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谁说江湖无闺秀》黛薇眉上笑

95、第九十三章 北平城事（五）

　　在”花田月下”住了一夜的花满楼也留了下来，陆小凤说好啊，这样自己多了个喝酒赌钱聊天看曲儿的伴儿，灵犀星儿也免了西席，可以随着花满楼学附庸风雅和诗词歌赋。
　　其实给灵犀与星儿找一个西席并不是什么难事，蛇王手下的人脉甚广，陆小凤在北平城一代也颇有威名。奈何真的寻起来，却变得迂回辗转。开馆多年的老学究，或者是家中贫瘠有才名的年轻秀才，多添几份束脩也是有人肯来的。
　　但陆家本就是江湖人家，内宅并没那么多限制，现如今多了个倾城之色的上官雪儿自由进出。有些嫌弃陆庄规矩不严，怕与女眷闹出什么流言蜚语，再者就是本身心机不纯，来也是为了一睹上官雪儿的芳容，并非一心为了授教。
　　于是，这个担子就落在了客人花满楼的身上。
　　花满楼并未教过什么人，自家读书也是命着一名识字的书童一字一句念给他听。陆小凤可不管这个理，过没几日，星儿与灵犀就手拉着手双双背着小背囊，来到“花田月下”的花满楼面前。
　　花满楼自知是推卸不过，便问灵犀，家中是否有懂读书写字的下人。灵犀见过陆广和西湖出出进进都拎着账本，只说了他们两人。陆广是管事的，本是蛇王的人，偶尔会来陆庄帮衬些许，当然不可能让管事的为他们读书教习，剩下的西湖便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可西湖又是泉深的贴身丫鬟，上到内宅事务，下到庄稼田地，亏她细心打理，就是灵雎有时也靠她搭把手照应。
　　这人选又不行，灵犀噘嘴不说话，星儿却兴致勃勃地说，不是还有雪儿姐姐。
　　花满楼一愣，片刻间，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

　　从前被陆小凤讹了大半家财那家的城外富绅姓孙，孙富绅的孙子当年也确实是追着雪儿去的京城。后来为了久待着京城，就和家中长辈说要到官学读书，幸而本身才学不俗，居然一下子真考中了官学。
　　官学中多是官宦富贵人家的公子，既有潜心刻苦者，也有敷衍度日者，孙公子与几个虚度光阴的学子有了交情，便贿赂了官学的看守。一月间总有几日偷溜出官学，在京城四处寻觅上官雪儿的芳踪。
　　寻着寻着，不知怎么，反而让公孙大娘事先得知了此事。
　　公孙大娘也曾来信提过此事，信中道那位孙公子也确实是仪表堂堂学识满腹，他对雪儿甚是痴情，雪儿对此却并不上心。无论，孙公子如何掏心掏肺，雪儿永远是懒懒的淡淡的。待他寻常如同好友，只是多讲一句话，多露出一个笑脸，孙公子便是心满意足。

　　雪儿此番和江青霞一齐回了北平，没向孙公子透露只言片语。

　　心上人下落不明，孙公子冒险到红鞋子总坛，求了各位姊妹许久，红鞋子姊妹都颇为烈性，谁屑于和他这等文弱书生说起，还险险让人给一掌拍了出去。
　　最后，还是欧阳情看不惯，告知他，雪儿回了北平，即是他自己的老家。孙公子便真的打算撇下了官学的一切，急匆匆地要回北平去。欧阳情担心真出个好歹，于是由衷劝他，男儿自然要以功名为重，若他苦学三年，却一无所获，雪儿更加会看不起他。
　　那孙公子这才作罢。

　　百日宴过后，上官雪儿也决定在陆庄住下了，泉深说好啊，这样方便替她慢慢挑选人家，也代公孙大娘管一管雪儿的心性。
　　公孙大娘正为皇宫内院的事情烦恼得很，巴不得雪儿留在北平，少给红鞋子添些苦情账。回给泉深的信极为言简意赅，信笺上大书一字：好！

