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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荆棘的王冠031 ...


  •   “乐俊,我有了个绝妙的主意,包你一年之内学会百步穿杨,乐俊!乐俊?”

      因为没有得到回应,阳子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不无疑惑地敲了敲宿舍的门,当然,也没有人来应门。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可以看到整齐的床铺和理得干干净净的书桌。

      “乐俊?”

      ——阳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远啦。很抱歉,没和你打招呼,因为我怕自己抗拒不了你的挽留。这些天和你把臂同游,秉烛夜谈,我感到很幸福,但再三思考,并且和台辅进行了深谈之后,我认为我必须远离这是非之地。

      ——俗云识人为明,知己为智,我总是被人称赞为明智,其实既不识人也不知己。我简直有点惊讶,原来我竟如此无知。这数十年来,我一直努力追寻真理。追寻真理,就是我的终生目标。我们有两个共同的朋友,他俩把追求趣味视为终生目标。或许那正是他俩长寿的秘诀呢。

      ——在很久很久以前,喏,我对你提过的,我曾经遇到一个姑娘,当时巧国正逢乱世,但那些朝不保夕的日子也许是我一生中最甜蜜的时光。她很漂亮,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很有思想,她的终生目标和我一样,也是追寻真理。如果我和她结婚,这条漫长的求索真理之路就不这么孤单不这么苦闷了吧。可叹时势弄人,我在而立之年入了仙籍,她没入成。在感情最热烈的时候,我也想过辞去官职,和她养儿育女白头偕老。但是,这样的热情只持续了一个夏天。你明白吗?我需要一个伴侣,让我的人生变得更美好,就像在一幅织锦上,添上一朵花;而不是撕毁这幅织锦,开成一朵花。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广交天下豪侠名士,辅佐一代明君,开创出巧国的盛世,这就是我生命的织锦。阳子,你能成为这锦上的一朵花吗?

      ——你不能,对吧。

      ——在庆国的玉座上励精图治,为民众启蒙,造福苍生,是阳子的花。这样的花不可能开在我的锦上。那个姑娘,唔,我是说那个姑娘,她后来成了学堂的老师,她后来和别人结了婚,她有一群孩子。她死后仍然有人提起她,因为□□易毁……而思想不灭,生命短暂而血统繁衍不绝。我最近时常想起她,想象自己和她结婚会怎么样,但这毫无意义。当阳子在黎明破晓时分扑进我怀里,请求很多很多爱的时候,我几乎相信我可以给你足够的爱,几乎相信我有义务给你足够的爱。但是冷静下来想想,我没有这能力,也没有这义务。

      ——能力和义务,或许都属于景台辅。所以我去找他确认了一下。别生气,阳子,我不是找他谈论你,我只是为你去探测他一下。

      ——我真羡慕青辛将军的冲劲和勇气,哦,我是说,我没有他那样的冲劲和勇气,放弃自我,和心爱的姑娘开创两个人的一个人生。阳子,难道你没有发现吗?你和台辅在互相不认识的时候,已经被天意决定,你们的人生已经融为一体,结婚与否人们可以自由选择;麒麟选王却不由自主。我能理解你因此产生的不忿,但希望你能接受现实。为什么不去找他单独谈谈呢?在争吵中分手很正常,公文式地通知对方分手是欺负人。他身体状况很差,比你所知的更差,即使你们已经分手,作为国君,你也应该关心宰辅的健康。

      乐俊的信很长很长,阳子看了很久很久。

      后来,天黑了,阳子就在黑暗里站了很久很久。

      ********************

      “台辅?”

      仙蕙一见景麒,就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主上搬回来了吗?”

      “还没……”

      “哦。”景麒点点头,坐了下来,发现仙蕙在他身边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又补充了一句,“我在这里等她。”

      虽然感到他不需要,仙蕙还是端了茶水点心过来。

      他就那样不言不语地看着热茶上的雾气渐渐稀薄,渐渐消散。夜色越来越深,但阳子始终没有回来。

      “您要留宿吗?”仙蕙小心翼翼地问。

      “我会等到三更,不,四更……”

      “请您留在这里歇息吧。”

      “嗯?”

      “下官斗胆,想去应天书院走一遭,劝主上回宫。”

      “唔,那就有劳姑娘了。”

      “您……不是来找主上算账的吧?”

      “我是来请求复合的。”

      “那么,请您安心休憩,静候佳音。”

      一听乐俊不辞而别,景麒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和他的谈话出了问题。幸好阳子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过来兴师问罪。也许她不知道他俩私下里见过面。乐俊拒绝了她,果然彻底地拒绝了她,而自己不得不请求和她重修旧好。他甚至有点希望仙蕙进言不成,因为和阳子见面常常会发生不愉快的事。他似乎宁愿这样等下去,一直空等下去……

      “台辅。”

      这回是铃。

      “嗯?”

      “请您沐浴更衣,尽早就寝。”

      “嗯?”

