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为君痴》十四璃

2、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忆……”如一声叹息，却再无下文。
　　江北的春天虽不如江南三月的草长莺飞细雨如丝，但积雪开始融化，绿意在地上盎然，也别有一番滋味。
　　湿凉的空气中，薄雾由湖心向亭中笼去，给“千里亭”的灰衣男子带去了几丝迷惘与愁情。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一句如叹息般的低吟，缓缓带出心中压抑已久的红色身影。
　　她肤若晚雪，舞如飞花，看似弱不禁风，可是她的心性却如她的武艺一样飒爽出色。
　　男子心中猛然一窒，像突然从梦中苏醒，眼中迷惘瞬间消逝。
　　如湖水投入石子泛起涟漪后又突然平静，只一刹那，那目光又恢复清冽幽深。
　　“黑一，出来吧。” 这灰衣男子明明只有二十出头的年岁，语气却严肃得很。
　　“属下参见少庄主。”一个黑衣蒙面汉子从亭顶纵身跃下，落地竟悄无声息。
　　“恩，” 灰衣男子微微颔首，“二小姐呢？”
　　黑一不敢抬头：“属下办事不利，特来领罚。”
　　灰衣男子却只是沉默不言，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沉寂。
　　黑一心中紧了紧，继续说：“属下打听到三天前，二小姐曾在洛阳一带出现过，只是除此之外再无音讯。”
　　“和谁？” 灰衣男子依旧淡淡地问，言语间仍无丝毫波动。
　　“听人描述还有一位公子在她身旁，身形像是轩辕阁二公子轩辕羽。”
　　“好，你下去。” 少庄主望着湖面，黑一明显感觉到那种压迫感变小了。
　　“属下告退。”他临走前抬头望了一眼自家主子的侧影，长身负手，冷然卓绝。
　　眼前这个青年男子，哪怕是侧影也已经十分出众了，更别提容貌和武功。
　　他十岁学成“春风化雨步”，十五岁独挑“江南三恶”，使其一死一废一重伤，一时间少年英雄就名扬了天下。
　　十七岁那年他挑战成名多年的剑痴伯叟，这一战可以说是剑惊天下，自此名动江湖。
　　却在三年前战胜剑痴后神秘失踪，从此成为武林又一神话。
　　曾离，是一个冰冷如霜，孤傲如月的男子，还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身份：武林第一庄，风渺山庄的少庄主。
　　无论家世、武功、外貌样样出挑，为何会对着一湖碧波出神，幽然低吟“此情可待成追忆”，为何能让自己靠近至此才堪堪发现？
　　是“情”字吗？
　　江湖儿女多为情所困，可少庄主看起来那样的无欲无求。
　　被他爱上的女子又该是怎样的出尘又怎样的凄凉？
　　黑一走后不久，一阵匆忙的脚步向“千里亭”奔来。
　　“少庄主、少庄主！”一个大约十六七岁，模样清秀、衣着朴素的少年急喊着一路跑过来。
　　“少庄主…你、你果然在这儿,害得玉笙好找啊!”这名叫玉笙的少年正是曾离的伴读书童。
　　他此时满脸细汗，本就孱弱的身体因为快速的奔跑，胸口剧烈地起伏。
　　“什么事？”这是曾离今早第二次出神了，猛得被玉笙打断，神思却还未回来。
　　“是庄主找您有事。”
　　“好，你……”曾离刚想说什么，他看了玉笙一眼，转口道：“不用跟来了。”
　　“是。” 玉笙应了一声。
　　等他抬头，少庄主已经不见了。
　　——好快的轻功！
　　他暗暗赞叹了一句，又是骄傲又是羡慕：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本事就好了，可惜这具身体实在是多愁多病，只能勉强学习一些强身健体的本事了。
　　他是孤儿，自小在风渺长大，从他懂事以来，庄主就让他跟在少庄主身边，陪着他读书习武。
　　陪着他自孩童变成少侠，到如今已经是能撑起半个江湖的风渺山庄少庄主了。
　　玉笙自小一直从心底崇拜曾离。
　　庄子里多少人都羡慕自己有这样的运气，那么多健康强壮的人，庄主偏偏挑中了体弱多病的自己。
　　而且少庄主也是个外冷内热的性格，其实十分体恤自己。
　　少庄主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心地很好，从不对他呼来喝去，只是少庄主的温柔每每隐藏于冷漠之下。
