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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少年游 ...

  •   四十六
      时至五月,按说是暮春凋零之日。但若过了涪陵江,便可发现其时其地已经差不多进了初夏。

      除去多余毛皮,换上天青色文士衫,外头也仅仅是披了件略长过脚的薄薄披风,再在镜子前左右顾盼阵,恨不得将整个人从里到外也重新装扮次,只想是看起来能讨那人喜欢。风露一手抓了脑后的长发,一边继续上下打量自个,好半天也不能下定决心。可笑他堂堂男子,几时也是如此女儿形态,竟为了自己是束发好还是披着好烦恼过?思索一阵,又是觉得披着终是太过张扬,于是还是将头发束成一把抛向后边。

      “公子还在蘑菇呀。”

      这会儿房门忽然吱呀一声,风行拈着只帕子款款进来。一望见自己哥哥的模样,立即是作了个鬼脸,扑哧一笑道:“我们一大堆人都等着你呢,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原来哥哥竟然在里头揽镜自照,我见犹怜诶!”
      说着又是径直拿手去扯风露好不容易才扎好的头发,口中啧啧有声:“看这乱七八糟的,早知道我该喊鱼鱼进来帮忙!你这粗手笨脚的梳头法,真真跟在脸上贴个‘吾乃蛮夷,形容不堪’差不多了!”
      “胡说八道。”风露不以为意,不过还是腆了颜色伸手,将束发的带子扯下,重新抚平、恢复原状。顿一顿,又似是想起什么,赶紧问:“你说你们都等了许久……那他呢?”
      风行眼珠子转了转,手往衣裳上下理了又理,仿佛只是在好奇自己的这身装扮。想她常年在雪山之上皮裘裹身,如今这般轻便,倒是好不习惯:“我看哥哥你也就死心算了罢。他压根儿是对你没意思,你再热脸贴冷屁股,我都替你累。”
      风露依然是嘴角嘱着笑。浑不觉自己的手又握成了拳头。

      出门下楼,与客栈那店小二结算告别。原来风露率了一干人,正是从九宵山来,前往益州城,途径潘州一带。
      大祭之后,风露其实还是一点将讷介绍给自己教众的机会都没有。两人镇日持续着冷淡相对,可是让风露心里难过不已。但不想正是这胶着时候,益州一带的教徒忽然传来书信,言道是出现官府的小规模镇压。本来这等事情还劳动不得风露下山处置,但一想讷久困山顶,不忍见他始终对自己殊无表情,趁着这机会,正好也是带他下来一趟,权作透气也好。
      这回事情虽然隐秘,可不想等出发那夜才发现,风行竟然拉了洛亚鱼鱼一道跟在了后头。虽然风露极其不愿一堆闲杂人等跟随捣乱,但也不可能拉下脸将妹妹赶将回去。于是除了讷与本来就有的两名随侍外,出外办事兼游山玩水的人数骤然多了不少。好在风行知他心意……一路上只是插科打诨,胡闹不足留情有余,嬉笑闹腾,惹得讷也时常微微笑笑,一路相安无事,妙趣横生。

      出客栈,迎面便是好大一辆马车。风露带来的随侍在前头充当车夫,车子里自然是洛亚鱼鱼与讷。风行笑眯眯地推着哥哥上了车,自己也跟着一跃。见她却不是进车厢里头,而是径直挤在了随侍中间抢过了马鞭。不等风露坐好没有,她自是长笑一声抡鞭抽马,霎时间整辆车便是如飞了一般冲将出去。

      几人从九宵山一路逶迤行来,自然还是相互遮掩了身份。风露作大公子,讷为二公子,洛亚鱼鱼当然还是丫鬟。可不想风行兴致一起,也要抢着当起丫鬟。

      “嘘!嘘!”
      这会儿这完全不靠谱的“丫鬟”又开始发疯了——一辆大得出奇的马车就这么在官道上横冲直闯,马儿也给抽得口吐白沫。始作俑者的风行当然不亦乐乎,倒是苦了马车里头的几个人。风露最惨,他进去时还没坐下风行就开动,整个人当然身不由己扑倒下去。四肢趴在某人身上不说,半晌起不了身也不说,光是这一路看他愈加难看的脸色,就已经是让风露郁闷不已了。

      “嘘嘘嘘!好玩,好玩!哈哈哈!”
      “小姐……把鞭子给我们吧……求您了……”

      一得意洋洋两叫苦不迭的声音还在继续,风露仍是满头黑线毫无办法。这一倒下去其实是哪里都没有扑到,偏偏扑上正对着车门坐下的讷身上。抬头看看,讷还是坐得笔直,只是风露的胸口挨着他的膝盖,知道他是因为太僵硬了身体,不然早就把自己给一脚踢开,哪里容他这般不像样?而至于另两边坐着的鱼鱼和洛亚,根本就是给马车颠得东倒西歪,哪里有空去拉他?

      “讷……”

      模模糊糊喊一声,然后风露望见一双修长漂亮的手伸过来,扯了他肩上的衣裳就直接往上用力。
      果然是非常生气,于是手下完全不顾到底是扯衣裳还是扯肉。颠颠倒倒的马车里,虽然风露知道肩膀有点小小的痛感,虽然觉得自己可以猜到讷是咬牙切齿地做着这一切……但怎么还是有那么一瞬的欣喜……只因为他出手罢……?