      这些女孩,这些女孩是要帮他准备出楚楚可怜楚楚动人的姿态,以便打动君王的心吗?虽然不太清楚是否还有别的安排,但他相信按照她们的安排行事,效果会比他自己乱猜好得多。所以不管心里是多么不自在,他还是认真地配合了她们。

      一个月。

      配合了整整一个月。

      阳子在人去楼空的宿舍里住着,似乎完全没有回宫的意思。

      “已经到极限了……”景麒喃喃地说。

      因为衣物和程序都十分繁复,在室内沐浴时无法独力完成,所以景麒身边至少会有一个仆人。这一刻,他的身边是仆,但不是人,他可以放心地自言自语。

      从前朝开始,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纠纷,伺候他沐浴更衣的近侍一律更换成了男童。然而男性不便在阳子的寝宫出入,最近伺候他沐浴的任务,就落到了使令,精确点说是唯一长着手臂的使令重朔身上。

      芥瑚对此颇有微词,但景麒已成年,她却依然年轻。话说回来,幼年时期的景麒也和她不太亲近,现在更是尊卑有序男女有别了。

      “不肯死的死了,不想活的还活着。”景麒的语声像视线一样朦胧,“多遗憾……”

      那没有焦点的目光没能发现门缝外的阳子。

      当然,是的,他能感到王气就在附近,不过他相信那只是幻觉。在幻觉里他常常能见到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试探着触碰她,而幻影总是在他即将触碰到她的一瞬间消散。为了保住这样的幻影,他不再尝试触碰或交谈,只是默默地、悄悄地、不动声色地感受着她的存在。

      “不管你对我怎样,我都想对你好。不管你对我怎样,我都会对你好。”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阳子想。

      “只要你别再难过,我什么都依你。”

      啊!她想起来了。

      “那天我从蓬莱返回,看见你在我的被窝里哭泣了一夜,那时我就下了决心。”

      原来如此。原来在她下定决心的时候,他也下了同样的决心。只是他一直努力坚持,而她,却把当时的决心淡忘了。一种近乎甜蜜的羞愧感,从她心底油然而生。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又是怜爱又是悔恨绵绵,但甜蜜的感觉压也压不住,甚至,她甚至还有点得意。她想立刻推开门,抱紧他,抚慰他,告诉他都是她的错;偏偏又想留在原地,偷听更多的甜言蜜语。

      “遗憾的是,事实证明这样的决心毫无意义。”

      啊?

      “重朔……”

      涣散的目光渐渐焕发出神采,他的眼睛很美,阳子不是不知道,但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美过,他似乎是在刻意展现这种美。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无比诱惑的、正在邀请着什么的眼神。阳子几乎相信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因为他不但用那种诱惑的眼神凝视着她所在的方位,还脚步虚浮地向她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遥遥伸出了双臂。

      阳子下意识地伸手相迎……

      但是。

      在她亮相之前。

      那件事已经发生。

      多年以后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无法确定是真事还是梦魇。那是确凿无疑的真事,由于难以置信到了极点,所以总是疑似梦魇。

      她看到他走到重朔跟前,向重朔伸出了手,那些纤长的手指摩挲着重朔因惊讶而大大咧开的嘴,然后,食指在嘴里的獠牙上轻轻划了一下。獠牙雪白,鲜血殷红,这噩梦般的景象让她瞠目结舌,连心脏都险些忘了跳动。身为当事人(妖?)的重朔则比她懵得更甚,血滴沿着它的牙齿渐渐淌成一丝血线,它却只是泥雕木塑般地呆立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对它的迟钝反应感到不耐烦,他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原来他也可以笑得这么轻佻这么蛊惑人心……只要他愿意。阳子一边乱想,一边推开了门。可怕的是,门内的双方都对她视而不见,忘我地沉浸在那种不可理喻的状态中。

      啪嗒。

      重朔的口涎落到了地上。

      随之掉落在地的是宽大的罗衫。深色的衣料层层叠叠堆在脚背上,衬得肌肤格外苍白。那样的苍白上有十来处渗血的伤口,正如雪原上开出的朵朵红花,正如阳子手里抱着的那件内衣。乐俊已经走了,但她并不想回寝殿,因为她听说他在这里等她。以仙蕙为首的女官们走马灯似地访问书院,天天纠缠,纠缠不休,她始终不为所动。最后,也就是今晚,铃向她呈上了那件内衣。月白色的衣料上沾着大红花似的血,终于让她耸然动容。

      今晚,一个震惊连着一个震惊,忽悲忽喜,忽喜忽悲,阳子凝视着那个在妖魔面前赤身稞体的人,不由痴了。

      “唔,嗯……”

      重朔呻吟着吐出了几个音节,但支离破碎,意义不明。信守契约的尊严和捕食的本能剧烈地冲突着,临了还是本能占了上风。如果它能充分的循规蹈矩,它就不是妖魔了。妖魔天生就是无视天理纲常桀骜不驯的生物。它卷起舌头,舔净了獠牙上的血。这琼浆如此甘美,在它的血管里点燃了疯狂的火。

      使令不辞劳苦为王和麒麟服务,只为在麒麟死后分食一口筋骨血肉,不知活血比起死尸的营养如何,活血活肉活食营养又如何?

