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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   晴夜被乌云笼罩,风雪渐渐大了起来。

      江逾白脱身后在起伏的屋脊上翩飞,俯视了一眼周围的建筑物,果然已经离王府没有多少距离。

      ……那小王爷原来打的是直接把他截回府的主意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头一圈红痕,似乎还残留着烫人的触感。

      莫不是周琰和萧睿之间有什么渊源?但是在萧睿留存下来的记忆里可完全没有这回事。

      萧睿是个喜欢宅在家中治学著书的人物,他见过的权贵屈指可数,绝不包括周琰这样的大人物。

      ……大约是周琰单纯犯病吧。

      江逾白深深吸了口气,趁着雪还没下大,往王府的后院而去。之前在周琰马车里沾染上的熏香被冷风一吹,一会儿便散得干干净净。

      雪打窗棂,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晨,叶俞捧着盥洗的一应事物敲开了江逾白的门。

      从前病情好时,萧睿总是在这个时辰穿戴好端坐着等他的;病情不好时,也会尽量支起身子闭目养神,等着叶俞来搀他起身。

      总之,除非病的稀里糊涂,能下床他绝不在床上呆着。在被大夫确诊痨症后更是恨不得天天吃住在书房里。

      但是今天,他家公子赖床了!

      叶俞急匆匆把木案放下,三步做两步冲到江逾白床边,用手去摸他的额头——

      没有发热。

      如画般细致描绘的脸庞上带了几丝绯红,但似乎是睡出来的。他呼吸清浅,神态安详,似乎还睡得很不错。

      和寻常晚间因为咳嗽整夜睡不着觉、气虚梦魇、醒来时浑身冷汗相比,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叶俞顿时安了心,悄悄地挪了挪脚步,就见自家公子倏忽睁开了眼睛,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垮垮地披着,还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早啊。”

      半拢半合的双眼氤氲着水雾,如春山冶丽。

      叶俞:“……公子早!”

      不愧是自家公子,连起床都这么好看!

      叶俞端来的早餐不算繁盛,却也颇为精致。

      江逾白喝完一碗鸡丝银耳粥,捏起一旁盘子里的甜雪樱桃仔细端详。看着它糖霜包裹下玲珑剔透的模样,一时间喉咙一动。

      收拾碗筷的叶俞眼尖地看见了江逾白的动作,干脆利落地把整盘甜雪樱桃往桌角一摆,有些生气地说:“公子又忘了,您不能吃这么甜的东西,万一喉咙又不舒服了怎么办?”

      说着他伸出手,示意江逾白把手里那颗也交出来。

      江逾白微愣,眨了眨眼,扭头直直盯着叶俞,直把叶俞看得浑身不得劲。

      叶俞:“……”

      这时,江逾白忽然垂头,将手中的樱桃直接抛进了嘴里,

      叶俞:“………公子!!”

      江逾白无奈,抬手作投降状:“好了好了。我以后再也不偷吃了。”

      看着叶俞气恼中无可奈何的模样,江逾白施施然将双手拢入宽大的袖子里,抱着膝上的汤婆子取暖。他舒适地眨了眨眼,睫毛浓密而精巧,一时间有股玄妙的滋味又涌上心头。

      熟悉。莫名地熟悉。仿佛这种桥段早已经上演了千遍万遍。

      但是萧睿本人并不嗜甜,即使药苦也顾不上吃什么甜食,再后来,苦到极点的药也能当饭面无表情地喝下去了。这正是叶俞如此放心地将这么一大盘甜雪樱桃大大方方摆在桌上的原因。

      但江逾白本人嗜甜如命。眼下他没有太多精力去琢磨重生后这些似是而非的细节,趁着这小书童不注意时多偷几盘甜点来才是正经。

      曾经的“剑仙”沦落到如此境地,实在可悲可叹……

      这边江逾白还在顾影自怜,嘴巴停不下来的叶俞已经凑到他身边说:“公子,您就放心养病。我看淮亲王一时肯定是顾不上咱们的,咱们只要把身体养好,以后您想吃多少蜜饯果品都行。”

      “……你又听说什么了?”江逾白端起温热的茶杯抿了一口。

      叶俞一笑,清秀的杏眼弯的像只松鼠。他俯下身,喜悦道:“我听说啊,淮亲王昨儿晚上在观月楼为了一个男人豪掷万金呢!他们还亲眼看着那男人上了淮亲王的马车……啧啧,那可是万两黄金,淮亲王说送就送出去了,眼皮都不眨一下,那得是多稀罕人家!现在淮亲王新宠在怀,当然不会来我们这个小院子里给他心尖上的人添不痛快啊……”

      “噗!咳……”江逾白险些一口水喷出来。叶俞以为他又犯咳症了,忙赶上来为他顺气,慌神之中有些自责:“公子,都怪我忙着收拾厨房忘了煎药……不对,咱们带来的药材快不够用了,还是先得请个大夫。公子你等着,我这就去!”

