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前因: 虚实之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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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谷雨再度转醒，人已经躺进了暖和的被窝，身上换了干净的睡袍，额头肿起鼓包的地方被抹了药油，小腿让赤鱬抓破的伤口也包扎过了，房间里还充斥着食物的香气，谷雨很快发现这源自于床头柜上的一碗白米粥，还是温的。
他这是遇上田螺姑娘了？
谷雨四顾一圈，发现穆江的虚像正窝在房间角落的小沙发里打瞌睡，而沙发前的小圆桌上布阵似的摆了一堆小零件：一只装满大米的玻璃杯，一张折成凹形的长纸槽，斜靠在玻璃杯一侧，用透明胶带和杯子边缘固定在一起，纸槽下面垫了个不锈钢的圆形烟灰缸。一根已经烧过一半的线香插在米里，线香根部用棉线拴着个小铃铛，小铃铛刚刚好被悬挂在纸槽的顶部。
“穆江？！”谷雨猛地从床上跳下来，顾不得发软的两条腿，跌跌撞撞地朝房门冲，一边冲一边摸着挂在胸前的小铃铛，碎碎念起来：“我也没摇铃吧？这位穆姑娘是怎么进来的……”小神仙纳闷的功夫已经冲了出去，蜂窝状的幻境入口顷刻间浮现在他面前，这画面太过刺激了……就像是一张巨幅拼图，少说也有上万片，而每一片的小画面还都会动的那种……谷雨眉头皱成了瞎疙瘩，越发地头昏脑涨起来，他缓了口气，努力从一堆幻境碎片里辨认出新线索的入口，再逐个闯进去找人。
冯思淼室友的视频幻境，没有。
刚刚在江边拍的照片，没有。
四天前网友拍摄的江边照片，还是没有。
谷雨连找了三个幻境都没遇见穆江，反倒把自己累得发懵，找是再找不动了，他索性一屁股坐在蜂巢入口前干等着。果然，没多一会儿，“穆姑娘”就从一个发亮的蜂巢碎片里跌了出来，一眼便和坐在地上的小神仙对上了视线。
“你干什么呢！”穆江几步冲过来。
“这还看不出来，等你啊！穆江你这人太无组织无纪律了，怎么擅自点香入镜？！你这样很危险知道吗……”谷雨一边快速教训人一边站起身，却一下子起猛了，眼前一花整个人虚晃了一下，好在被穆江及时扶住。他借着穆江的力气站稳了，正准备继续发飙，忽然肩上被裹了一件外套，接着，整个人就被穆江给强行拉着往前走。
“回酒店再说。”
穆江这句语气压得极沉，似乎他才是憋着火的那个，谷雨想怼他，却被他衣服上浓厚的尸气呛得打了个喷嚏。
“你去哪了……”谷雨话还没问出来，穆江冰凉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直把他摸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路：“又去扒拉尸体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酒店客房，穆江匆匆瞥了一眼线香，先把空调调高几度，又走去床头，摸了一下粥碗：“怎么不喝？”说着，他拉开抽屉拿出一盒药，拆下一片，又接了一杯水一并递到谷雨面前：“算了，先喝药。”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喝哪门子药啊……”谷雨一脸懵逼，他忽然有点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穆江啊？怎么这么行为怪异的？
谷雨猛地晃晃头，接过水和药片放一边：“不是！你都查什么了？赶紧说啊！”
“我检查过冯思淼的视频，他手机里有很多请私家侦探搜集许靳黑料的记录，他一直想勒索许靳，却无法得手。”穆江语速奇快，活像个开启2倍速模式的人工智能，还是个多线程多处理器的，因为说话完全不耽误他同样利落的手脚，他快速将谷雨身上的外套脱下，然后顺手拿起桌上的水和药，另一只手拽着小神仙往床铺走。
“接着，我去了今天11:45时的江边，并没有在江水里发现袭击你的动物。但我确认过漩涡底部的尸坑，浮尸已经不在那了，也没发现其他尸体。”两人走到床边，穆江骤然站定，严肃地盯着谷雨：“张嘴。”
谷雨正全神贯注听着线索，下意识就把嘴巴张开了，结果突然就被塞了一颗药片，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不自主地给咽了。
“诶你这人——”谷雨没咋呼完呢，水杯又被塞回他手上。
“喝水。”
谷雨瞪了穆江一眼，总算是低头敷衍地喝了一口，与此同时，穆江继续叙述他的发现：“那之后，我去了四天前的江边，检查了浮尸。死亡时间至少两周以上，高度腐烂，单手人为烧焦，浑身没留下任何线索，除非解剖做理化检测，否则无法判断死因。”
