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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情重陷娑婆 ...

  •   7、情重陷娑婆【1】

      宝历三年十月十一日,风敛月和令狐嗔回到了久违的长安城。
      天下安定,李瑛位尊九五,陈王李璨俯首称臣,但陈王与凤凰将军一脉势力盘根错节,举足轻重,李瑛一直中宫空虚,膝下又无子息,所以大唐的江山将来究竟是谁家天下还尚未可知,朝野中暗有“李家天下林家将,中宫虚待凤凰栖”之议。
      风敛月早已请辞,欲回返霍州,但林慧容帮她谋了一个皇商的职务,为皇室采办各色布匹丝绸香料等。于是她时不时往返奔波于江南与长安之间。令狐嗔无意再回血影楼去做那些刀头嗜血的杀手生意,只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经血影楼主唐笑允可,也就跟着风敛月一道儿来来往往。
      她们步入长安城,但见车水马龙,行人如潮,几乎家家户户都悬起了绣着佛顶尊胜陀罗尼的长幡,或丝绸所制,或普通布匹所制,在风中飘摇招展。令狐嗔感叹道:“瞧着这些长幡,我就不由得想起了长庆七年的那场变故……慈恩寺的无根法师年年主持度亡法会,去年皇上还特地下旨让他超度在西北战场上阵亡的军人,还差几天就是下元节了,估计到时候慈恩寺又有盛大法会吧。”
      风敛月抬头看那些长幡,眉心微蹙,若有所思,片刻后缓缓道:“阿嗔,我想去一趟慈恩寺,你先带队回去好吗?”
      “没事。”令狐嗔笑笑,“你自去罢,也别太久,奔波劳碌多日,还是早点回去歇息的好。”

      占地广大、气势恢宏的凤凰将军府,亦有黑暗狭窄的地牢。而此时,身为一府之主的林慧容,正屈尊呆在一间地牢里,与一个男子冷眼相对。
      以她的身份,本用不着亲自审讯一个阶下之囚,奈何被抓进来八个多月了,这个秦将离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油盐不进。血影楼惩治人的苦刑多的是,足以让人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却无法撬开秦将离的嘴巴。最后听下属报称“再用刑下去,怕是他还没开口,命已经没了”,林慧容只得下令暂时中止拷问,待其恢复体力后她再亲自来看。
      “你和魏菖蒲、卫防风这些人的幕后指使究竟是谁?”她语气冰冷地问,“左右你逃不出去,即便逃出去了估计也会被灭口,所以还是老实说了,至少,我可以保证留给你一个全尸。”
      闻言,秦将离淡淡一笑:
      “将军以为这点筹码就足够让我松口了吗?”
      “你待如何?敛月她根本不愿意再看到你!”林慧容哪里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一口回绝。
      秦将离依然在笑,长久不见天日的牢狱生活,让这个原本英俊挺拔的青年变得削瘦苍白,性命被制,铁索穿身,却磨灭不掉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和冰冷敌意:
      “那将军就只管下令处死我罢,五马分尸也好,千刀万剐也罢,请君自便。”

      茫茫然间步入慈恩寺,风敛月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香火鼎盛的正殿,走过幽静沉寂的碑林,不知不觉间沿着石梯走到了幻色亭处,只听亭中传来几声鸟啼,她一抬眼便看到亭中已经坐着一位老僧。她正欲离开,对方却已经听到她的脚步,抬起头来看见是她,起身合什一礼,含笑道:“女施主别来无恙?”
      正是她先前在图勒舍阑城大融光寺邂逅的无根法师。
      他面容慈祥,语气平和而悲悯,与多年初见时并无二致。
      遥远的记忆山呼海啸般涌来,让她有微微的眩晕。风敛月敛衽道:“随便走走,却惊扰法师清修了,甚是抱歉。”
      无根法师浅笑道:“怎会惊扰,贫僧正在给鸟儿解开笼索,好把它们放生了呢,只是老眼昏花,忙了半天出了一头汗,竟然还没解开。”
      “啊?”风敛月闻言看向地下,那里有几只鸟笼,里面分别装着些麻雀和其他一些她所不知名字的鸟儿,鸟笼上都以草绳打了结。她热心地道:“可否让我来帮法师把笼索解开?”
