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彼河侧》风暄和

21、第六个故事（1）

　　1 .

　　顾夕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儿，但是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就好像又该报税了，就好像又该给柯基打狂犬疫苗，就好像又该给孩子报名夏令营，她总是觉得自己刚干完这些事，转眼就要再干一遍。就好像再也遮不住肉的夏天，忽然就到了。顾夕在早上用手机一刷，发现犹太老头在凌晨五点三十五分发了一封邮件，标记为“重要”，这封邮件如此的长，顾夕根本就读不完，但她只看了标题，就失去了读下去的勇气 － “请在下周一之前，提交你的年终总结”。

　　年终总结击败了甲板会议，荣升顾夕在这个公司最讨厌的事情第一位。

　　上周，还是上上周的组会，犹太老头就向他们“透露”，马上就要年终总结了，而今年的年终总结由于重组，会有一些“新的形式”。顾夕听到这里已经咬牙切齿。等她镇定一下之后偷偷瞄瞄四周，只见马上就要走了的笨蛋一号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而神经质的笨蛋二号脸色更加苍白惊恐，笨蛋三号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顾夕总觉得他不应该坐在这里，而是应该在隔壁正在兴建的大楼搬砖。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好像想冲上去给犹太老头一拳的样子。

　　“你们都知道的，我们部门为什么长盛不衰，”犹太老头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听众们的反应，或许他心里早已了然，所以尽量避免和大家的眼神交流，“在任何事情上，我们都不会报以潦草的态度。”

　　虽然顾夕十分痛恨这个话题，但她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因为犹太老头不管主持大会小会，都特别喜欢用提问的方式，这让顾夕充分的重温她极其失败的研究生时光。记得顾夕在研究生时为了凑学分，不得不选修了一门叫做“消费者行为”的课。她们的课程一般都是小班，而这个课由于在礼拜六早上，选修的只有三个中国人，两个韩国人，和一个黑人。

　　这个老师和犹太老头极为相似，他十分喜欢课堂互动和各种提问。以至于大部分的时间，大家都在互相讨论或和他一起讨论。这并不是关键，顾夕颇为上过一些这种叫做“研讨会”的课。这个老师的特别之处在于他虽然是一个强壮的中老年人，但是他所举的话题，都十分的生活化。

　　比如，在一节课上，他兴致勃勃地提问了，“顾夕！说说你最喜欢的厕所清洁剂的牌子吧！”

　　那时候，顾夕还没有把脸皮修炼的像现在一样厚，也没有理解到“面子和里子只能要一样”这样的生活精髓，她还是一个要脸又要皮，上课答不出问题就会羞愧的年轻人。她就算是千算万算，也料不到老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我……”顾夕彻底傻眼了，如今的顾夕能向老师举证三种清洁厕所的方法，尽管她还是说不出几个厕所清洁剂的牌子，但是十年前的她对清理厕所实在更是没有什么概念。

　　十秒沉默后，老师转向了一个韩国同学：“你用什么牌子的清洁剂清理厕所呢？”

　　这位韩国同学似乎也对这个领域没有任何研究，而且顾夕的沉默并没有给内向的亚洲人民带来一些缓冲，而是使得他们更加紧张了，她脱口而出：“我不怎么清理厕所。”

　　老师显然十分震惊，但是身兼商学院，研究生院，某企业咨询师的他毕竟见过很多场面，他决定泰然处之，对另一个中国学生开玩笑似的说，“你也不怎么清理厕所吗？”

　　另一个中国学生显然被他说中，她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也是，啊，不，不是，但是我，我也不知道我用什么牌子，我不太看牌子。”

　　老师故作夸张的一头栽倒在了桌上，大家哈哈大笑，但是顾夕现在想起来，觉得那说不定是他真实的反应。

　　还有，顾夕最大的洋相之一也出在这个课上。由于这个课是早上九点钟开始，周末又没有校车，顾夕总是会和另外两个女生相约一起走路到教室。而周六的早上起床对于她们所有人都是一个难题。这天顾夕起来以后，看也没有看，就穿了一双昨天刚买的鞋子，这双鞋子，顾夕觉得看上去像一双木屐，样子十分新颖，是她在GAP大减价的时候买的，只花了七美元。她穿上这双七美元的新鞋子就出了门，和两位同伴一起匆匆忙忙赶往教室。结果，没过两分钟她就觉得不对劲了，这双鞋真是磨脚磨得厉害，她想，不过我还是坚持一下吧。

　　但是不到五分钟，她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对两个好友说：“我不行了，我走不动了。”另外两人不由分说地把她拽了起来，“要么你让我扶着你，要么你就光脚走吧！”其中一人对她说道。顾夕想了想自己的考勤，把心一横，让她们两个扶着，步履蹒跚的向教室走去。

　　到了教室，她觉得自己眼泪都快下来了。结果一回头，发现这“消费者行为”的老师，正憋着笑站在她们后边。

　　“我跟了你们一路啦！”他说。

　　“今天早上，我在远处就看见这两位同学搀扶着顾夕走在路上，顾夕走得像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一样。顾夕，你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

　　这就是这节课老师的开场白。

　　“我穿了一双新鞋，昨天刚买的。”顾夕红着脸说。

　　“你为什么买它呢？”老师问。

　　“它减价了，只有七美元。”顾夕说。

　　“大家看看，”老师指着顾夕，“同学们，这就是消费者行为。那么顾夕，它穿上去是否也像一双七美元的鞋呢？”

　　顾夕羞愧难当，虽然她深深的学到了一个“花了七美元的鞋，穿上去就会像一双七美元的鞋”这样的道理。但是下了课，她气愤的决定光着脚也不穿这鞋了。然而，在满是砂石的路上走了一分钟，她又放弃了。

　　最终，两个同学陪着她在路边吹着风，等着她现在的老公，当时的男朋友开车来接她。老公一见她上车就大惊小怪起来。“嗬，这不是个木屐嘛。”

　　随后他又得意洋洋的说，“我早就告诉过你……”

　　“开你的车！”受了双重刺激的顾夕打断了他，“你要是再说，我就让你尝尝这木屐的滋味！”

　　（顾夕知道自己又跑题了，可是犹太老头的提问真的每次都让我想起这堂课
　　:_/）

　　十年后这一幕还是经常重演，让顾夕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有长进。她运功抵御着犹太老头和笨蛋一二三号各种奇异的小宇宙已经精疲力尽，可是这时犹太老头又开始了 －

　　“我知道我还没有发给大家这次年终总结的指导方针，但是，我知道你们都读过我往年对大家的‘建议’，你们来说说，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呢？”

　　犹太老头在会议室里用目光扫荡着，寻找着一个牺牲者。大家都觉得十分崩溃，同时看向墙上的时钟，时钟友好的显示组会结束的时间就要到了。

　　老头背对着时钟，没有发现这一点。他最终把目光固定在顾夕身上。“顾夕。”他说，“你知道年终总结的关键之处吗？”

　　顾夕毫不示弱的看着犹太老头的方向，其实她是在看墙上的表，她知道下一个会议也是在这个办公室，马上就要有一个常年在家工作的人打电话进来了。她看似在思考，其实是在争取着时间。

　　果然，叮的一声电话响了，大家都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犹太老头还不放过他们，对正在往外走的四个人喊话道，“记住，一定要写完整的句子，完整的段落，以我们组的高标准严要求，你们都要给我写够几页纸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