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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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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月楼中许久没有那么“热闹”了。
先是销声匿迹多年的盛家后辈重出江湖,再是一个挥剑惊涛的神秘剑客,纷纷大叹这一次来的值当。
......毕竟观月楼的请帖,也是价值不菲的。
江逾白听着耳边细细碎碎的议论,轻轻地笑了一声。
果然,菀青在惊鸿一瞥江逾白的剑术之后,又是另一副面孔了。
“这位前辈,您的剑术了得,何必做如此不光彩的事情?”
她指的是抢夺碧海青冥剑,还把它抛给了盛家的人。在买卖珍品的观月楼里这么做,与强盗无异。
菀青的态度软化,但江逾白并不吃这一套。
“我刚才说得很清楚了。”他的声音在琼枝寒月下更显清冷空阔,“这把剑,是她的。”
这一代的盛家的当家人他再熟悉不过了。碧海青冥剑上纂刻着盛家的家纹,代代用以昭示家主身份。要说盛家会将碧海青冥剑典当或者售卖——
骗鬼呢?
除非盛家人都彻底死绝了。
菀青脸上连假面似的笑影都挂不住了。
观月楼不仅菀青这么一位掌事。如果让楼主知道在她的场子上出了这么大的事,首先倒霉的就是她。
江逾白琢磨着差不多了,也不能把对方彻底逼急了,于是双手抱胸,扭头对着闻人璩的方向朗声喊了句:
“闻人大当家,今日就先借我万两黄金,改日定当奉还。”
闻人璩一抖激灵,发现居然还有自己的戏份,一时间大喜过望,捡起地上的扇子,哗啦一声展开,纸扇轻摇风度翩翩:“没问题。”
他心底一片雪亮。这样的剑客,黄金万两也许驱使不了,但是人情可以。
他也不奢望对方做什么,只希望对方在他面前不要藏私,多耍两招。那剑势、那身法、那身段,样样都是一等一的好啊!
江逾白无声苦笑。
大约只有多年的旧友才知道,闻人璩年轻时最大的梦想就是一人一剑走江湖。可惜天赋有限,他家又不是做这个的,因此对合他胃口的高手都很好说话,单纯的见猎心喜罢了。
菀青的神色也转寰了过来。
无论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么一问一答之间,那句“这是她的剑”,又有了全新的阐释——
大约就是一个无名高手怜香惜玉、为她借来万金替她实现愿望的故事了。
“且慢。”
江逾白一愣,不知道除了自己和盛家的小姑娘,还能出什么拦路虎。
一抬头,之前聊了会儿天的老相识也学着他的模样,从楼上直接越了下来。和江逾白的不同,他直到落了地,端庄华贵的金纹玄衣也没有乱了半分,只是那双瞳色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逾白——
一眼里千头万绪,江逾白一时之间......居然看不分明。
......不过年轻人跳下来的姿势还是蛮帅气的,虽然比不上他。
“你又有什么意见?”江逾白直觉这人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语调里微微含着笑意。萧睿的壳子从外表到声音都是透彻且婉丽的,就这么似春水流淌过般的言语,那人却还扭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似乎还有些不乐意?
“你不必向闻人借钱。”来人硬梆梆地说,“这黄金万两,我给你。”
四周顿时一片抽气声。
这人谁啊,怎么借钱还有人抢着来的?
等等......“给”的意思,不会是不必还了吧?
江逾白耳力过人,听见了议论声后心里很是不得劲:他为了这个小姑娘都开口借钱了,也算是为红颜一掷万金了吧?怎么轮到他就没人感慨他大方呢?
这么想着,江逾白有些无奈。约莫之前招惹了人家,败坏了他的兴致,这是等着跟他慢慢算账来着。
“你别闹。闻人当家,还是劳烦你来吧。”
闻人璩当即点头:“没问题没问题!”
玄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闻人璩就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手一抖,扇子险些又从手中滑落下去。
“......”
他在心里默默低吼:这个煞星怎么也在?!
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本来以为马上能听见闻人璩命人去取黄金的江逾白有些疑惑地抬头一看,只见闻人璩不知何时拿扇子捂住了脸,隐隐能看见他耷拉着的肩膀,跟霜打的茄子没什么两样。
这一副模样......显然是迎面撞上了什么他惹不起的人。
果然,在可疑的寂静之后,有人小心翼翼中带着惊讶的声音响起——
“诶!那什么,这不是淮亲王吗?”
随后就被捂住了嘴。
“嘘——”
江逾白:“..................”
他没记错的话......
淮亲王,本名周琰。
也就是,萧家希望能利用萧睿讨好的对象。
这得是有多巧?
江逾白抽了抽嘴角,心里暗骂不长眼的贼老天,一边悄悄往边上挪了些。谁知他刚挪了一小步,周琰的眼睛刷地一下就跟过来了。
原本在暗处看不清楚,现在江逾白能看清对方的眼睛了。
较普通人更加深邃,剔透如墨玉一般的颜色,睫毛像两把刷子似的,让俊美到有些骜兀逼人的脸庞瞬间变得温驯了起来。
温驯......?错觉吧?