      “那再好不过了。”无根法师颔首道,“别的也罢了,这些小小麻雀气性尤其大,呆在笼子里宁可饿死渴死也不肯吃水米,贫僧从市井上买来已经有半日,若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让它们遭罪了。”
      风敛月嫣然一笑,蹲下身子将那些草绳打的绳结麻利地解开,又帮着打开笼门,将鸟笼中的鸟儿都放飞了出去,回眸看着无根法师道:“每当放生鸟儿,我都觉得十分欢喜,想来法师也是一样。只可惜这长安城中一天到晚,市集上卖的、饭馆酒肆里烹的鸟儿不计其数,法师救下来的也只有这十来只而已。”
      “女施主见笑了。贫僧当然心知肚明,即便豪富如邓通石崇,也买不下来天下所有的笼中鸟、釜中鱼。”无根法师轻轻叹息,平和地道,“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贫僧既然已立下这四宏愿,自然要尽力尽寿而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救度一命算一命。”
      “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潋滟双瞳中闪过淡淡的光,风敛月轻声道,“我有一事,请教法师——烦恼无尽,此消彼长,如何断除?”
      无根法师反问道:“那女施主觉得,烦恼因何而生呢?”
      被他问得怔了怔,风敛月沉吟着答道:“这个,不太好回答啊……还很小的时候,烦恼就是因为吃饭不饱、穿衣不饱,还要被人打骂作践;后来,衣食无缺了,就开始想挣钱,想得废寝忘食,一点点、一步步地去学着跟人打交道、做生意,吃亏的时候就烦恼、生闷气,家里出事欠了大笔债务,更是难受……债务还完了,衣食丰溢了,又为男女之情焦头烂额,痛苦不堪。总而言之,从小到大,一直都有烦恼,各种各样原因引起的烦恼。”
      “女施主,烦恼所生之处,原有二者,一为外境,二为内心。他人打骂作践或爱恋憎恶,还有家里出事这些,都是外境,这些,凡夫俗子一般无法左右。”无根法师耐心地回答说,“但至少,内心可以由自己主宰,当女施主看明、控制住了自己的内心,令其平和、安定、沉静、清净,不受贪嗔痴所浸染,不为外境而动摇左右,烦恼就至少可以减除一大半。”
      风敛月愕然道:“法师认为,我未曾能够看明、控制住自己的内心么?”
      “是,女施主的内心,正为贪嗔痴所深深浸染,所以女施主持着不悟、痛苦不堪。”无根法师合什道,“贫僧直言直语,如有冒犯,还望女施主莫要见怪——只因贫僧以为,真言实语更能让人受用。”
      她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勉强笑着道:“法师说我内心为贪嗔痴所浸染,愿闻其详。”
      她的不快自然逃不过无根法师的眼睛,这位历尽沧桑的老僧不动声色地道:
      “贪婪者,贪心不足,索求无厌,衣食丰溢又想金玉满堂,有人爱慕又愿我所见到的好男儿皆倾心顺从于我。当所求所愿,远远超过了自己真正所得,自然烦恼丛生。俗话亦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欲主宰之下,忘乎所以,行险道、做险事,往往出险情,如何能不生烦恼呢?”
      这些话一针见血,风敛月回想起自己当初为了逐利盲目多开店铺,结果一场火劫就几乎走上绝路的事,惭愧点头,道:“法师所言甚是,请再继续指教。”
      “嗔恚者,忿恨恼怒,烈火冲顶,理智全消,所言所行,先伤人,复伤己,即便事后追悔补救,但又怎能尽数挽回呢?嗔恚不除,焉能不懊悔,不烦恼?”
      他的话让风敛月陷入了沉思,良久良久,她轻声道:“那愚痴呢?”
      “愚痴者,不一定唯有目不识丁方为愚痴,恃美行凶,亦是愚痴。”无根法师平静的视线缓缓掠过她鲜花一般的容颜,“几年前在大融光寺,贫僧曾对女施主言,女子卖弄利用自己的妙好色相,便如同小儿玩刀弄剑,是否会伤着别人姑且不论,她总会伤到自己。”
      这话正正击中了风敛月的痛处,她低下头去,默默不语。无根法师长长叹了一口气,宽慰道:“不过,过去心不可得,往昔的荣与辱,就让它过去罢。若再为不可挽回之事纠结执着,同样也是愚痴。愿女施主看明自心,调服自心,以往昔为鉴,以当下为机缘,从此舍弃贪嗔痴三毒,远离烦恼诸苦,得到真正的清净解脱自在。”

      地牢里一片死寂,可以听得到照明的蜡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的嚓嚓之声。
      “好吧。”半晌,林慧容面无表情道,“我保证会让她见你最后一面。你所谋为何,总可以说了罢?”
      秦将离一哂:“我行刺,自然有幕后指使,不过也是因为,我对将军本有憎恨之心。”
      “憎恨之心?”林慧容挑眉道,“我自问虽与圣贤相差甚远,但外征匈奴,内除国贼,并无什么祸国殃民之举,不知将离为何而憎我恨我?”