谷雨皱起眉，以目前他们掌握到的信息来看，许靳很有可能因为和冯思淼的纠纷，将他误杀或谋杀。但以许靳这种身份，似乎不太可能为了扰乱警方思路，就多杀一个人。
“凶手该不会就为了故意营造出水鬼案的假象，提前杀了一个‘水鬼’？”
“现在还不清楚。”穆江说话很严谨，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需要再去查一下酒店监控。”
“这家酒店？”
“这是距离拍摄地最近的星级酒店，许靳和团队都住在这，如果他案发当晚离开酒店，就一定会留下影像资料。”
“我也去！”
穆江忽而抬手按住谷雨的肩：“你不能去，”他语气冷冷的，像分配任务：“上床睡觉。”
“穆江你怎么回事……从刚刚开始就奇奇怪怪的……我睡什么觉啊！对了！我还没问你呢，引魂铃没响，你是怎么进来的？”
穆江并不回答，只把另一只手也压向谷雨的肩，强制性地把他按坐在床上：“你在发烧，自己不知道吗？”
“发……烧？”这个词似乎不在谷雨的认知范围内，他努力让浆糊似的脑子运转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人类的一种疾病，好像多产生于各类小说电视剧中，用于促进男女主人公感情进展的。没想到，他不仅被这镜瓮封印了法力，连金刚不坏之身也退化成了肉体凡胎，竟然说烧就烧起来了，原来……凡人生病是这么难受的？
“躺好。”穆江难得这般执着地督促着别人做什么事，但面对眼前这个连生病都不自知的小神仙，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耐心。一根线香燃烧的时间非常有限，他刚进来时用去了十五分钟零七秒照顾谷雨，现在又搭上了五分钟零十三秒说服他睡觉，总共二十分钟二十秒，即便是在现实中，他都很少为谁耽搁过这么长时间，事实上，在现实中，他就连相处，都很少有种这耐心，和其他人长时间相处……
偏偏眼下，浪费他时间的这位小神仙还一副懵懵的样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又摸了摸脸，蠢到让人不忍直视。直到穆江忍不住自己上手把他按倒在床上之前，这位神仙都没有一丝替他着想，乖乖睡觉的意思。
“诶你这个凡人干什么啊……”谷雨挣扎着，被穆江像包粽子似的，用被子裹好，丢在床上玩起了放置play，他脸上终于挂不住了怒道：“放肆！无礼！不成体统！”
谷雨的聒噪搅得穆江一阵心烦，他本就少得可怜的耐心终于用罄，连日来的疲惫和压力一股脑涌上来，穆江抬手按住眉心，胸口缓缓起伏了一下。
似乎自从碰上这位神仙，他的生活就一直在不停地脱离掌控，他越想努力把某些东西拽回来，那股莫名的离心力反而把他牵扯得越来越远，他仿佛已经偏离了原本熟悉的轨道，在一条自己完全不认识的路上，越走越远……他不想迁怒于谁，但线香眼看要燃尽……
“你是小孩子吗？现在什么情势，心里一点数都没有？”穆江轻吼一声，见谷雨神情一滞，接着冷冷说道：“你跟着我，也没什么帮助，徒劳而已，反倒是如果你因此病情恶化，我还得再烧一根香来照顾你！”
他这话说得有些无情了，本以为照那小神仙的性子，还会顶着嘴跟他吵闹一番，但谷雨却安静得出奇，只愣了愣，便把头别过去，“哦”了一声。
穆江本来已经打算迈出的步子，忽然因为这个不上不下的“哦”，停了下来，整个人有些尴尬地杵在床边，视线落在谷雨露给他的一小片侧颈上，房间里灯光昏暗，谷雨的耳根好似被晃得隐隐发红。
沉默并没有僵持几秒，就被小神仙的咳嗽声打破，穆江张了张嘴，什么都还没说出来，谷雨先抢走了话头，这一次，他的语气沉稳而平静，反倒义正言辞地催促起穆江来：“行了！赶紧走吧，香快烧没了！”
小神仙难得这般顾全大局又通情达理，穆江却反常地没觉得松心，反而有点后悔说了重话。他刚刚说的那些，固然每个字都在理，但在这一瞬间，却仿佛全如放屁，还不如一句“你是病人，需要休息”来得让人舒坦。
“我说穆江，你还愣着干什么啊？我的线香很贵的好吗！”谷雨从被子卷儿里抬起头，仿佛一瞬间理智占领了高地，通情达理得不得了：“干嘛呀？你看着我干什么？没见过神仙生病是吧！还是你觉得看看我能给我治病啊？”
见谷雨瞬间又了神气活现的样子，完全没有被重话戳心，赌气伤心过的痕迹，穆江的表情有些微妙，他扯了扯嘴角，干巴巴道：“见识了……”撂下这句，似乎是脸上挂不住了，转身就走。只是转动门把手时，他身后又传来谷雨的碎碎念：“没大没小的！回头再跟你算账！那什么……我不在你可得算好了时间！仔细听着点铃声！错过就麻烦了！听见没有！”