　　*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过后，就是下种的时节。

　　一日午后，泉深捧着一杯热茶待饮下，西湖毕恭毕敬地念着账目与她听。
　　泉深摆了摆手，西湖停了下来。
　　近日越发安静，这和从前待在陆庄的日子也不相同，泉深觉得蹊跷，便问西湖，“雪儿哪里去了？”
　　西湖道，“上官小姐在花房，与花公子一起。”
　　“是和花满楼？”
　　泉深静了片刻，捧着一杯茶，有些回不过神来，“竟是和花满楼，真是奇特。”似乎又想通了什么，换了颇为唏嘘的语气，“他那般芝林玉树风采超群的公子，确实容易让女孩子动心，只是，雪儿是怎么会……如此呢？”
　　西湖浅笑道，“夫人，是说上官小姐和花公子走到了一处，这不是一桩好事么。”
　　泉深颇为深沉地叹了口气：“你怎么会知道当年是发生了什么事。说来，他们倒是颇有渊源，只是这渊源不好提起。若是寻常的男才女貌你情我愿，亦是一桩美事，可惜，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也不敢撮合，容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西湖不明所以，只是垂着头仔细地收拾账本。

　　泉深转着茶杯，看着西湖，触发了一点感想，“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很是般配。”
　　西湖仰面，笑道，“夫人，是也这么想，只不过想顺着西湖的话说罢了。”
　　泉深也道，“是啊，可当年的上官飞燕和花满楼何尝不是般配。”末了，又配了一声叹息，饮了口茶，“可惜了造化弄人。”

　　“怎么总是叹气？”
　　陆小凤走进来，怀里揣着灵雎。
　　泉深鲜少见他主动带孩子，便问，“灵雎的奶娘呢？”
　　陆小凤面朝屋外暖意春光，道，“今天阳光甚好，我就带着灵雎在太阳底下走了走。”
　　泉深抬眼看着外头正午的日头，微微蹙了蹙眉，“春光是不错。”
　　西湖摆好账本，便退了出去。

　　灵雎安安静静地躺在陆小凤怀中，眼眸黑白地打量着父母。陆小凤看着有趣，便对泉深说，“小丫头又看人了，我怎么觉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泉深凑过来看，伸出手指在灵雎面前晃，灵雎的眼睛果然跟着手指转。
　　“没有啊，还不是和灵犀一样。不过比灵犀那会儿乖巧些，哭闹也是因为饿了或是尿了，只有你说她不一样罢了。”
　　陆小凤摸着两撇胡子，道，“是吗？可我见她就是和灵犀不太一样。”

　　泉深答道，“许是你偏疼这个女儿，才会觉得和旁人不一样。灵犀出生的时候，没瞧见你会主动带孩子晒太阳。”
　　陆小凤脸上缓缓地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如果灵犀能别动不动就给我行礼，我的头就没那么大。”
　　泉深轻笑出声，“别人都想自己家女儿懂事又规矩，你倒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不规矩。”
　　陆小凤趁着泉深靠近瞧灵雎分神时，将手一伸，顺势把人儿揽进臂弯。
　　泉深怔住，问，“这是干什么？”
　　陆小凤伏在她的耳畔，凉悠悠道，“谁让我就是个不讲规矩的人。”
　　泉深一窘，侧躲过些许距离。
　　陆小凤垂下头，唇贴着她的耳郭，轻轻摩挲了一下，便轻吻连连，顺着白皙的脖颈一点点往下。
　　泉深连忙将手一挡，粉面薄怒，道，“不许。”
　　陆小凤懒洋洋地看着她，不置可否道，“你总有许的时候。”
　　灵雎在襁褓中无端端地发出一声脆响的笑声。
　　泉深接过孩子，转到另外一边，对灵雎道，“哟，你乐什么啊，喜欢你娘给欺负啊。”
　　陆小凤走过来，贴在泉深身后，道，“我说她和别的婴童不一样吧。知道看人家被欺负，可还是不够机灵，不知道偷着乐。”
　　灵雎眯着眼睛，又蹦出一声乐。
　　泉深看着灵雎，心中一片慈爱，“这孩子真爱笑。”
　　陆小凤摸了摸两撇胡子，“我听说大户人家都喜欢给家里的女儿取个小字，那么爱乐，叫笑笑好了。”
　　泉深不赞同，“灵雎一名取得那么雅致，你给取个表字怎么可以随意。”
　　陆小凤问，“那叫什么？”
　　泉深想了想，嫣然道，“我又不是个学富五车的人，家里不就有一个才子作客么，你带上几坛子就和他讨去。”