      “于国,我敬服将军,故甘为下属,任由驱使;但于家,我却与将军有不共戴天之仇。”秦将离悠悠道,“我并非真正的养蜂人之子,本姓薛。”
      “薛?”林慧容心念飞快盘转,思量着自己所认识的薛姓人士,已听得秦将离续道:“将军贵人多忘事,怕是早就抛诸脑后了——先帝后宫的薛才人,延思殿的薛才人,原是我的长兄。”
      此言一出,林慧容立刻变了颜色,此言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一件憾事,一个反反复复的噩梦。
      “元和八年除夕,君臣夜宴宫中,将军酒醉,先帝便留将军宿于太女东宫。其实将军的酩酊醉态只是佯装,待夜深人静后,将军悄悄去了邻近太女东宫的延思殿,与我兄长薛才人私见。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料到被爱慕将军的陈王——当年还是二皇子,跟踪窥见。二皇子扬言绝不能容忍如此丑事,要立即上报于先帝。兄长自知无幸,又唯恐拖累了将军,便用烛台上的铁钎刺入喉中,当场丧命。”秦将离的声音凛如冰雪,“更早之前,将军还曾救过我兄长的性命,他从此倾心,求父母对将军透露嫁许之意,将军一口回绝。兄长伤心绝望,偏生父母又做了一件糊涂之举,将他送入后宫,以为这样可以让他彻底死心断念。然则——”
      他顿了一顿,浅浅一笑,目光中却殊无笑意:“先帝是慈和明君,却已垂垂老迈,在兄长心目中岂能与绮年玉貌的将军相提并论呢?将军听闻他封了才人后,让他帮打探后宫的消息,兄长明知危险,却也一口答应。夜会延思殿,将军只为了情报,兄长却是出于讨好心仪之人的一点糊涂私心,至于后来的事,却是出乎你们二人意料之外的了。”
      “薛才人之事,我万分抱歉悔恨。”林慧容黯然道,“时至今日,我还不时梦见当日的情景,我不曾欢喜他,也不曾回报他,可是从那日我便知道,纵能让天下英才入我囊中,归我所用,可再也没有这个人啦……李璨后来也没有再嚷什么,而是帮我一力遮掩,薛才人报的是暴病身亡。你是怎么去的养蜂人家?”
      “将军悔恨则已,抱歉却未必,否则怎会不知我家后来之事?”秦将离垂目道,“我兄长为将军而忘记一身安危,为将军而抛却一家荣辱,最后为将军而死,倒也算求仁得仁。可我一家败落,父母皆亡,原是将军与陈王之故。所以我焉能不怀恨?焉能不报复?当年我年方九岁,流浪街头,即将冻饿而死的时候,有人找到了我,把我送到一户姓秦的养蜂人家,又过一年,养父养母皆亡,我头插草标自贩为奴,‘恰巧’遇到了来人市上买人的吴羽华,我便从此进入了冥翼。”
      林慧容闻言心头一凛——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布的局!对方如此处心积虑,着实可忧。她蹙眉道:“魏菖蒲和卫防风和你是一伙的?”
      秦将离面上的表情波澜不兴,答道:“卫防风不是,他本是穆宗李珉安插于冥翼的暗桩。”
      “那你和魏菖蒲……”这两人先前也不是完全没有痛下杀手的机会,却一直安分守己,等到最后一刻方才动手……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将军的性命,若是终结于北伐匈奴的最后一役,最能得到好处的会是谁呢?”秦将离悠悠道,瞥一眼脸色雪白的林慧容,唇边扬起一抹笑意,似讥诮又似自嘲,“何况,因求不得而疯魔,宁愿不得之则毁之的人,可不止我一个而已。”

      风敛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慈恩寺的,只知道,当她神智恢复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将军府,还无巧无不巧地遇上了今日闲居家中的林慧容。
      “你来得正好,坎坎今天抓周。”林慧容笑着牵起了她的手,“等去看过了,我再给你接风洗尘。坎坎如今还不会说话,不过你别担心,我听人说过,越晚学会说话的孩子越聪明……”
      虽然被救回,但风敛月生产之后一直郁郁寡欢,林慧容是过来人,怕她有事,便征得风敛月的同意,把半年大的孩子带回府中,如自己儿女一般地抚养。身为生母的风敛月更多的时候是带领商队四方奔走,待得到长安后也会时不时地来将军府上探望一下这个乳名坎坎的儿子。
      风敛月只是淡淡一笑,不言不语地听着林慧容絮叨着坎坎的一些趣事,心中百感交集。
