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彼河侧》风暄和

22、第六个故事（2）

　　2.

　　于是，顾夕开始在脑海里构思年终总结了。虽然她真正坐在桌前写东西的机会并不多，但是她有大把的时间，产生大量的心理活动。顾夕对自己这种效率低下的行为豪不反悔，还美其名曰“量两次，剪一次”。这是她在犹太老头那里学到的一句土语。她每天就处在量来量去中，常常是一天过去了也下不了一次剪子。

　　顾夕总是喜欢先把事情规范化。比如年终总结吧，她开始排列自己去年做的几个项目，然而却没有一个项目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她在自己那三秒钟记忆的脑子里列起了一二三，可想而知列了也是白列，一会儿就全忘光了 －和笨蛋一号做的项目马上就要收尾了。顾夕丝毫不想去想，她还指望着，最好是给笨蛋一号擦干净屁股之前她就能找到下家跳槽，再也不用面对这个烂摊子。再说说和FBI做的那个项目吧，自从上次开会睡着了之后，顾夕就有意无意的避免着和他碰面。大不了他走了我在自己研究吧，何况还有两个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呢。顾夕自暴自弃的想。

　　除了这两个倒霉的项目之外，还有一个项目，这个项目虽然做了，但是顾夕一直不愿意去想它。它就像消费者行为一样，给顾夕带来了无穷的心理伤害 －是的，在这么多年后，居然还有这样能打到顾夕的老脸的事情。顾夕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

　　事情大概发生在去年四月，对，是去年报税之前，那就是四月了。一个又高，又精神的小伙子跳槽去了德勤。

　　是的，小伙子们就是这么孜孜不倦，顾夕最近翻到他的简历，发现他在德勤又升了一级，而且德勤还出钱让他去读这附近最好的学校的工商管理硕士。再看看顾夕自己，仿佛中学老师的话又回荡在耳边 －你再不努力，你再不努力人家越落你越远（此处三个感叹号，大家自行想象）。

　　很快，在犹太老头的督促下，人力资源部门马上就招来了一个德勤小伙子的代替品。虽然犹太老头天天宣传 －我们总是招来那些相似的人，那些全面发展的人 －可是顾夕觉得犹太老头的眼光越来越差 －这招来的人和德勤小伙子一点都不相似。

　　“顾夕！”犹太老头热情地介绍着，又开始给顾夕贴上一些名不副实的标签，“顾夕就是我们这里全面发展的代表人物！”犹太老头全然把他昨天对顾夕写作和数学的批评忘到了脑后，在这位新来的人员面前，塑造了一个任劳任怨，兢兢业业的老员工形象。“杰弗里（那个跳槽的小伙子的名字，顾夕绞尽脑汁才想起来他到底叫什么，期间笨蛋一二三号的名字依次在顾夕脑海里飘过，不断干扰着顾夕虚弱的记忆，但是顾夕就是这么忠于事实，一定要把它想起来不可！）做的那个项目，就由你俩共同接手完成了！”

　　那位新来的同事看了一眼顾夕。确切地说，她在打量着顾夕。凭着顾夕两年研究生，近十年办公室积累的经验，顾夕顿时感到这打量并不友善。如果有选择，她愿意避免和这位新来的大妈合作 －这是一位印度大妈，她蓬松的头发烫着小卷，并不像IT的那几位印度大妈那样诚恳而朴素。从她的目光里顾夕感到了一阵挑衅。于是顾夕也打量起她来 －从她那金桃心的小黑包，到十字花的平底鞋 －还有她那和顾夕类似的身材 －顾夕得出结论，这是一个颇为美国化，或者说努力美国化的印度大妈，大概有一到两个孩子，和自己差不多大，总之绝不是一个理想的合作对象！

　　果然，犹太老头介绍完之后，她高高地仰起头就走出了办公室，丝毫也没有给顾夕半个笑脸。

　　顾夕也没有给她笑脸，却还是觉得平白受了顿气。她开始留心关注这位印度大妈的言行，并寻找着机会把这个项目转手他人。谁知，很快，犹太老头就找上了她。“顾夕。”每次犹太老头要往她筐里扔屎，都会笑得格外真诚，“我在想，这里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让你带一带新人。”

　　谈话结束，顾夕在位子上静静的坐着，内心却电闪雷鸣，风起云涌，直到那时候也是新人的笨蛋一号过来打断了她的冥思。

　　“我这又弄不出来了。”他一脸焦急地说，“咱们老板不在，你帮我看一眼。”

　　顾夕抬眼看着他那热锅上蚂蚁的样子，不慌不忙的开了口：“真是不巧。”她说，“我要回家接孩子。但是你可以去找犹太老头，他就在他的办公室！”

　　顾夕又坐了一会儿，看到她的老板回来了，那个印度大妈和她的老板肩并着肩，一路欢声笑语。讲述着她儿子的逸闻趣事。是，印度大妈总是借她是新人的各种便利，和顾夕的老板，她自己的老板，还有犹太老头手下的另外一个老板共进午餐，十分熟络。顾夕想着自己刚来时那夹着尾巴的样子，恨不能自己给自己一个耳光。

