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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尘埃里花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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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收到徐衍之发来的邮件。只一张图片,用电脑画的。阳台设计成法国古堡的质感,浅紫色为主,磨砂质感。蔓藤恰到好处地垂在阳光的影子里,仿佛闻到普罗旺斯的花香,让人满目芬芳温暖,自由又寂寞。是徐衍之的风格。阳台地板上隔层玻璃里面是灰蓝色的水晶灯,白天照在屋顶上也如同星星两颗。
他画得十分仔细,图片放大好几倍仍然可以看到栏杆上细碎繁复的图案。
他会细致地对待每一位客户。
我回复他的邮件:门德尔松站在这个阳台上,能写出春之歌舞曲第九号。
他立刻又有消息发过来:这样的过奖让我不着边际,已经脚不沾地了。
我轻笑。事实上,他的设计比我期待中的更赏心悦目。
我正继续敲键盘的时候,接到徐衍之的电话。
“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施工?”
“天才设计。”我大赞,“像是置身于多瑙河畔的古堡,十分浪漫。尤其是那两粒灯光,实在是妙。”
“呵,”他笑,“恐怕太亮太过繁华,看上去像东京银座。”
“东京银座才不会有那样的蔓藤存活——我什么时候能看到成品?”我兴奋地问。
“不出一个月。”
“好,我立刻联系装修公司。”
“恐怕用色太大胆。”他仍不放心地问一句。
“但很有感觉。我妈妈找对人了。”
“谢谢。总算第一单生意开门大吉。”他在电话那头笑了,声线温润。
我又笑,“你的设计让我想起医生画家韦尔乔。”
“世界之小!”他忽然惊叹,“墙壁的设计正是借鉴韦尔乔的《西方哲理漫画》。”
我也十分惊异,我与他竟然这样默契。
“原来你也看韦尔乔的画。”我来了兴致,“但是那本《西方哲理漫画》,我走了好多个书店都没有买到,一直遗憾。你是在法国买到的这本书?”
“一次路过香港的时候买下的。我这里还有一本,可以送你。”他大方地说。
“那真是太感激了。”我倒不客气。
“我还是头一次遇见同样喜欢韦尔乔的人。”
“内心孤独的人会喜欢韦尔乔的线条和用色。”我玩笑地说。
他也笑起来,“没有经历过热闹,怎么会感到孤独。”
这男人看淡一切事,热闹与孤独都不成为他的景致。而我已经至俗,所以佩服他。
“我今晚就把书放到你的新居。”他说,“你方便的时候过来取就好。”
“谢谢你。”我轻轻说。
“不用客气。”
挂断电话,我深深吸气。
我又想起韦尔乔为陈染的小说所作的插画:两个人分别行走在地面和半空中,背景是豆油黄,楼房是灰褐色。只一盏高悬的路灯,并没有亮。我常常在熬夜赶稿的时候,在单位办公厅落地窗前出神的时候,甚至在与建峰约会的时候,都能想起这幅画,《离异的人》的封面。它像沙粒一样铺散在我的脑海中,让我觉得亲切而又无从理解。
偶尔的梦境里,我还会梦到自己如那个走在半空中的人一样,仿佛镶嵌在豆油黄的背景中,远离人群,不得动弹。
徐衍之设计的阳台,正如我在年少时想象过的那样温暖而寂寞。我曾想,某一天在阳光笼罩的阳台里,听爵士乐,喝咖啡,膝头放一本《马波克村外》。对爱人说一句“我忽然爱上了里约”,他会意地笑,吻我额头。
但我从未想过要和我的男友于建峰一起在这样的情景中完成这样的浪漫。他是我的男友,但我在一切有关浪漫的细节里从不会想到他。我不过才二十六岁,却已经不知如何与男友相处。可怕。很多人,一世无爱。
我想我该去看看男友建峰,我们已经有三个星期没见面。如果被母亲知道,她一定开我的批斗大会。
建峰的公司在市中心的一座大写字楼。他昼夜有忙不完的工作,赚不完的钱。所以我们长时间不见面,以至于我推脱他的约会,并没有多少不妥。
傍晚,我到他办公室时,他正在与人通电话,深黑色西装与金丝边镜框在夕阳底下闪着光晕。
他边看文件边讲电话,“方总,我们已经让利百分之五,剩余的利润很少,还希望您能够谅解……新公司上路,已经在各方面都作了退步,我想我们并不是只有这一次的合作……好的,好的,多谢。那这周末我请您吃饭。”
他挂断电话抬起头来,才发现我正站在门口。
“单伊,你来了。”他赶紧走过来,仿佛看到盼望已久的一个人,浓眉中透着点惊喜。
我有一丝愧疚。
“怎么还没下班?”我在沙发里坐下来。
他招呼秘书给我泡一杯咖啡。他这里的饮料向来只有咖啡。
“正准备打电话约你,没想到你过来了。”他说。
“你总是忙,适当的时候也要有些放松,不然身体要垮掉的。况且今天是周末。”
“我这个年纪不赶紧上进,到时候再上进就来不及了。”他仍旧是这句话。
我低头喝咖啡。雀巢速溶,水并不太热。
“你这里,连饮水机都比别的地方要紧张。”我说。
他诧异地看我一眼,“你总是拐弯抹角。”
“水烧不开,当心喝坏肚子。”
他于是会意,笑着说,“我这里可是难得有机会招待一次你。”
“你今天约我有事?”我想起他刚才说“正准备打电话约我”。
他取下眼镜,鼻梁上有两道浅浅的印痕,“打算找你帮忙写几个字。”
“什么字?”
“刚找了广告公司,但他们的文案我并不满意。”
“写广告语不是我的长处,恐怕会砸你的牌子。”
“单伊,”他看着我,“只需要你写一句话就行,并不一定采用。”
“也好。”我点点头。
“请你吃饭。”他很有兴致地站起来。
“可是我已经吃过了。”
“今天搞定大客户,理应去吃一顿。”他笑得春风得意。
原来如此。只有“搞定大客户”的时候,他才会如此兴奋。
我与他一起走出公司大门。
我想吃火锅,但建峰坚持说不够情调。于是带我去一家西餐厅吃红酒牛排。然而还未发动车子,他便接到一个电话。接完电话,他对我歉意一笑,“单伊,真的对不起,客户临时找我,所以不能陪你吃饭了。”
“没关系。”我不意外也不失落。对他来说,客户永远很重要。
“下次补上。”
他临走时甚至吻了一下我的额头,但是他嘴唇的触觉让我感到陌生。
我与建峰之间淡如白水,我们的约会好像也只是一个必须完成的惯性环节。就像不饿的时候吃饭会食不知味,困乏的时候打哈欠并不能真正解决困意。我仿佛与建峰并肩走在一条路的两边,甚至有时候令人觉得你不知我我不识你。而我依然与他走在路两边。母亲一向认为找个男人作依靠是必要的,而我已经二十六岁,没有多少力气去找下一个男友。所以我若是同巧姐一样单身至三十多岁,母亲一定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