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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荆棘的王冠0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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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琼是挚友,青辛是义兄,所以乐俊总想喝了他俩的喜酒再走。但和流言蜚语比起来,动摇不定的内心无疑更可怕。如果不快点离开,只怕他永远也离不开这是非圈了。
“我为祥琼准备了新婚的礼品,只可惜无法亲手相赠。你一定愿意帮我转交吧。那是我下次主论用的草稿、参考书目和调查资料。如果祥琼愿意代替我完成,就最好不过了。请你转告她,我的原计划是用这次的论题向她道歉,我早就想向她道歉了。在她愤愤然说着她没有罪、因为她不知情所以没有罪的时候,我责备她说不知情就是罪。看结果,我这句并不正确的话倒是帮助她走上了正确的道路。但向她认错是非常重要的。她即将踏上崭新的人生旅途,我希望她能卸下心中的包袱,轻松上路。”
阳子按照信里的指点,找到了书桌边的大藤箱。
“一个合格的国民,必须有思考能力。假如你不会思考,即使给你参与决策的权利,你也只会被人利用。而被侵犯、剥夺知情权的人,不可能具备正确思考的能力,不是吗?以庆国民智未开为借口、阻碍民主改革的同学们,你们知错了吗?无论民众是否知情,恶果总是由民众承担。我曾经说过不知情就是罪,说过‘不设法让自己知情’就是罪,承担恶果是理所当然的,但如今我必须承认,这种论点在某种程度上推卸了愚民者的罪责。人生在世,自然而然会学到各种知识,得到各种常识。在一个家庭里,我是说,父亲;在一个王国里,我是说,国君,这些拥有压倒性的权威与资源的人,如果把子女或国民蒙蔽得无知识无常识,就是罪犯,就是真正的、唯一的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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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琼,出来!”
“哎?哎!”
夹在公务和婚礼筹备之间焦头烂额的祥琼,笑吟吟出现在阳子面前。
“跟我来,到应天书院走一遭。乐俊有贺礼给你。”
“走这边吧,小路,近。”
祥琼成为国官之后,公务繁忙,官邸也和燕寝颇有一段距离。曾经无话不谈的挚友,已有十余年未曾好好亲近。林中小路的优点与其说是近,还不如说僻静。她俩并肩前行没多久,手臂就自然而然地挽在了一起。
“在蓬莱时,我的言行举止都是在揣摩对方感受的基础上决定的。无论面对父母、老师还是同学或朋友,我总希望自己的表现让对方感觉好,让对方满意。结果呢?结果没有一个人真心喜欢我。经常表扬我的老师认为我工于心计,因为受老师欢迎的孩子除非刻意笼络同学,不然就不会受同学欢迎。我这才明白人应该坦率地对待别人,这个真实的我,有些人不欣赏,但总会有另一些人欣赏;而不真诚的人没有人不喜欢,一个人也没有……”
“你就是这么对台辅说的?”
“嗯。”
“这番话很有道理,你又是从自身的经验教训出发。”祥琼不解地问,“这么谦和,这么恳切,难道台辅竟无法接受?”
“不,他接受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
“我想就算我满嘴胡言,他也会接受。”
“阳子,这么多心,不好。”祥琼笑了起来,“我倒是有点明白台辅的苦处了。”
“啊,是啊,扯远了,问题其实不在这里。我向景麒检讨了自己的过失,今后他若是和我有分歧,我发誓可以坦然面对。我希望他真诚地对待我,因为遮遮掩掩鬼鬼祟祟最让人不愉快。”
“既然台辅最发愁的就是不知道他怎么做才能让你愉快,那他一定乐于遵命了。”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对我笑过。”
“嗯?”
“……再也没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主动找他说话也没用,他不是点头就是摇头,要不就是发呆。”
“可怜的阳子。”
“抱歉,我并不想在你大喜的日子……”
“没关系,哭吧。”
“抱歉。”
“都说了没关系。”祥琼停下脚步,轻拍她的背,“你已经发誓可以坦然面对,那么至少在他面前,绝对不能食言。台辅最近的精神状态好像不怎么稳定。”
“我也这么想,我决不能做出会让他混乱的举动来。”
“那么,趁现在,尽情地哭吧。”
挚友婚后就会搬入青辛的宅邸生活,虽然物理距离并没有变得更远,但这样亲近的机会就更少了。她将开始更繁忙更充实的人生,可是,明明一心想要给她祝福,阳子嘴里却有点发苦。
“我说,想象过兽形是什么感觉吗?”
“……嗯?”