江逾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周琰这股莫名其妙的亲近却并不让他排斥。
周琰在和他对视一眼后马上又将视线转移到了同样惊讶的菀青身上,温吞却倨傲:“我说,这人是从我那里来的,所以黄金万两由我来出。稍后王府会派人送上。”
菀青有些尴尬地笑了:“是。”
得罪淮亲王比场子闹腾起来要更可怕好吗!
观月楼在京城已经盘踞数年,根基甚厚,但......无论势力有多大,面对王权,都只能低头。
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江逾白就这样,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被“请”回了原来的厢房,然后在散场时被塞进了淮亲王的马车。周琰似乎做了个什么手势,然后也跟着钻了进来。
别人他不想评论,但是周琰带来的心腹虽然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不说,但江逾白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的些许惊讶。
而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他和周琰都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江逾白觉得这样不行。
人家好歹帮了他。从前的黄金万两对江逾白来说无疑是洒洒水,但是现在的他......还真没这么高的身价。
“咳,淮......”
“叫我名字就好。”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周琰截胡了。周琰之前一直盯着马车的角落不说话,如今一开口,那双乌黑的眼睛又直直地撞进了江逾白眼里。
江逾白一噎,心里念叨这小王爷的眼睛长的好是好,但实在不太妙,乍一看去好像他整个眼睛里都只有自己似的。
他斟酌着开口:“周小王爷。”他终究没有开口叫“周琰”,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怪异,“不知道小王爷为什么......”
为什么出手帮我?
好人也不是这么个做法。
“钱多,没处花。”周琰的回答迅速而简洁,“我乐意。”
“......”你这是逗我呢吧?
周琰:“我认真的。”
江逾白:“......行,谢谢了您呐。改天我一定全数奉还。”
周琰:“我说过了,不用你还。”
江逾白:“那你想怎么样?”
周琰似乎是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看向江逾白,观月楼一眼对视时的复杂情感又涌现了出来。
半晌沉默。
“你......算了。”周琰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呼吸一下一下渐渐沉落下去,似乎颇为无奈。
江逾白突然有些气无力起来:怎么你比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江逾白总觉得这个小王爷的情绪总是买的莫名其妙。
一时间,气血开始翻涌,强行调动内力的后遗症也上来了。这具重病的身体还是太过孱弱,就过了那么几招,跟要了半条命似的。
熟悉的血腥味随着隐隐的痒意上涌,江逾白单手扶住车壁,另一只手将咳嗽牢牢捂住在嘴边,喉咙里却还是传来了撕裂的痛感。
脑内一瞬间又些混沌。他似乎对这种要死不活的感觉似曾相识。
周琰一时怔愣,随即慌了神,但很快就伸出修长的手将茶壶牢牢抓住,匆匆往茶盏里倒,拿起茶盏一闻却发现里头都是泛着幽香的茶水。周琰心一跳,随即狠狠把茶盏掷了出去,压着嗓子吼道:“拿水来!”
说着伏到江逾白身边,熟稔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背。即使没有喝水,江逾白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咳嗽被慢慢抚平下去了。
江逾白心中讶异,但还是握住了周琰的手,安慰他:“没事。”
萧睿的病说白了是痨病。虽然不会传染,但身体也只能一天一天衰弱下去。这孩子大概有家人也罹患此症,这才把他吓到了。
周琰顺势扣住江逾白的手腕。他的手腕清瘦,白皙到透明,隐隐看得见紫色的血脉。
“都这样了你还说没事......”
周琰焦急的声音传来,江逾白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小王爷居然还会把脉。
还真是多才多艺啊。
刚想出声安慰两句,却见周琰紧紧箍住了他的手腕,下死了力道。
他赤红着眼,手微微颤抖,指尖不停地在江逾白露出的一小截手腕上摩挲:“......怎么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看他这么一副入了魔障的模样,缓了过来的江逾白将空出的手贴向他的额头,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热了,却被决绝地推开——
“别碰我!”周琰低吼道。
江逾白的手停留在了半空。
马车四壁裹着西域最好的融锦,脚下上铺了厚厚的毛毡,角落里镂空的金色火炉还在静静燃烧着。
但江逾白还是被蹿上来的冷意刺得一个激灵。
这小混蛋。
江逾白自诩任性,却发现自己现在什么气都撒不出来。
他知道今天该到此为止了。
一声轻叹,江逾白掀开了车帘。别过脸的周琰只觉得有小小的雪花拂过自己的脸,头顶传来江逾白淡漠的声音:
“首先,你是先凑上来来碰我的。”
“其次......”
周琰听见了一阵细碎的声响,等反应过来打算理会,却发现眼前一阵黑,似乎有什么粗糙的东西被扣上了自己的脸,他猛地扭头去看,在那物什滑下他的脸之前,那人却已经如雪花消失地干干净净。
“这个送你了。”
“啪嗒。”
脚边滚落了什么东西。
周琰愣了愣,俯身去捡。
是一个带笑的昆仑奴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