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执江子

7、我心不由我

　　接到他的邀约时，她有十分的诧异：这人，却又不怕自己坏了他的名声么？
　　他说：“坏一个名声，能救人一命，很值。”
　　她笑：“我也没有想不开，不会死，放心。”
　　可她的面色日益苍白，令他无法放心。
　　“多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也是。别的女子做不到，我却可以，横竖，我也没什么名声。”
　　他觉得口中苦涩，她说话，永远都像刀子，剜别人，也剜自己。

　　他将她带到骊山上，那儿有最好的景致。
　　夕阳西下，斜光里，他问她：“无关怜悯，你还愿嫁我么？”
　　她笑，只当他在开玩笑，“不要你的名声了？你们常家，也受得住这样的名声？”
　　“总有别的办法，一个坏名声，便用十个好名声来换。”
　　“你又不是喜欢我，这样，又是何苦。”她望了望天，“做人，可不能那样善良，更何况，是你这样的人。”
　　“我大约，是喜欢你的。”
　　她笑得越发厉害，“那可不成，千万断了这样的念头。”
　　“何为不行，何为不该？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她站起身，“我不愿意嫁你。天晚了，你快些回去罢。”
　　他看着她背影，余晖里辨不清他表情。

　　年初二，他邀她喝酒。
　　她只是笑：“喝酒这样的事，如何不找你的那些朋友，反而来找了我？我可不能喝。”
　　“你不喝，看着我喝也行。那些朋友，都不如你知心。”
　　“是么？”她转身沏茶，“说说，常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执着酒杯的手停在嘴边，“我要结亲了。”
　　“是么？什么样的女子？”
　　那边的声音，来得没有半分迟疑，他想，戏子就是这样，半点也看不到真心。
　　“很有才华，也有见地，像你。”他说着话，心中又笑自己何时也能面不改色地说谎话了。
　　她也知道，他说的是谎话。这样的年代，谁知道自己要嫁什么样的人，又有谁知道，自己要娶什么样的人。
　　她问他：“何时结亲？”
　　“初六。”
　　“是常家要败了么？娶亲娶得这样急。”
　　他不语。良久，才回道：“已订下很久了。”
　　她给他倒了一杯茶，“是么。”没有半分波澜，好似她早已知晓。
　　“我说要喝酒，你给我倒茶做什么？”他转头看她，有些不满。她好像总是这样固执己见，他说要听曲，她给他弹琵琶，他说要喝酒，她却给他倒茶。
　　她笑得温和，“一杯酒，一口茶，别醉。要娶亲的人，醉在我这儿可说不过去。”
　　他举起茶杯，像曾经做过的那样，隔着蒙蒙水汽看她，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看得清楚些。
　　“你说话，几分真几分假？”
　　她笑笑，给自己也斟上一杯茶，“初六我会送上彩礼，到时，可不要将我送礼的人赶出去才好。”
　　“阿棠，这应是最后一次了，你还是不愿嫁我？”
　　“我，和你的家族，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他没有回答。
　　“你看，这本就不是个什么复杂事。有了夫人，就该收心了罢？韬光养晦到如今，也该有所行动了？今日喝过酒，便当未曾见过我罢。”
　　他猛地抓住她手腕：“该该该，什么都是该，你可有一刻有过自己的想法？”
　　她定定地望着他：“有又如何？我们这样的人，可有一天是不违心地活着的？”
　　他颓下来，松了她的手：“我是不是，亏欠了你？”
　　她假装不懂地笑起来：“送个彩礼，难不成你还要还回来？”
　　他抬头，“今夜月色真好。”
　　半弯月，从未有过的清明。
　　她未抬头，“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