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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薇亦柔止(2.1) ...

  •   大军一路北上,不觉已至涿郡。
      军中将领掾属除了田畴之外,暂时只有鲜于辅是幽州人。曹操此前并未到过幽州,而鲜于辅又因为领着本部军马不能随意离开,所以一直把田畴叫在身边,随时询问地理人情。
      郭嘉自然也在旁随行。那日田畴心里也不知是义愤还是慌乱烦躁,脱口而出讽刺了他一句,郭嘉却看似并未在意。吟了那句王粲的诗之后,他虽然没有再继续当时的话题,但仍举止自若言笑如常,倒让田畴隐隐有点过意不去。

      “故北中郎将,卢公卢子干,可便是涿郡人?” 曹操骑着马踏在涿郡街道上,忽然若有所思地问了这么一句。
      田畴微一愕,不知曹操为何有此一问,回想了一下,答道:
      “正是。”
      “卢公海内大儒,国之梁栋,吾到此地,不由怀想当日君子之风。”
      那名儒卢植,田畴虽未见过,但听得那些事迹也早心怀景仰。卢植年轻时家道寒素,就学于当时的宿儒马融。马融身为外戚,生活豪奢,讲课时也常让侍女歌舞助兴。然而卢植在旁侍讲好几年,竟从不曾分神多看那些歌女舞女一眼,令马融也改容相敬。后来,卢植儒学有成,曾主持官注《尚书》、五经等,既博而精,颇有口碑,堪称几十年来少见的大才。
      想来,是曹操到了这里,又生起了爱才之心。明着是叹卢植;暗着,只怕是在琢磨这里还有哪些“君子”未入自己彀中。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田畴也感到曹操爱才并非只是虚名,而且更是用人有道。军中见到的这么多人,实际性情相当不同,背景也是从旧臣到降将,从世家大族到寻常行伍各自不一,却也都能因才而用,各司其职。就连旧时曾为敌的人,也可以不计前嫌。比如这次也随行的陈琳,曾经在袁绍帐下一篇檄文骂的曹操狗血淋头,依然在几年前攻破邺城之后被曹操收为己用,起草军国书檄——而且,这还并非因为曹操没有合意的文书。毕竟曾为蔡邕弟子的路粹早已在曹操处掌记室文书,而路粹的笔杆,犀利恣肆之处比陈琳实在毫不稍逊。
      不过,这一切,似乎也有一个前提。那些人,无论才能高低,各自所长如何,都可以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宾服于曹操,为他所用。
      他们,有能力,有才华,但能力才华都还不会用到对曹操危险的方向上去。
      如果不是这样,又会如何?

      “且卢公非但吏治清明有道,昔年吾征黄巾,亦曾闻得卢中郎讨破张角,行军方略过人,心实嘉之。”曹操仍在回忆中,有几分悠然神往。
      一旁许久没有说话的郭嘉接口道:“然,卢公毕竟为小人在君前所谗,虽破贼在即,却几坐成死罪,功败垂成。”
      “呵呵,吾时年未而立,奉孝只怕尚少,倒也听过卢公之事?”
      “黄巾乱起,颍川为烈,嘉先君师长辈少不得有所谈论。”郭嘉微笑,像在说一件与己丝毫无关的事情。
      田畴心里一颤,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对郭嘉那点隐隐的过意不去从何而来。
      只不过,即使世间已经乱象纷呈,以干戚济世,便真的是正途么?他看向曹操,有几分迷茫的想起了传闻中这个人作的令泗水为之不流的徐州之屠,还有那官渡被坑杀的七万降卒……而此时,这个骑在马上,在北地风中衣角猎猎的人正带着显而易见的真诚向往着贤才忠良和清明之治。
      郭嘉带笑的声音仍在继续:“嘉还闻得,卢公好酒,且海量,能饮一石不醉。”
      “好个一石不醉!可吩咐太守,置办美酒奠仪,明日吾便带酒去卢公墓前一祭!”

      卢植的坟茔极尽简陋。虽然地方官吏已经尽快稍稍打扫整理了一下,看起来仍然也只是一个干净些的土堆而已。墓边芳草萋萋,一个年轻人跪在那里,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身上的布衣看起来有几分旧,但十分规矩整洁。正是卢植之子卢毓。
      曹操浇酒于地,祭奠过了卢植之后,跟卢毓交谈了几句,面露赞许转头对在旁的涿郡太守说,有这等才学的士子,不拘年轻年老,出身背景,下次擢举的时候都不可放过。
      一行人结束祭奠回驻地的路上,曹操仍在有几分对旁人,有几分是自言自语地说,不知卢植身前的弟子都在何方,可曾得到老师几分真传。
      陪在旁边的地方官中,附和应答之声响起。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那刘玄德,当年便是卢公弟子。”

      这句话一出,周遭气氛为之一窒。田畴想起了路上使者说的,出征之前众将担心刘备袭许的那些话,不由得向张辽等人望去。
      张辽那张豪迈英武,却又不失精明之气的脸上,果然带了一点忧色。这个不管是冲锋陷阵还是单身去敌营劝降都毫无惧色的勇将,大概忧虑的必然不是北方阵前那些即将交战的异族骑士,而是身后南边的命脉所在吧?
      其他诸人的神情,也都有几分若有所思。
      一个清朗笑声打破了此时尴尬的沉默,也让陷入沉思的曹操开了口。
      “奉孝何故发笑?”
      “适提及刘玄德,不由思及一事,故此失态,明公恕罪。”话倒谦恭,只不过还是弯着眼睛提着嘴角,哪里是等着“恕罪”的样子。
      “不妨讲来?”
      “据闻,刘玄德与一人在座,其人胡须甚多,刘玄德遂嘲之曰:昔吾居涿县,特多毛姓,东西南北皆诸毛也,故曰‘诸毛绕涿居乎’!”
      听到这里,曹操一行人已经忍不住面色暂时开朗起来。看看涿郡官吏,也都在苦笑中。郭嘉倒仍是兴高采烈的接下去:
      “然那人随即答曰:昔有作潞长,迁为涿令者,去官还家。人欲写信与之,不知如何称呼,欲署潞则失涿,欲署涿则失潞,乃署曰‘潞涿君’。”(*)
      在场的人都不禁失声而笑。尤其是诸人有多半都曾见过刘备,此时想起他那张没有胡子的脸,更是笑得厉害。曹操边笑边道:“过些时日,便到潞县。幸好我等乃是先至涿,再至潞,否则岂非也有‘潞涿’之讥?”

      “潞涿”是没有,“涿潞”——逐鹿,只怕倒是有的。田畴在心里暗暗补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遂归于汉。而汉朝之鹿……他悚然心惊,把自己的思路从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上面移开。人可变,势可变,但总有一些东西是值得坚持的。既然身为大梁客,自当不负信陵恩。(**)
      所以田畴的注意力又移回到现在正在说话的郭嘉身上,听见他平平静静又不容置疑的说:
      “军至潞县前,阎校尉将率所募得胡汉部曲来归,大约便是这几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薇亦柔止(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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