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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四章 北平城事(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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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犀终是自己爬上了最后一阶,不由往后看星儿。星儿舍下下最后几十阶,伸手要丫鬟抱。
当下,传来了西湖的声音,“星儿,爬不完,夫人是要罚的。”
星儿眼底有些酸楚,回头看站在顶端的灵犀,吸了吸鼻子,又迈出了一步。
西湖见状,微微颔首,又向站在星儿身旁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了然,伸出手去牵星儿,一主一仆慢腾腾地往上走去。
这厢,泉深与上官雪儿脚程快,早早来至殿中,一齐跪在佛前的蒲团。
泉深昂着头看着香火缭绕的菩萨仁慈面容,心中几多唏嘘,确也默念了几句“家宅平安,诸事顺意”的话。
上官雪儿是西域外来人,自幼所受习俗与中原不同,对向菩萨祈愿此类事,觉得尤为新鲜。
见泉深状似虔诚地三叩首,她也随着师娘甚是郑重地叩了叩,起起伏伏间,心里思来想去,只念了“心想事成”。反正,她一时也没有所求,心想事成,便是事事皆成了。
泉深与上官雪儿起身,西湖牵着灵犀与星儿来到了跟前。
泉深低头,问灵犀,“可是自己上来的?”
灵犀点了点头,如实道,“是灵犀自己爬上来的。”
星儿在一旁有些闷闷的。
上官雪儿蹲下身,嫣然地戳了戳星儿肉呼呼的脸颊,“平时,星儿你话最多,怎么不说话了?”
星儿兢兢地昂起头,小声道,“……我是给丫鬟牵上来的,不像灵犀妹妹……是自己走上来的。”
泉深并未说要罚她什么,星儿忙认错,“姑姑,星儿食言了,请姑姑责罚。”
灵犀抢着为星儿辩道,“娘,你别罚星儿姐姐了,星儿姐姐也知道错了。”
泉深淡淡地“哦”了声,问,“你倒是说说看星儿错在哪儿了?”
灵犀咬唇,不忍说,怕母亲真的恼了,会重罚了星儿。
上官雪儿反而笑了,对着西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问道,“师娘原话是说什么来着,西湖?”
西湖立刻会意,道,“夫人的原话是‘不许爬到一半就要人抱,否则罚’。”
上官雪儿对着两个小人儿打了个响指,笑吟吟道,“听见了吧,师娘是说不许人抱,没说不许牵,这样看来,星儿也不算食言。”
灵犀眼睛一亮,像是点醒了什么般。
星儿只听见不算食言,就不会被罚,顿时小脸也多云转晴。
上官雪儿站起身来,轻轻拽着泉深的胳膊,撒娇地摇晃道,“师娘,你说雪儿说得对不对。”
泉深自始至终都是严肃的神情,经不住上官雪儿的轻摇,松口道,“好吧,就算你说得对。”
星儿与灵犀两小人,欢喜雀跃,齐声说,“谢谢娘亲\姑姑。”
泉深望着她们,道,“今日,我借这桩小事,是想让你们明白一个道理,做事做人需言出必行,若做不到就不可轻易应承下什么,否则人前说了大话,人后只落下笑话。那样,对自己或者是对别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星儿与灵犀一起郑重地点头,眼睛里闪着一些光芒,似乎是记牢了这个道理。
泉深满意地弯了弯嘴角,命西湖开始收拾祈愿的祭品。
灵犀忽然道,“娘亲,我也向菩萨叩拜许愿。”
泉深一愣,心道小孩子家嘴巴最灵验,灵犀向来规矩懂事,应该不会许些离奇古怪的,同意她许个愿也没什么要紧的,便默许了她。
灵犀像模像样地跪在蒲团上,叩了又叩,闭着眼睛双手合十,默了阵儿,才睁开眼睛起了身。
上官雪儿觉得有趣,追问她,“灵犀,你刚刚许了什么?”