      她私心里其实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他是她的亲生骨肉,焉能不爱?然而他的到来,却是完全出乎于她的期待与情愿,他的存在,不断地提醒她那些她竭力想要忘却的往事。这两种矛盾的情绪使她心力交瘁,使她竟有些惶恐和畏缩于看见这个无辜的孩子,使她成为这样一个不合格的母亲。
      林慧容牵着她,也不知道走过了几处回廊,终于来到一处小院落里。
      粉妆玉琢般的小娃娃,裹在大红的小衣袄里,头上稀稀疏疏的胎发用彩色丝线在顶心处扎成一小扎,努力挪动着藕节一般圆滚滚白嫩嫩的小胳膊小腿,在桌子正中央爬呀爬。那模样着实可爱,风敛月不由得走上前几步,靠近桌边仔仔细细地看他。
      桌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事物,可是坎坎对这些似乎都不怎么感兴趣,也许是风敛月身上色彩艳丽的衣衫更能吸引他的注意,也许是母子连心,他抬起小小脑袋,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片刻之后,忽然咧开红润润的嘴唇,灿烂一笑。
      孩子的笑容,是有着冰消雪融般的魔力的。风敛月的心立时一片柔软宁静,不由得弯下腰去,有些笨拙地把他抱了起来,搂在怀里。
      坎坎很乖,在她怀里咯咯地笑,过了一会儿,他又丝毫不见外地伸手去摸她的脸,她的嘴唇、鼻子,最后是她的耳垂,仿佛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具似的,捏着她的耳垂不肯放手了。他还小,没有多大手劲,再卖力也只让风敛月觉得好笑,轻声唤道:“坎坎乖啊,别淘气。”
      坎坎眨巴着眼睛凝望着她,小小的身体软软的,暖暖的。
      “良——”
      “良——”
      他是在叫她,尽管他或许还不明白这个字眼的意思,尽管他咬字吐字还不甚准确——他在唤她“娘”!刚满周岁的坎坎,人生中所说的第一个字,就是在唤她!
      风敛月再也克制不住自己,顾不得场合,顾不得旁人,失声痛哭起来,泪水滑过苍白的脸颊,一滴一滴落在孩子的脸上身上。坎坎被惊着了,小嘴一撇也哭了起来,旁边的奶娘侍女们连忙上前接过孩子,哄着他慢慢收声。林慧容亦把风敛月劝了出去,让侍女领她到另一间屋子去收拾换衣。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重新梳洗过的风敛月踏入了林慧容的书房里。
      “林姐姐,我想跟你打探个消息。”她在林慧容对面的座位上坐下,脸上铅华不染,鬓边插的绢制宫花色调鲜艳,越发衬得她面颊白皙,眼瞳幽暗。
      林慧容爽朗一笑,道:“什么事,你只管说罢。”
      接过侍女双手呈上的新茶,风敛月缓缓道:“我隐约听说图勒那边换了新国王,原来的大王子登上了王位。不知除此之外,姐姐这边还有什么消息没有。”
      林慧容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是想问问有没有齐苏木的消息,心中长长叹息,随即收起了笑容:“抱歉了,目前还没有什么可靠的消息。”
      片刻的沉寂,风敛月用茶杯盖一下一下地拨着漂浮在茶水水面上的茶叶,低头道:
      “下一趟去江南的生意,我不去了。阿嗔一个人就够了,而且薰州那里的丝绸大户古桃夭原是我的旧识,她的姊夫苏锦砚本是薰州苏刺史之子,人也和气爽利,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变故的……至于坎坎,就还是只能劳烦林姐姐,在我从图勒回来之前再帮我照看照看他了。”
      “……好。只是……”
      话已至此,风敛月眼圈微红,眨了几下眼睛,勉强一笑道:“我本是糊涂之人,请姐姐容忍我的任性罢——临走之前,我还想问姐姐一个人的事。”
      “谁?”林慧容明知故问。虽然事情的发展顺遂了她的心愿,可是她丝毫也不因此而感到高兴。
      那个名字在风敛月舌尖来回滚动,如鲠在喉,最终才一字一字艰涩吐出:
      “……秦将离。”
      “他,原本是我仇家之子。这个说来惭愧,我早年时也曾做过一些荒唐之事,无端伤害了一些人。他的家族因我的错误而沦落,当时他只有九、十岁,被我的政-敌利用,设法给安插到了冥翼里。他刺杀我,原是处心积虑地要为家族复仇……”林慧容踌躇着,最终还是把事情始末说了。
      风敛月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淡淡“噢”了一声,片刻后又问道:“已经处决了么?”
