的头发镀上一层闪闪的光,许佳木看着林嘉,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摸摸他的头,“疼吗?”
“嗯?”林嘉把许佳木的手扒拉下来捏在手里,“怎么了?”
“你的头还疼吗?”许佳木用另一个手揉揉林嘉的头,“给你揉揉,揉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