灵犀天真笑道,“我想有一日能出门游历。”
上官雪儿想了想,道,“灵犀,你之前不是想考状元当翰林么?”
灵犀清脆道,“花世叔前几日授课,说了江南的好风光,灵犀说也想去看看。花世叔就对我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泉深闻言,也颇为赞同道,“若能一路游历饱览一世之风景,确实比一世读书沉浸枯燥字章中要有趣得多。”
灵犀莞尔,争问,“娘亲,灵犀将来能去游历么?”
泉深含笑,望着女儿眸底生出了一丝骄傲,道,“若我的女儿有这样的胆识和胸襟,为娘岂会拦着。只是你现在还小,若有一日,你的才干能胜过西湖,或者你的武功能胜过上官雪儿,娘就放你一人出去游历。”
灵犀难以置信地望着泉深,“娘亲同意灵犀习武?”
泉深缓缓道,“你爹是一代大侠,你的名字就取自于他的独门招式的江湖美称,娘亲从来也没拦着你习武,只是看你对读书更有天赋,本以为你会习文当个闺中才女罢了。”
上官雪儿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响指,“灵犀啊灵犀,看不出来,你才小小年纪,志向还挺大的。”
灵犀顾不得其他,忙跪下来向泉深行礼,激动道,“女儿谢过娘亲。”
星儿在一旁也是焦急,生怕灵犀日后出门游历,会丢下自己,便也跪下行礼,可怜巴巴地说,“姑姑,星儿也想习武,也想出门游历。”
泉深道,“星儿,你可不归我管,可就你爹爹的脾性,怎么可能不让你出门游历。”
星儿听不懂所以,只晓得泉深这话算是同意,立刻欢声抱向了一旁的灵犀。
泉深命陆广等余下跟来的下人去也拜一拜,难得一起跟来,无论求签还是添香油,都有各自的所求。毕竟只要是人,总有想求神的时候。
西湖并不去,只跟在泉深身旁。
泉深忍不住问她,“提议来的是你,怎么也不去拜拜?”
西湖神情淡然,语气悠悠地说,“夫人那日说得也不无道理,‘若非心诚,救来又有何用。救了一时性命,他却终身总是惘然’。”
泉深想来,这话可能牵动了西湖往事的哀伤,便道,“那是我随意说得,你怎么就记得了。”
西湖忠诚道,“西湖自入了陆庄,夫人小姐就是西湖的至亲,至亲都在身侧,万事也就无事可求了。”
泉深也就不说了,只是暗自心想,平日里莫不过多教会了她些,多信了她几分,陆庄怎担得起她这样的忠心。
上官雪儿一会儿见摇签有趣,便去摇了一支,结果不好也不坏,是支中签;一会儿又见寺院中的祈愿树绑了许多的红带子,也向僧人讨了条,扭扭捏捏地写好,还不许人看,驾轻功如飞燕一跃上了树梢,系在了最顶端的枝叶上。
惊得树下的僧人围聚,星儿与灵犀昂着头,拍手叫好。
泉深远远看见了,亦是忍俊不止,“活像一出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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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天隐隐地暗了下来。
泉深估摸着就是道掌灯时分也回不到家,便让陆广先在北平城中找间酒楼,在城里吃了饭再回陆庄去。
陆广做事极为稳妥,找得就是蛇王名下生意最好的酒楼,从进城到入酒楼雅间,似乎没因故耽搁。
等入了酒楼雅间,上官雪儿取下纱帽,左看右看,对这酒楼像是十分顺眼。
泉深对陆广说,“既是蛇王的店,陆管事您安排合适姐们吃的就行。”
陆广可不敢马虎,道,“难得夫人小姐大驾光临,蛇王怎么能让我们轻待。”
上官雪儿眸光一转,故作豪迈道,“那就好酒好肉上来伺候着,哪样名贵哪样上。”
泉深笑骂道,“真是胆大,师娘在,你还敢饮酒了。”
