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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 尘埃里花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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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建峰那里出来,我步行穿过两条街回公寓。
走到地下通道路口,看到商场外壁上,有亚戈大剧院的巨幅广告:当你站在这浮云中央,你就是明月清风。
我觉得好笑。这个精致的男人,赵子明。三年前,在他亲手设计的大提琴外形的米罗剧院里,他对我说了类似的话:单伊,你坐在这大提琴里,你就是音符。
起初,我感动到流泪,以为自己是他最爱的音符。但终于知道,这音符不值一钱。所以,单伊后来不再相信长久,不再相海枯石烂山盟海誓。那些是少女们理想中的东西。我已经没有资本。
地下通道很长,尽头的路灯像极了韦尔乔笔下的那一盏,细长老旧,豆油黄的灯光悬在空气浑浊的路口,没有生气。这令我想起我的老板钟磊,他的声音、思维、眼神,处处都如同这盏半新不旧古板生锈的灯。
上周五我将剧本交给他,他翻开来看了两句文案便摆摆手,“忧郁症的精神科医生与乡村小学教师,无花果爱情?你以为我们要拍文艺片?我们的观众大多数是年轻人,你处处都要突出小资情调,否则谁愿意看?”
我立即觉得闷气郁结。
老板点燃一支烟,敲着桌子,“上次你给晚报生活版写的蒋欣一案专题,就是好题材。蒋欣在法庭上枪击丈夫然后自杀,你亲眼目睹过。我还可以帮你安排采访,蒋欣现在还在康仁医院。”他吸一口烟又说,“大家对家暴题材总是感兴趣的。要么你按我的意见修改本子,要么前功尽弃。”
我更加气结,“我不想再挖别人的疮疤。”
他瞪眼,“所以,你单伊写出来的本子总是清汤挂面曲高和寡,跟你的人一样。你的故事总是叫人打瞌睡。”
“或者你才能写出油头粉面对人胃口的东西来。”我愤愤然。
老板掐灭烟头,站起来冲我说,“单伊,你会写专栏会无病呻吟又怎样?!我告诉你,电视文化就是俗文化,不俗谁会看!像你这样写本子,一钱不值!”
我几乎要气炸,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主任,你永远都像超市赶趟打折,跳楼价甩卖廉价花生油,以为赚肥,可是总有一天顾客会吃腻。”
老板瞪住我,那张精瘦的脸孔正要爆发。巧姐却不知怎么的进门来挡在我面前,“不好意思,单伊脾气大,还请你包涵。”
碍于巧姐的面子,老板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事后,巧姐狠狠训我,“他好歹还是你老板,再大胆的员工也不该像你那样骂老板,简直是拿饭碗砸自己的额头。”
是,生活是大前提,人不能太天真。我又泄下气来,“饭碗永远比额头重要。”
“我那边正好在招人,广告部有适合你的空缺。”巧姐知道我近来不太如意。
我轻轻叹气,嘟哝一句,“台里的广告尽卖药。”
“单伊,你神经啊,逮谁咬谁!”她愤愤然转身就走。
我这才清醒过来,只得下班以后再跟她赔不是。
从那以后,老板再没给过我好脸色。现在人人都是大爷,人人得罪不起,偏偏我爱得罪人,这个人还是老板。呵,我的饭碗已经与我的额头一般淤青发肿,欲裂未裂。
管他。
不知不觉已走完长长的地下通道,通道的尽头有小孩子在卖艳丽的玫瑰,流浪小摊上,摆着各种杂色围巾等待顾客,拐角处还有一对情侣在冷风中拥吻。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北风中的爱情瑟瑟发抖,他们很是英勇。
我向年轻的摊主买了一条浅灰色格子围巾,棉质的围巾摸上去令人感到温暖。摊主用很可爱的纸袋将围巾包好递给我。这时,那对拥吻的情侣也走过来,男人为女人买了一条粉色的长围巾,一圈一圈替她围上,女人白皙的面颊被映得暖香四溢。然后他为她买了一枝玫瑰,她欢喜地拿在手上,看着爱人,眼光婉转。
我心里忽然柔软下来。大概只有我这样的人不相信海誓山盟,看别人是矫情,其实是自己的爱情观早已经生锈。
抬头看见夜雾中浓黑的天空,莫名又想起韦尔乔。同时,一双睿智深邃的眼睛闪进脑海。我一怔。我又想到了徐衍之。三年前,我沉沦的时候,是曼子把我从泥潭里拉起来。我曾经告诉她,我也许不能再爱上任何人。于是,独自一人用力地生活。但现在我却开始想念一个男人的眼睛。而且是多年来只见过一面的男人。
此时手机在皮包里响起来,居然正是徐衍之。他给我一条短讯:《西方哲理漫画》我已经放在你新居客厅的书架中。
顿时,我脑中仿佛有一道流水淌过,微微地清亮。我在路边拦一辆计程车,朝新房子驶去。
在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看到一辆车驶过来并朝我按喇叭。我顿住,让在路边。
车子却在我身边停下,门打开来,是徐衍之。
我诧异,“是你?”
他从车里出来,头发被风吹得随意竖起,一身灰色风衣令他显得更加高大。
“没想到你这么晚过来。”他看着我说,“你还有事?”
我摇摇头,“没有,路过而已。”看到他,我便忘记了那本《西方哲理漫画》,我心里微微一震。
“你现在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他一向绅士。
“谢谢。”
他绕过车子,帮我打开车门。我坐进去,顿时感到暖香扑鼻。我辨不出车里是香水还是古龙水或是香皂沐浴乳的味道,但这样的空气分子会将人的每一个毛孔都包裹得温暖。
我从未在建峰的清冷的车子里闻到过这样的气息。
我哪里知道,如果这天晚上没有遇见他,也许一切还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