　　——庄主也真是的！像刚才那样清闲的时候于少庄主而言真的是很少很少了，为什么一定要打扰他？
　　玉笙默默叹了口气：风缈山庄的势力遍布五湖四海，事务繁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么轮得到他一个小小书童置喙？
　　玉笙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少庄主休息了，久到所有人忘记了这个男子其实也只有二十四岁，正是轰轰烈烈的年纪。
　　玉笙站在亭中央，顺着曾离刚才的目光往湖边望去。
　　一朵红花！
　　幽幽然独绽湖边，绿草碧湖，薄薄的水汽氤氲着它，更显得分外红艳，明丽如火焰。
　　明明是死物，在这清风水汽中却偏偏给人跳跃摇摆、舞态轻盈的错觉。
　　——绛蔻姑娘！
　　那样明艳的花，使玉笙不得不联想到那一袭红衣的明艳女子。
　　那样的秀雅绝俗，宛然一笑便是粲然生光，让人无法忘记。
　　也唯有这样的女子，蓦地走入了少庄主的世界，志同道合快意恩仇。
　　却在三年前翩然而去。
　　而今，“飞花” 绛蔻后起之秀，“清霜”曾离名满江湖，只是彼此再无交集，也再无人会把他们俩同时提起。
　　那一年的时间，就如这湖中水汽，转瞬即逝。
　　可是所有人都能遗忘，玉笙不会，因为唯有那一年的少庄主，活出了烟火气。
　　而也正是那年之后，少庄主的脸上更难有笑意，眼神也更为孤寂，像一望无际的荒原，看得玉笙心中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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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
　　曾离走进屋中，微暗的光线映出一代大侠曾曌略有些憔悴的脸，但是他的眼神却依旧明亮，笔直的身姿如他的性格一样一丝不苟。
　　“你来了，惜儿有消息了吗？”
　　“是，黑一刚来报说芷惜三天前在洛阳出现过。”
　　“洛阳？这丫头去洛阳干什么？” 曾曌感觉太阳穴跳了跳，有些头疼。
　　“爹不必担心，二表兄和她一起。”
　　“轩辕羽？”曾离揉了揉太阳穴：哎，这头更疼了。
　　轩辕羽的父亲轩辕问天是曾离的亲舅舅，自从曾离的娘亲轩辕迷若去世以后，他舅舅和爹的关系一直很僵。
　　自家妹妹曾芷惜的性子顽劣，天都能拆了去，偏偏这二表哥轩辕羽对曾芷惜千依百顺，疼得眼珠一般。
　　曾离知道爹最怕的就是芷惜再闯什么祸伤了轩辕羽，那他真是要自裁在轩辕阁门前了。
　　“离儿，爹知道惜儿怨我，她正当年少，想出去闯闯，我也可以理解。但是惜儿心性单纯，江湖人心险恶，这两个孩子万一出了什么事，要爹百年之后如何有脸面去见你们的娘？”
　　此时的曾曌不再是名声赫赫的风缈山庄庄主，而只是一个平凡的父亲，一个中年痛失爱妻之后立誓终身不娶的痴情男子。
　　曾离看着一直叱咤风云的爹，忽然有种英雄老去的感慨：“爹多虑了，芷惜只是出去游玩，并非对爹有怨。她武功不弱，轩辕羽又在她身边，加之洛阳还有风缈山庄的分布势力。想来不易出事。”
　　曾曌知道这个理，但是心中还是难免担心：“话虽如此……哎——也罢，让他们俩吃吃亏也好。”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曾离虽然年轻，但是眼神坚定，一举一动都透露出沉稳和自信，仿佛任何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这孩子，真的比自己年轻的时候要优秀的多。
　　他含笑着说：“离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孩儿替爹分忧，理所当然。”曾离语气中是他一贯的老沉。
　　曾曌又赞许地点了点头：“惜儿若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便放心了。”
　　他这句话说完，曾离也没有接话，父子俩之间就这么沉默了好半晌。