　　*

　　上官雪儿正在花田月下提着一个水壶，摆弄着一株花。背后的花满楼轻柔地对她说，“你别在浇水了，那花不喜水，你再浇的话，这花就活不了。”
　　上官雪儿闻言，放下水壶，倚着一只高几，双手托腮，隔着花叶笑眯眯地看着花满楼，“那你说该怎么办。”
　　花满楼好脾气地对她再细细讲解了一番。

　　月洞门外。
　　陆小凤蹙着眉眉头，斜过身，对泉深悄悄道，“我是看话本看多了，怎么觉得这两人格外变扭，像是一只千年狐狸媚子存心不良，潜藏在一个瞎眼的书生旁，蓄意采阳补阴。”
　　泉深一滞，默不作声，只用眼神会意，深有同感。

　　泉深压低了声音，道，“你是真的不知道你的徒弟和你的知己……”
　　陆小凤一拍脑袋，惊讶道，“我说花满楼怎么留下来了呢，我还以为他是为了我，没想到，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泉深忍不住笑道，“可不能为了女人么。雪儿如今虽在江湖上名声不响，可凭她的容貌出身，很快也能名动江湖。”
　　陆小凤不屑道，“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名声？大金鹏王朝黄花菜似的小郡主？”
　　泉深缓缓道，“剑舞动青史的公孙大娘亲自认得义妹，老板朱亭收养的干女儿，还有就是一代大侠陆小凤唯一传授的女弟子，这些哪一个不是她日后名动江湖的本钱。”
　　陆小凤脸上肌肉不自在的抽了抽，“别提她是我徒弟。”
　　泉深道，“你还嫌弃你的徒弟啊。”
　　陆小凤停了片刻，叹气道，“不嫌弃，还能如何，我和花满楼始终是上过她很大的当。”
　　泉深试问，“你还对当年大金鹏王的事情心怀芥蒂？”
　　陆小凤笑了笑，“若我对事事都容易心怀芥蒂，那我陆小凤岂会交那么多的朋友。”
　　泉深不明，“那你是？”
　　陆小凤望着一枝微颤的花枝上停留的雀儿，颇为感慨道，“我只是没想到，我这位知己将自己的心思藏得那么深，如此多年了，我也并未看得出来。”
　　泉深亦是了然，上官雪儿的倾城之色很难不把她与已逝的上官飞燕联想到了一起，明眼人都会如此，何况是花满楼。

　　*

　　夫妻两人讳莫如深，对此事也并不纠结，只看雪儿与花满楼自行发展。
　　陆小凤仍旧在北平一代打听合适作西席的人，一时半会讯不知，花满楼便只好顶替着先生的位置。
　　泉深呢，趁着春日正好，带着上官雪儿、西湖一道去北平地接外的南面山中普陀寺上香祈愿。普陀寺香火极旺，长年累月有人前去参拜。
　　泉深幼时流落市井，幸而在寺院中得僧人善心体恤，帮忙抄写经书或者签文得些粗浅饼粥可以果脯。她虽不太笃信神明，却对寺院心存虔诚感激之意。道是世间真有神明，杜家也不会遭受那样惨事，可她确实是受寺院中僧人诸多抚恤成长，对着佛家寺院也是颇多矛盾情节。
　　来寺庙祈愿也并非心血来潮，只是西湖无意间对她说，“夫人，如今生了两位小姐，何不去拜拜菩萨，求菩萨再赐给少爷给夫人呢。”
　　儿子？泉深一来上无公婆，二来也不喜与周遭的妇人常往来，所以甚少有人和自己提及子嗣之事。陆小凤虽是浪子，近年来对两个女儿甚是疼爱，长久以来，泉深并未觉得膝下少了个儿子是件遗憾事。
　　泉深便对西湖道，“菩萨啊，不总是救苦救难，若非心诚，救来又有何用。救了一时性命，他却终身总是惘然。若是救了善还好，若是救了恶，那岂不是助纣为虐。”
　　西湖伶俐道，“我知夫人并不在意子嗣，只是两位小姐长大后并是要出嫁，老爷夫人这份产业无人继承，小姐嫁了后就是想找兄弟撑腰也怕是不能。”
　　这一句倒是说中了泉深心坎，当年二哥杜朗若没死，那她也会有人护着，不至于受惊受苦地长大。如今，她的女儿虽是想当男儿般磨炼来养，却到底是要嫁人，做不到真正的男儿能承担门户，事事出面交际这样的事儿。