      “……还没有。”倘若是普通的叛徒,早就处决了;倘若只是与她有仇怨的普通刺客,或许林慧容心情好的时候会放他一马。但秦将离究竟应该如何处置,她还未下定最后的决心——冥翼的叛徒,又犯下如此罪孽,本是非死不可的;可他和风敛月之间的爱恨纠缠太过复杂,又是坎坎的亲生父亲……
      风敛月一手扶着茶几缓缓起身,声音有些缥缈地道:“那,且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可以吗?”
      “……可以。”

      九月的图勒虽还未下雪,已经是寒冷异常,火盆里升腾的小小的橙红色的炭火,被从窗缝里灌进来的冷风吹动,飘摇着,晃动着。齐苏木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一方手帕,放在炭火上,静静地看着火舌将其一点点吞没。火盆里飘飞出点点的火星灰烬,发出嚓嚓的轻响,似是声声的叹息,悠悠而起,悠悠而落。
      屋外传来通报的声音,伺候的男奴打开紧闭的屋门,掀起厚重的帘子。松赞卓格挟着一身寒气飘然而入,身上的长裙猩红如血。齐苏木起身行礼:
      “参见公主……不,抱歉,王太女殿下。”
      “无妨,实际上我听人称我王太女殿下还不太习惯。”松赞卓格不在意地摆了下手,“过几日就要搬回宫中了,想到今后要离开这住了多年的公主府,今后再没有人称我公主,心中似乎还有些失落啊。”
      “公主,即便是议政公主,也只有议政之权;王太女,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无掣肘。”齐苏木语气平和地说道,“是以恭喜王太女殿下。”
      松赞卓格目光闪动,微笑道:“我有今日,离不开你们的帮助。阿牧,虽然我图勒习俗,不能用异国人出任大臣,但请你继续做幕僚还是可以的。”
      “属下得殿下庇护、任用多年,深感殿下厚爱,感激不尽。”齐苏木不卑不亢地道,“如今大功告成,殿下心愿得偿,从此可以大展抱负,再不需要属下出力,故属下请辞,恳请殿下许可。”
      闻言,松赞卓格收了脸上的笑容,冷冷道:“阿牧,你看不上我许你的地位和厚禄吗?”
      齐苏木躬身道:“不敢——殿下,属下本是外邦人,多年以来,也只能躲在暗处为殿下效力。殿下如今身为图勒的王太女,再无人掣肘、压制,过去属下做的一些搬不上台面的事情,如今都不需要做。属下再留在这里,一则有碍殿下光明磊落的声名,二则也般配不上殿下的厚赐,所以属下请辞,回归故土,望殿下许可。”
      松赞卓格的目光掠过桌上未曾动过的酒食,沉默了许久许久,缓缓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呢——算了,阿牧,我没必要再和你说假话。塔末里他们都已经处理了,至于你,也是一样,虽然我觉得很惋惜。”
      打开天窗说明话,齐苏木面上波澜不兴,淡然道:“当初是殿下救了属下的性命,让属下多活了几年,已经是属下的意外之喜了。”
      松赞卓格深深叹息,蓦然,她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那个叫做风敛月的女子,你是真心欢喜她么?”
      齐苏木沉默不答。
      “那好,如果她也是真心欢喜你,想必一定会再来舍阑城,打探你的下落。作为对你的补偿,我会让她为你生殉——”松赞卓格悠悠道,“放心我不会让人折磨欺辱她的,我会让她死得毫无痛苦,与你合葬,成全了你们这段真心真意的情爱。”
      “殿下若是真心要补偿我,就不要伤害她的性命。”齐苏木终于开口,“按照图勒这里的传说,生死业缘,果报自受,人死之后,各有所报,各有去处,纵然是父子至亲,身死之后也是歧路各别。我要她生殉我有什么意义呢?殿下已将这图勒牢牢掌控在手里,她区区一个外邦女子,人畜无害,恳请殿下看在属下多年效忠的苦劳份上,放过了她罢。”
      “……好吧,我答应你。”
      听到她的保证,齐苏木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松赞卓格虽然刚毅狠辣,却不会违背诺言的:“多谢殿下。”他一面说,一面拿起了桌上的酒樽。
      松赞卓格再不打话,转身朝着门外走去。阿牧原是她的刀,可如今,这把刀她要亲手折断,因为再无可用之处了。
      即使她十分惋惜,即使她百般惆怅。

      【俺木有让小齐断手断脚也木有让他移情别恋哦,顶锅盖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1章 情重陷娑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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