上官雪儿朝泉深作揖,怪声怪调道,“师娘莫怪,实在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呀~~”
星儿和灵犀一旁看着,吃吃地笑。
泉深见女儿似在看自己的笑话,也收了和雪儿玩笑的颜色,转过头对陆广道,“就上几个招牌菜,还要些粥,易消化的吃食。”
陆广含笑着出去了。
泉深对上官雪儿说,“你在外头也矜持些,惹得我也随你一起闹。”
上官雪儿做了个鬼脸,“明明师娘方才也闹得开怀,现在却来怪我。”
泉深禁不住,还是笑了。
上官雪儿指着,道,“这可是师娘自己笑的,和我闹,没关系。”
西湖立在一旁,道,“自从上官小姐来了以后,夫人变得爱笑了许多,也精神了许多。”
上官雪儿“哦”了声,“师娘,你平日里有什么忧心的事儿,怎么不爱笑了?虽然,几年前师娘也是很端庄很斯文的模样,可那个时候,你也想笑就笑的。”
泉深有些茫然,“是吗?”顿了顿,又道,“我都有些忘记当年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上官雪儿愕然,“难不成成了亲,对人变化这么大。”
泉深淡淡道,“须臾数年,我和你师傅生了两个女儿,也经历了种种,自是与当年有所不同了。”
上官雪儿有些遗憾的口气,“师傅是不一样了。当年,他老人家人称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一招灵犀一指号称能夹住世间上任何武器,一笑那是何等风流,引得无数佳人倾心。我还记得和丹凤公主一起去见他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冲出了屋顶,我身后的柳余恨就说,世上就他的轻功如同一只泥鳅滑不溜秋,让人住不住手……”
泉深听着有些触动,神情专注,嘴角挂着一丝轻笑。
上官雪儿道,“师娘,当年你不也对师傅很是倾心么?”
泉深自饮了忘情药,虽说七情六欲有恢复,却也是多年冷心冷性惯了。对早年那份倾心相许之情忽视,而冷却了许多。
“……我。”
星儿歪着脑袋,问,“什么叫很是倾心?”
泉深回过神来,拍了拍上官雪儿的肩,“谁让你在孩子面前胡说,这孩子有样学样,叫你带坏了,我一定向大娘告状。”
上官雪儿蹙眉,无奈道,“师傅和师娘伉俪情深,也是讲不得么。”
泉深方想说什么,灵犀却一语惊人,“倾心?是不是说花世叔喜欢雪儿姐姐那样。”
上官雪儿忙捂住灵犀的嘴,急说,“童言无忌,百无禁忌。”
星儿更是语出惊人,“花世叔确实喜欢雪儿姐姐,上次雪儿姐姐念书念着念着睡着了,世叔让我们先下了课,我和灵犀趴在门缝亲眼看见……”
上官雪儿一掌朝星儿的嘴按去,这人有两手,却不可能同时按住两个多动的小童,灵犀趁机躲了出去,清脆道,“……是亲雪儿姐姐。”
上官雪儿掩面,朝泉深欲哭无泪道,“……不是这样的。”
泉深抿嘴,饶有意思地看着惊慌失措的上官雪儿,道,“那是怎么样,说来听听。”
上官雪儿无语,许久才生硬地扯着话,“……师娘,我当时是真的睡着了,你信么?”
泉深支着下巴,慢吞吞地说,“你觉得我会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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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同花满楼喝完酒,回到房中,已经是半夜。
泉深难得没睡,着了件白色轻薄的寝衣倚在榻上看着一本书,灯下朦胧,寝衣如同染了一层发亮的光华。
陆小凤一面脱着外衣一面看着她,道,“你夜里看书,对眼睛不好。”
泉深放下书,支着头看他,“你喝酒了?”