穆江眉头一紧，当即觉得自己刚刚一番“老母鸡”式的乱操心极其可笑，耳根腾的一热，讪讪丢出个“哦”字，赶紧推开门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谷雨一个，他呆呆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一个滚身，裹着被子卷，像个蚕宝宝一样坐起身来，快速眨了眨眼：“等下……那个凡人刚刚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是嫌我给他耽误事儿呢？”
事实上，方才和穆江说话那几分钟，谷雨一脑子浆糊根本没转弯，只是直觉认为对方说话好像挺有道理的，下意识“以大局为重”没去细琢磨穆江的话到底中不中听。
现在他一个人静下来，烧成浆糊的脑子终于开始缓缓运转，才反应过来穆江这张嘴有多气人，谷雨脸上渐渐浮起阴霾：“什么叫还得烧香来照顾我……他以为那线香是谁给他的啊！”
眼看着谷雨后知后觉地伤了感情，一直默默听墙角的小镜灵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循循善诱道：“小主上，你别怪主上大人，他没有别的意思……他今天是因为担心你，才匆匆忙忙进幻境的！照顾了你大半天才去忙别的事呢！他那么说其实是在担心你的，怕你真病情恶化，到时候没个人照顾……”
小镜子话还没说完呢，谷雨忽然愤懑地“啊——”了一声，把小镜灵吓得一激灵，紧接着，谷雨好似完全没听进去小镜子说了什么，或者说他的脑回路转得太快，直接跳过了小镜子那条苦情线，一拍脑门儿，万念俱灰一般地哀嚎起来：“这算什么事儿……我堂堂一介神官，竟然要让一个凡人操心？！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怎么在稷神殿混啊……丢神！”似乎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生病有多么不可思议，谷雨一个滚身把脸迈在了枕头缝里：“一万年修行的小仙竟然在一个凡人面前生病了……这不是落人笑柄么！”谷雨闷着声音，心有不甘似的碎碎念，碎碎念：“睡觉睡觉睡觉，快点好快点好快点好，稷神保佑啊，可别让谁再来照顾我了……我也是要面子的……”
等到穆江看好监控，再度回到客房，谷雨的药效发作，保持着闷头钻枕头缝的姿势已经睡了，而线香也燃至最后一小截儿。穆江朝床铺走了几步，见那个小神仙睡得很熟，脸上热出了一片潮红，伸手想要帮他拽松被子，可还未碰到谷雨的被角，就听谷雨忽然打了一串小呼噜，继而小声地嘟囔起来：“快点……好……丢……丢人……”
穆江心口没来由地一软，跨步走上前去，轻轻往下拽了拽被子，只见谷雨发了一身的汗，瀑布似的长发全都黏在侧脸上，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把一撮发丝理到小神仙耳后，指尖碰到谷雨滚烫的脖子，穆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就在这时候，谷雨忽然像是粘人的小猫儿似的，贴着他的指尖，把头蹭了过来，穆江右手一僵，眼看就要抚上谷雨的小脑袋，忽而一阵铃声脆响，他眼神一滞，整个人就凭空从温暖的幻境里消失了。
待到穆江再次清醒，他已然回到沙发上，全身因为灵魂出窍后遗症而脱力酸软，他撑起身子，下意识朝床铺看过去，床头还放着他进入幻境之前煮好的白粥，床上却平平整整，完全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穆江站起身，缓缓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被褥，掌心下是簇新的被单干爽微凉的触感……在现实中，那个全身都热呼呼的小神仙似乎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他忽然就想起了谷雨提起的“界碑”一说。
人、神、鬼，三界不得相通。别看现在他和谷雨朝夕相处，想躲个清净都躲不开，但等到这件事了结，他和这位小神仙之间，恐怕会一瞬间切断所有牵扯，而后，永远都会隔着像现在这样的，无形的“界碑”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穆江竟感到了一丝惆怅。他眉头微微一颤，很快又把这份猝不及防的心情，极为妥帖地收敛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前因: 虚实之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