　　曾曌叹了口气再开口：“离儿，你也该出去走走了。”
　　“爹在担心什么？” 曾离根本没想到曾曌会这么说，十分意外，隐隐感觉有事要发生。
　　曾曌难道看到儿子这个表情，笑了笑：“清霜曾离这个名头养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拿出来用用了。”
　　这些年来，在曾曌和曾离有意无意的诱导下，“清霜曾离”和“曾少庄主”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为的就是等到了必要关头，能有一张王牌。
　　“洛阳近日在办‘群萃会’，你收到请贴，但是为了方便行事你还是以清霜曾离的身份出现，只说是代表风渺山庄而来。惜儿去洛阳不也正是为了这个？”
　　曾离却推测事情没那么简单:“爹便一次说清楚吧。”
　　曾曌也很无奈，他这儿子果然是聪明：“这只是其一，这次你出去二来是因为这些年山庄以经商为住，不太参与武林大事，有些不轨之徒暗中放出风声诋毁我们，你去查查是哪一路的；三是近来前日左护法萧音被人偷袭，搞得人心惶惶。我想你去江湖走动走动，了解一些新生势力。”
　　“是，爹。” 曾离面上不显，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奋。
　　曾曌知道曾离根本不满足于囚在一隅当这个少庄主。年轻的时候谁不是四方天地都想闯一闯？
　　曾离正是年少方刚，不踏江湖事已是三年，今日热血重燃，如何能不欣喜？
　　曾曌也趁热打铁：“离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次出去……”
　　“爹，孩儿告退！”曾离微一躬身，断然离去。
　　三年了，那道红衣蹁跹的倩影挥之不去，构筑成父子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曾曌看着儿子清瘦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迷若，难道三年前我真的做错了吗？哎——”
　　——天地之大为何我们的儿子，为何他竟会爱上……
　　“哎，不应该啊！”
　　门外，曾离尚未走远，闻得此声，身形猛然一震。
　　书房中，玉笙正在忙着为曾离整理笔墨，一抬头瞥见一个灰色身影：“少庄主，您最爱喝的‘清溪玉芽’泡好了。”
　　“不必准备笔墨，你去打点行装吧。” 曾离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
　　“您要出门？” 玉笙愣了愣。
　　“恩，出一趟远门，做一些江湖事。”
　　重出江湖？少庄主终于不用被山庄琐事牵绊着了，玉笙由衷地感觉开心:“那您这次去哪里呢？”
　　“洛阳。”
　　“洛阳？”玉笙知道洛阳对曾离有多特别，在那里少年侠客名满江湖，也是在那里遇到了仙女一样的绛蔻姑娘。
　　——那么这次，也会遇到绛蔻姑娘吗？
　　“此去洛阳耳目甚多，‘少庄主’这个称呼太不方便，换一个。”
　　“我、我也去吗？”玉笙有些难以置信。
　　曾离看着他：“不想去？”
　　玉笙连连点头又拼命摇头：“想想想！谢谢少爷！”
　　“莫要露馅儿。”曾离很羡慕玉笙的快乐，那是他不曾拥有的率真。
　　“是，少爷。”一时还真难改口，玉笙转过身，吐了吐舌头，欢快地下去准备了。
　　曾离的眼中难得不平静，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以“清霜曾离”的身份再去洛阳。
　　庄中事物繁杂，他每天连歇口气都顾不上，他也总是放任自己忙起来，忙到想不起那个红色的身影。
　　可是这次江湖行近在眼前了，他又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自己心底的叫嚣和渴望。
　　他真的很喜欢“清霜”这个身份，因为他曾用这个身份与她在同行了一年。
　　——若你知道了，也会高兴吗？若你知道了，也会去洛阳吗？

作者有话说

　　如果大家对十四的文章有什么建议的话可以给我留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