陆小凤自己嗅了嗅,“喝得不多,你还是闻得出来。”
泉深抚了抚耳畔的长发,道,“闻得出来,是桃花酒。”
陆小凤垂下眼眸,打了个哈欠,“知道你不喜欢,我去洗洗就好了。”
“不必了。”
陆小凤有些迟疑,转回过身,笑道,“你往日不是最不喜欢我带着不干净的味道,今日怎么……”
泉深坐了起来,齐腰青丝垂在身后,寝衣将这柔弱的身子裹得紧贴。
陆小凤喉咙有些渴,眯着眼睛看她,好笑地问,“你今日怎么了?”
泉深觉得有些窘,可能是自己生了两个孩子,这身子早没了当年的诱惑力,于是松了口气,垂眸道,“没什么,是该休息了。”
陆小凤伸手朝泉深脸上抚了抚,语气带着戏谑,“你平日可不许我动手动脚,今日怎么像故意逼我动手动脚似的。”
泉深昂起脸,大胆说,“今日,就许你动手动脚。”
陆小凤可不是吃素的,眼睛登时亮了。
待云停雨歇后,陆小凤毫无睡意,今夜甚是动情,一如当年洞房花烛的沉醉。
泉深虽是阖着眼,陆小凤也不管她是否睡着,只问,“你今日怎么截然不同?我只说你有许的时候,可没想到……”
泉深闭目轻笑,“没想到……我竟会容你这样放骇。”
陆小凤尾音勾起,“我的夫人,怎么会有如此兴致……”
泉深翻过身,一手抱住他的腰,贴在他的胸膛前,沉声道,“是想起来了当年的许多事。”
陆小凤愣了愣,低笑了声,“想起了什么?”
泉深从被褥中伸出手来,试探地摸上了陆小凤的唇,手指有一画没一画地抚摸着两撇胡子,“想起了很多。当年,你的灵犀一指,还有你耍无赖,非要我欠你的情不欠你的钱,还有你和霍天青比武竟然不战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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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花谢过后,很快端午也一并迎来。
陆小凤心中里一直惦记不安的那桩事情,却久久没有发生。花满楼在端午将至时,向陆小凤一家告别,回了江南花家。
陆小凤趁此送别,一路与花满楼在北地走到了快关中的境内。
端午又近了些,花满楼对陆小凤说,“陆兄莫要再送了,你一送,我本需三日的路程竟走七八日,再走下去,花某怕是过完节也回不到江南。”
陆小凤嘿嘿地笑,“我便是舍不得你,故意拖延你数日的。”
花满楼轻摇纸扇道,“陆兄舍不得我,可以一并与我回江南花家,我府中自然会好生招待,只是令夫人怕是等不到你回去过端午了。”
陆小凤意有所指道,“过不过端午倒是小事,只是这一路上倒是平静。”
花满楼点头,道,“便是整个江湖,自从武当掌门木道人死后,便再也没有听闻有何大案要案发生,甚至连江湖门派间的争执非斗,也鲜少耳闻。”
陆小凤深沉道,“从前,我不管去哪儿,总撞上一些麻烦事。谁知,我同你走了一路,距今十来日,却平静得出奇。”
花满楼叹道,“无祸事,或许是好事吧。我在你家住了大半年,六哥走南闯北,总会给我带回一些消息。现在的江湖是各大门派正在蛰伏修养的时候,关中天禽门、蜀中唐门前后没落,武林正派中最为声名显赫的峨眉、武当两大门派,都是前任掌门被诛,新任掌门临危受命,门派中皆为青黄不接的情况。再来,就是当世的两大剑术高手,剑神西门吹雪与剑圣叶孤城,紫禁之巅一战后,南海剑派被朝廷剿灭,宗亲中与江湖颇有渊源的南平王也满门抄斩,叶孤城死在西门吹雪剑下,西门吹雪也就成为了如今的天下第一剑。”
陆小凤道,“看来,江湖现在是西门吹雪一枝独秀,而我也许久没见过我这位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