      接到危险任务的使令,为什么不中止契约回黄海逍遥?妖魔精心挑选麒麟签订契约,力求稳赚不赔。那么当任务危险到必须卖命的程度时,契约就没有必要维持下去了。是什么,是什么力量,让先辈们忽视了这一点?从来没有人说过契约一立就不准撤销,就算天帝要立这个规矩,藐视天庭以越轨为荣的妖魔也不会放在眼里。那么,为什么?为什么!

      重朔的心中似乎打开了一扇门。

      一扇名为真理的门!

      这□□血,难道竟是灌顶醍醐,开启了它的心智?

      “退下!”

      这是王——

      这是王的声音。

      契约规定,它要奉麒麟之命行事,奉王命行事。

      但它尝到了麒麟的血——

      眼前是麒麟的血和肉——

      它何必遵从契约?它何不撕毁契约?它何不活食景麒,制伏景王,回黄海,不,纵横四海,从此所向无敌逍遥自在的妖魔之王?

      “退下!”

      声音更严厉了。声音的主人拔出了剑。它知道这把剑的威力,它本来没有战胜这把剑的把握。但现在不一样了,它咽下了麒麟的血,因此可以一搏。激增的欲望,和恐惧交织着,越是恐惧,喉头越是饥渴,越是饥渴,心中越是恐惧,它将做一件绝对空前多半绝后的大事,将以无耻和强大称霸世界……但是,为什么这件事从来没有妖魔做过?

      “退下!”

      充满诱惑的血肉从视野里消失了,因为阳子用斗篷把她的男人裹了起来。也许她只是出于单纯的独占欲,但重朔近乎感激地垂下了头。短暂的狂乱之后,它很庆幸自己没有冒险。妖魔也讲究名誉,也有自尊心,更重要的是,它也想三思而后行。调查出了答案再毁约,又不是来不及。

      “退下!”

      “遵命。”

      妖魔的身影终于消失了,阳子当即把剑丢下。

      “景麒……”

      她想说她听到了他的话,想说她爱他。可是她被先前的景象吓坏了。那些少女的甜美和得意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的声音是干涩的,苦涩的。

      “让您见笑了。”景麒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

      他的反应,平淡得不正常。

      “唔……”他谨慎地看着她的表情,谨慎地再度开口,“对不起。”

      他身上的伤痕被斗篷遮住了,脸上却露着一块块灰黑色、青黑色、紫黑色的斑痕。虽然不愿意联想“失道”这个词,但她的大脑怎么也甩不开这个词。因为她曾在水刀中见过他前朝失道时的样子。她很清楚这是自己留在他脸上的指痕,但是说不定,说不定这样恶化下去……

      “你是想寻死吗?”

      “没。”

      “那么你刚才的所作所为该怎么解释?”

      “我只是和重朔开个玩笑。”

      “你想寻死,不是吗?”

      “麒麟是不会寻死的,从古到今,从来没有寻死的麒麟。因为麒麟的生命关系着全国民众的生死存亡。麒麟是不会想死的。”

      “有过。”

      “什么?”

      “求死的麒麟,而且真的死了。”

      “请您不要这样信口开河。”

      “塙麟。”

      “塙麟?”

      “我不是指现在的巧台辅,我是指那个……那个,对了,塙和。”

      “是束缚过我的那位塙麟吗?她是得了失道之症。”

      “她确实得了失道之症,但死却是死在了王的剑下。虽说也是为了救人为了阻止王犯下更深的罪,但我总觉得,她扑上剑锋时……”

      “那是塙和。”

      “是,是塙和。”

      “不是塙麟。”

      “哎?”

      “那是不一样的,很不一样的。”

      “很不一样?”

      “但塙和确实是塙麟啊,她竟犯下了那样的弥天大罪。”

      无论处于怎样的绝境,麒麟也不能寻死。麒麟寻死,无异于伤天害理的大屠杀。

      “罪?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回去吧。”

      “她一定很害怕,可怜的女人。”

      为什么不是痛苦而是害怕?可是,急于岔开话题的阳子不敢问,只能握紧景麒的手。指尖上的伤痕比她想象中深,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疼吗?”

      阳子握起碧双珠,努力片刻,收效甚微。

      “不疼。”

      “你就不能不骗我吗!”

      “真的不疼。”

      “……”

      “对、对不起。”

      “那么,真诚地回答我,疼不疼?”

      “唔……”

      景麒的嘴唇在动。

      “回答我。”

      “唔,唔……”

      他的嘴唇徒劳地蠕动着,却发不出完整的词句。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额头冒出了汗,他的嘴唇开始哆嗦,他的手在她手里哆嗦,他的全身都在哆嗦。但他怎么也说不出话,就像哑巴一样。

      “你对我的感情真吗?”

      “真。”

      “真的?”

      “真的。”

      他犹豫着伸出手,想要擦拭她突然涌出的眼泪。却又不敢造次。她是否希望他为她擦眼泪,他一点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她希望听他说什么。塙和,塙和原来是那么死的,那真是,那真是……

      太可怜了。

      (待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荆棘的王冠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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