“青辛能变成人,也会说话写字,所以我常常忘记他和人不一样。我很想了解半兽是怎样的生物。它们总是努力了解普通人是怎样的生物,努力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因为是他们要来融入我们,不是我们要去融入他们,他们单方面地努力了解、适应我们的体质和习性似乎并无不妥。但我很快就要和青辛结婚了,我觉得了解他和他的种族是我的义务。除了他的个性,他身上必然还有大量的、有别于人类的、只属于半兽这种生物的共性。”
“哦,对。”
不明白祥琼何以转变话题的阳子,困惑地眨着眼。
“让我们首先从兽形时的思维状态开始。不是很有意思吗?人形时衣着不整会感到羞耻,兽形时赤身稞体却十分坦然。普通的动物坦然是因为它们思维能力很低,产生不了羞耻感,不是因为它们的大脑认为身体和器官稞露出来的话也不用羞耻,呃,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如果我们遇到一头熊,熊毫不羞耻很正常,因为它没有人类的思维能力,啊,不如说是没有人类的思维方式;但青辛熊形遇到我们也毫不羞耻,就很奇怪。”这个话题太有趣了,阳子顿时破涕为笑,“但是他们确实都不害羞,真是耐人寻味呢。”
“也就是说,这些会说话会写字聪明伶俐的家伙在兽形时,思维方式就像普通的动物一样吗?”
“兽形的乐俊还能读书写文章啊。”
“那么,是认为有皮毛遮体足够了?”
“普通人也有体毛,人们并不认为足以遮体。”
“而且台辅在麒麟状态时,皮毛并不比人类厚,对吧?”
“那家伙更离谱!那是真正的一丝不掛,还常常出现在高空,供万众一览无余。你家那位总算还有块遮羞布。”
“你看到麒麟的躯体时,难道没什么想法吗?”
“老实说,我有一些见不得人的想法。”
“就是啊!”祥琼大力握住阳子的手,“我现在只要看到那头熊出来裸奔,就感到浑身不自在!”
“叫你那头熊穿人的衣服,不然只许在卧房里变身!”
“呃……”
“是不是有点过分?”
“有一点。”祥琼变成了掩嘴葫芦。
“我想,在兽形状态下,他们的思想、心态和人类有很大的差异。”
“阳子,我想说的是,人形状态中,他们和人类也不尽相同。”
“毕竟是不同的物种啊。”
“嗯。”
“我懂了,我会努力去了解麒麟是怎样的生物。你是人,我是人,我们都是人,看到人形的他时,常常会淡忘他不是人的事实。景麒是为了履行兴国安邦的使命才努力模仿人类的。但作为他的伴侣,我也有自己的义务,不应该由他单方面努力适应人类。”
“不是解除伴侣关系了吗?”
“是啊。”
“什么时候宣布复合?”
“刚刚分手就立刻复合,显得太儿戏了。再说了,就算我征求他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复合,他的反应也多半是发呆。对于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他就知道发呆,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倒是你应允青辛的求婚,让我有点……怎么说呢,他当然是个好男人……”
“却和月溪颇有私交,对吗?”
“原来你知道。”
“他对我说过。”
“哎?”
“为了我,他一直关心芳国;而月溪这个人,刚巧关系着芳国的兴衰。他是这么说的。”
“你信吗?”
“信,这种说法让人愉快,为什么不信?”祥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骨子里,他俩在骨子里有一些共同点,会惺惺相惜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月溪这个人,理性上我知道他令人尊敬,感性上还是和恐惧痛苦分不开。即使明知父母咎由自取,我对他还是近乎憎恨。但我却一直很欣赏青辛。也许这是因为他和月溪相似,同时又爱慕我,在某种意义上满足了我的自尊心。我相信月溪是鄙视我的,虽然当年的我连我自己也鄙视,本来就应该被鄙视……”
“乐俊的贺礼是一份重礼,非常非常重,不管是在实际重量上……”阳子想起那大藤箱,不禁莞尔,“还是在别的方面,都算重礼。”
“我又觉得月溪不会鄙视我,因为他是君子,不会鄙视任何人。但想到这一点,我就更受不了。他为什么死得这么么早呢!以至于我失去了和他深谈的机会。”
“我并不认为月溪是君子,也不会认为他值得你克制真实的感情去尊敬。”
“可你也曾写信……”
“鼓励了他,并且表达了对他的钦佩之情。不过你得明白,钦佩和尊敬是两码事。”
“为什么?”
“他为什么杀死峯麟?”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他对台辅说了理由,我听见了。”
“正是这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让我对他的人品持保留意见。”
“原来是这样……我常常想,这世上不乏把麒麟视为圣物尊崇的人,也不乏把麒麟视为蠢物算计的人,却很少有人把麒麟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理解。我也是因为昔年台辅死得凄惨,才竭力回想她生前的点点滴滴。其实她和你的麒麟是同一种类型。不像从前的供台辅那么敦厚,也不像从前的采台辅那么温柔,也不像泰台辅那么亲善,也不像延台辅那么友好,她态度倨傲,在她身上不见慈悲,只见严厉……”
“你是说,如果景麒遇到你父亲或者戴王那样的王,也会全心全意辅佐国王实行铁血统治吗?那他真该庆幸遇到我。”
“所以我说……”
“嗯?”
“你不了解麒麟。”
“好吧,我相信景麒心地善良,也愿意相信峯麟有心规劝你父亲减轻刑罚。”
“她劝过。因为进言的态度很平静,被拒绝后的反应也很平静,所以不了解她的人认为她并不是非常想劝。”
“嗯?”
“她就是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类型。”
正如景麒规劝先王时……但是,由于这样的误解,民众就会希望月溪杀死峯麟吗?想不到祥琼的想法,竟和青辛完全不一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