　　顾夕最终，整理了思路，调节了心情，她决定，不管犹太老头怎么说，她绝对不主动去找印度大妈。果然，没几天印度大妈坐不住了，毕竟，这个项目只是顾夕各个烂摊子中的一个，可对于印度大妈却是她现在唯一的项目。印度大妈假装不经意路过又停了下来，倚在顾夕桌子旁边那个书架上，抖着她那满手的金链子。顾夕看见了她，还是没有作声。

　　“咳！”印度大妈开口了，“犹太老头让我来找你。”她又把金链子一抖，好像要祭出什么法器，“他说你做过这一方面，也要对这个项目负责。”

　　顾夕从屏幕前抬起了头，她觉得这几年深的犹太老头的精髓，越是烦人的时候，笑得越是灿烂。“啊！”顾夕说，“我很乐意帮忙。只是最近手头上事情太多，要不，我们和犹太老头一起开个启动会议吧！”

　　印度大妈一听有些慌乱，犹太老头已经在两个星期前就让她来找顾夕开会，是她自己一直拖到今天。她连忙说，“那倒不用。犹太老头主要是说，你把上一个项目的资料先给我过一遍。”

　　“嗯……”顾夕注视着印度大妈，“好呀。我马上就向IT申请，你可以查看以前那个项目的文件夹的所有内容。”她顿了顿，“我会抄送犹太老头的，需要他的批准。”

　　就这样，两个大妈拿犹太老头不断过着招。最后印度大妈把脚一跺，深感大妈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收拾。“我还有事，我们回头再聊。”

　　又过了两周，顾夕耗不过犹太老头，还是给印度大妈做起了辅导。印度大妈也不是完全的草包。顾夕见她有心学习，又忘了自己的底线，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雷锋。“这一部分这样处理也是可以，但是我们一般都会在做几个相关的报告，这样比较全面。”顾夕马上就觉得自己太进入角色了，因为印度大妈白眼一翻：“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斜眼看着顾夕，“这个项目做了一年？也没有什么东西。”

　　此类事件不断上演，顾夕终于记住了自己的立场。然而，这印度大妈渐渐开始拖起工来。每次开会的时候，顾夕总会发现她什么也没有做。顾夕开始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开始向老板和犹太老头旁敲侧击。开始是：“印度大妈可能因为是刚刚接触，这个项目的进度似乎比预期的慢……一些。”后来就直接要求加派人手，然而老板和犹太老头似乎并没有看出端倪，他们陶醉在印度大妈和他们每天的其乐融融的互动中。只有顾夕一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这个项目肯定无法如期完成，如果犹太老头知道这个后果，他一定会暴跳起来，顾夕并不怕老头的暴跳，他就算是跳楼，顾夕也不会眨一下眼睛，顾夕害怕的是，他在暴跳之后，会把所有的活，都推到顾夕身上。

　　终于有一天，顾夕找到了一个跳出火坑的机会。这还要感谢笨蛋一号，由于他一向的学艺不精，粗心大意，他犯了一个错误，把一些重要数据发错了对象。这使得整个队伍人心惶惶起来，因为，在一向标榜“及时，准确，高质量”的犹太老头眼里，这简直就像天塌了一样（要不他也不会去精神疗养），在顾夕以为犹太老头已经被气死了的时候，她又听说，最近不光是她们组，犹太老头管辖之内的其他组也错误频出。大家被要求集体反省和思考“挽救及预防的方案”。

　　顾夕经过思考，决定抓住着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她敲起了她老板的门。老板一脸忧心忡忡，毕竟笨蛋一号的错误她也有责任，顾夕已经能感到老板在为老板自己的年终总结措辞 －这里一定要集中着墨于她作为一个领导，是如何有效地进行了补救和制定了相关的措施 －顾夕决定为老板的年终总结推波助澜。她一脸谦虚的向老板提倡制定固定的相互监督策略，笨蛋一号作为一个新人虽然不太靠谱，但是勤恳踏实，顾夕提出，自己愿意多帮助他，假以时日，笨蛋一号一定会赶超德勤和FBI。

　　“但是，”顾夕终于讲到了她的重点，“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帮助印度大妈了。可是经过这一段时间，我看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老板也是颇为心神不定，拿出一个方案阻止笨蛋一号二号三号再犯错误是此时的重中之重。由于她和犹太老头一直也不相信顾夕对印度大妈的评价，她觉得印度大妈的那个项目绝对不是什么问题。她当即就一点头说道，“笨蛋一号就交给你了。”

　　顾夕一身轻松地走出了老板的办公室，和印度大妈擦肩而过。印度大妈似乎对她翻了一个白眼。翻白眼，谁不会呢！每天对一家老小不知道要在心里翻多少白眼才能捱过这一天。顾夕在心里狠狠的翻了两个大白眼，马上就听到了一串丁零当啷 －印度大妈晃动着法器还击的声音。

　　你可能要问，既然这件事情它圆满地解决了，为什么还会对顾夕造成心理阴影呢？没错，这个故事还有后续，讲故事的人还得喘口气，才能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