　　泉深点了头，自有西湖是操持。
　　到了那日，杜庄遣了两辆马车，泉深抱着灵犀，西湖需近身伺候，便坐了一辆；星儿黏着上官雪儿，又带了一名丫鬟乘坐了一辆。一路有奴仆跟随，前方有陆广骑马开路，随行数人，倒也妥帖。
　　到了寺庙，还有长长的阶梯要爬，星儿与灵犀都说不要人抱，要自己爬上去。
　　泉深嘱咐西湖去收拾，陆广已经与主持商量安排出一处厢房给主人家歇息。此时，两个小人儿在自己面前昂着头辩，泉深便凉悠悠地说，“是自个说要上去，不许爬到一半就要人抱，否则罚。”
　　星儿有些憷泉深这位姑姑的话，灵犀却抢说，“灵犀一定自己爬上去，不要任何人帮忙。”
　　泉深微微颔首，“是吧。”
　　灵犀闻言，忘记行礼，欢了声往台阶跑去。星儿见状，愣了愣，也随着灵犀跑开了。
　　泉深侧过头，对西湖道，“灵犀看着不言不语，对自己倒是严苛，且看她能不能言出必行。只是星儿……”
　　西湖道，“星儿小姐也是位有主意的。”
　　泉深闭口，笑而不语。
　　果然，爬了不过百阶，星儿便是累坐在台阶上喘气，旁边自有丫鬟帮她扇风。灵犀额上冒汗，奶娘在身后伸手要抱，她却摇了摇头，手脚并用地继续往上走。
　　泉深道，“有主意是好，可若是没能做满做足了，那不就是空口说白话么。”
　　西湖在一旁垂头，不敢言语。
　　上官雪儿头上戴着纱帽，缓缓走了过来，扬声道，“师娘，这座山头我刚刚也看了一下，今日人少，我能不能不带这个了。”
　　泉深笑了笑，故作严肃道，“自然不许，你生得如此国色天香，惊扰了那些凡夫俗子多不好。”
　　上官雪儿辩解道，“那怎么成了我的不是。师娘你说来礼佛，我易个凡夫俗子的容便是，不必戴着纱帽，为何一定要我带啊？”
　　泉深忍俊不住道，“因为看不清的才能让人浮想联翩，若是一下子都看让人看清了去，你不就空担了貌美如花，而少了神秘气质。”
　　上官雪儿噗嗤一笑，“师娘，你真滑头。这般说话完全不像和我师父和外人描述的那个正正经经的师娘。”
　　泉深戳了雪儿一指，道，“你长成这样也是大福气，我就是存心想藏住你的美貌，也一定藏不住的。你和你师父都是江湖人，日后自然会因你的才貌武功而名扬江湖，但此时，师娘只希望你就是我的小徒弟，陪师娘来上香来参拜的小女子。”
　　上官雪儿闻言，心底一暖，缓缓道，“我知道师娘对我好。”
　　泉深心底也有了几分由衷，挽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台阶上走，边走边说，“菩萨前，我都会替家人许愿。你年纪也到了婚配的时候，你的父母不在了，我也替你求求。”
　　上官雪儿鼻子一酸，幸而纱帽遮着看不出来，她唯有朝泉深点了点头，抬头遥遥地望了一下山间密林中的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