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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恰遇那个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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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阿姊,已经几乎没了人样。白衣裳成了黑的,满头污发遮了脸。她就那样蜷在路中,等着被横来的马车碾死。我是见着这人真要死了,才将她从路中央拉回来。”
她笑了一声:“我们这样的人,从来不敢轻易沾惹什么麻烦,你说是么?
“那时,她的脸上全是划痕,已认不出我。认出她,是因为她还戴着我给她做的香囊。她都已经是那个样子,我不知道,她怎么还能将香囊保管得那样好。养了一个月,她神智才好了些。我才晓得,那时候,她那样轻易便离开了那位公子,也没有来找我,是因为打听到了家人的消息,她急着想要去确认一番,再来,带我回家。”
又是一静,他便听到她突来的冷笑,“回家?最先,不就是被家人卖掉的么?”
他想,他也许能明白她后来的倦意,是从哪里来了。
“我说过,她长得很美,所以,才会又被卖一次。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大概已经耗费了她毕生的力气。
“那是一个,让她宁愿被马车碾死也不愿留下的地方。
“阿姊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请了全杭州最好的大夫,她也没能熬过去。循着阿姊的描述,我也去找了那所谓的家人。大概是老天爷在捉弄罢,卖了阿姊,他们仍那样贫穷。我去的时候,家中正好死了最小的弟弟。
“能有什么办法?他们不过是想用一个女儿的命,来换一大家人的命。我没有进门,我不敢进门。我就那样逃回来。没有办法原谅他们对阿姊的作为,也没有办法责怪他们,更没有什么办法,来帮他们一把。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去帮他们,既然阿姊死了,我终究也要死,那便让他们自生自灭罢。”
“阿棠……”
“你不用安慰我。”她抚了抚琴,继而奏起,“都过去了——我知道,你能安慰我的,也不过这一句话。我这样的人,大概是低贱惯了,最怕,被你们这样的人怜悯。”
他伸手罩住额角,指尖有些发白。她的琴声依然平静,却听得他心烦。匆匆起身,碰落了身旁茶盏,他也恍若未闻,遑遑而逃:“今日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这世间命运凄惨的人很多,他本不该为别人的人生失了分寸。
回到家,他问家中的先生:“要如何,才能不去在意不该在意的人?”
先生答:“离,忘。”
忘?他问自己,自己竟什么时候将她记在心里了么?
离?他做不到。他总觉得,能见着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那些话,她愿意说给他听,却不要他的安慰,她大抵,是心灰意冷了?
他想,她大概是觉得这世上再也没什么好的东西,值得她留下来?那他便去给她看些好的东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