      被他安抚了一会儿的江逾白还是咳得昏天黑地。好容易缓了过来,叶俞已经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这叫什么?

      好事不出门,八卦传千里!

      怕是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说了,这才传进叶俞耳朵里的!

      我呸,还心尖儿上的人呢。他不告而别就甩了个面具给人家,他们俩之间用仇人来形容都比这不靠谱的谣言恰当。

      江逾白颇为郁闷,把椅子往右挪了挪,悄悄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满满捞了一把甜雪樱桃出来,愤恨地一口一个——

      粘而不腻的糖霜,嚼来唇齿溢香的樱桃肉,激发着舌尖上的津液,稍稍抚平了他内心的悲愤。

      ……当然,只是稍稍。

      直到江逾白将碟子吃空了,叶俞的脚步声才姗姗来迟,听着似乎还拽着一个人。江逾白快速地弯腰,将空碟子塞进桌底。

      “您快别磨蹭了!”叶俞的声音传来,气喘吁吁。他一脚迈进门槛,拉着身后的男人就往屋子里冲,“公子,我回来了!”

      男人背着个药箱,约莫是个大夫。一身藏蓝色的长衫松垮着仿佛随时要落下来,鞋子也不好好穿,一只一脚踩着脚后跟,走起路来拖拖拉拉的。他脸上胡子拉碴,约莫三十上下,五官依稀可见一点舒朗的轮廓,却被乌黑的眼圈和佝偻着的身姿毁地一干二净。

      江逾白:“……”

      男人打了个哈欠,死气沉沉地抬头看了江逾白一眼,原本那飘来的眼神和看一坨猪肉没什么区别,只是在仔细看清了江逾白的脸色之后,他的表情才略微严肃了一些。

      男人迈了几步,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撩起有些过于宽大的袖子,说:“把手伸出来。”

      江逾白一言不发,听话照做。男人的脸色好了些,将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他纤细的手腕,没一会儿,眉头就皱成了一座小山。

      “你这病大概是没救了。”男人神色莫辨地打量着江逾白,“你自己不想活,神仙也救不了你。”

      叶俞听懂了这句话,顿时如遭雷击,眼眶兀地红了。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自从公子知晓了自己要被送进什么地方、做些什么,原本还算积极的心志瞬间消沉了下去。

      有这样的家族至亲在,再加上自己孱弱的身体,萧睿永远出不了头。真的担上了男宠的名头,无论有没有发生什么,在萧睿心中首先就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但现在的江逾白还是缺少一些代入感,听见他这么说,心情复杂地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股欲言又止的神态落在大夫眼里,十分不合时宜。

      “当啷~”大夫脚下仿佛踩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是一个倒翻了的盘子,隐隐还能看见一层残缺的薄薄糖霜。

      大夫:“……”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哪有一心求死的人还有闲心偷吃蜜饯还试图掩盖证据的?

      可是这个脉象,明显是寒气侵骨、郁结于内、忧思多虑的症状啊。

      这下他彻底来了兴致,总算舍得把背着的小小药箱放下来了。药箱的铜锁一打开,琳琅满目都是各式各样的药瓶、银针等物。他斟酌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递给叶俞:“一天半颗,就水服下,用来保命足够了。原来的方子不用停。”

      叶俞之前已经给他看过脉案和药方了。如果江逾白得的是一般的病,根本请不出这个家伙。

      叶俞抹了把眼泪,利落地说:“我这就去煎药。”说着跑出了屋子。

      大夫转回身来,抽出针卷来,挑了足有食指长的一根,说:“来,我先给你来上几针。”

      江逾白躲过他凑上来的手,嫌弃地说道:“你消毒了吗?”

      “当然,我用滚水烫了两遍了。”大夫下意识地回答道,随即猛然惊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

      “你挺行啊,春无赖。”江逾白的叹息里带着笑意,只是笑得有些发苦,“现在都敢给人上针了。”

      春无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半天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又低又弱:“……你是谁?”

      “消毒”这个词,他只在两个人嘴里听说过。

      而且他春无赖自诩神医,这幅嫌弃他嫌弃地要命的样子,可实在是太久违了。

      “呵呵。”江逾白眯着眼,拿起茶杯来,指节比白瓷还要剔透无瑕,“你说呢?”

      春无赖:“……”

      这一声“呵呵”!

      这熟悉的反问!

      春无赖脑子一空,脱口而出:“江逾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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