      于是也不敢再侥幸继续伏在人身上,手脚并用,完全无有形象地跟着努力向上爬。刚刚侧身歪向座位另一边,车身耸然一抖车轮高高一蹦……外头只听风行大呼过瘾,里面,里面么……

      “风行!你现在马上给我把车停下来!”
      被一脚踢到脸的某人终于忍无可忍(或是“羞愤交加”?)地暴吼出声。

      四十七
      “这些账目,今日之内须得理清明白。至于你原本负责的事情,暂且交给你的下属来办。”

      深夜,青府书房。一灯如豆,挥却刚刚站在书桌前三名男子中的一个,青凉的脸在灯火闪烁下显得有些阴郁:“前些时日我听说酒楼里出了些乱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剩下两名男子中一人迈前一步,躬身答:“只是一个从南蛮来的歌舞队而已。属下想大概是他们不懂规矩,所以连饭后付钱这样的规矩都不晓得。”
      “只是这样?”青凉皱眉:“我怎么听说打起来了?”
      “回三爷,歌舞队里的一个小子自称在酒楼里丢了东西,诬陷我们酒楼是黑店。属下的几个小子不服气,跳出来辩驳两句,最后就打了起来。”
      旁边的另一男子亦是躬身:“属下教导不力,请三爷惩罚。”
      “罢了!你们这个月的俸禄也就不要了。吴掌柜告诉我酒楼损失不小……哼哼,你们倒是打了个痛快。那些南蛮如何了?”
      两名男子相互望了一眼,同时跪下:“属下无能,让他们逃了。”
      ……

      天风楼,今年新年时新开的一家酒楼。像京师这样的地方,什么酒楼都是各有各的气派,但现下谁人说到天风楼,都是忍不住侧目。
      酒楼招呼客人的,当然是菜肴酒水。各家酒楼便是凭借各家的特色招徕客人上门。而这天风楼,开张第一日便是爆满,此后连续三月,俱是供不应求。
      说起来也无有什么特别的蹊跷,只不过是因为天风楼里有一名难得的大厨师。

      且不说天风楼这厨师水准如何,菜肴又是味道如何。只是看进这天风楼的多半是男子,便晓得这厨师究竟有何不一样了——不错,这厨师是个女人。
      而且,是个极美的女人。

      巨大的盘桌前是一架白色大理石的灶台,其上锅碗瓢盆俱全。灶台之上火苗正旺,咕咚咕咚烧着什么。

      阮素素素手着了一碗圆形的小石锅,另一边抓了案板上三四颗扁扁的果子一一扔下。趁着灶上火苗正旺,铲子就地一翻,便闻得那石锅里好一股浓烈的香气升腾出来。
      望望锅里,不过是一道樱桃肉的主料。只是加了先前那些扁形果子之后,这肉竟然香得如此出奇。阮素素再多翻炒几下,到肉色成了牙黄,再捞起沥去油。
      将火调小,重新将肉倒入石锅,加了些切成小块的新鲜樱桃。细细煨了半刻钟,再用旺火熬至汤汁浓厚。最后从石锅里倒出浓郁颜色浓郁香气的樱桃肉时,满桌子的人都已经是馋涎欲滴了。

      不错,阮素素便是那天风楼的女厨师。而她做菜,居然是当着食客的面。想来佳人美食相映成趣,能不让天风楼名扬京师么?

      “众位请。”

      阮素素莺声燕语,仅仅一个端菜的姿态更是袅娜万分。盘桌上众食客见她虽然面纱罩面,但光是领口袖口露出的脖子幼嫩白皙,便足以令人想入非非了。
      举箸尝菜,樱桃肉还没入口便是觉得筷子头上那一点糯软无比。待放入口中,众食客谁都顾不上再看看漂亮的女厨师一眼,更不说品评三番,各个都是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吞下去。一时间除了抢菜时候的筷子叮咚声,竟然半点其他的声响都无了。

      阮素素掩口轻笑,想来也是见多了食客狼吞虎咽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不过待她妙目左右一扫,忽然是注意到盘桌最外侧的一个白衣公子。这人在一堆胡吃海喝的人之中完全算个例外——坐是坐得笔直,但神情间很是阴霾。眸子下垂,唇角抿直,生生让他那俊秀的模样折损了三分。

      阮素素眼光不加遮掩,那白衣公子很快也注意到她。见她好奇地眨着眼,他也不说话,更没有像旁人那般对她惊为天人。忽然是拱起手远远招呼了一下,接着便是径直离开。
      这公子不曾站起便是转身,留下一道高高的椅背。待他离盘桌远了些,原来是坐了辆极大的轮椅。

      阮素素心下一惊,脑海里顿时想到了一个名字。
      当下趁着食客相互抢食,她低声嘱咐了旁边的侍女两句,悄悄跟随上那白衣公子。

      天风楼不大,而老板招呼食客观看阮素素厨艺的房间外便是一道极短的走廊。阮素素刚刚转过走廊尽头,顿时是忍不住啊地一声。

      那公子正倚在轮椅一边,笑眯眯地望着她。见她张口结舌退后半步,正好闲闲开口:
      “阮姑娘可是故意使人责难我家酒楼的酒水不好么?”

      四十八
      阮素素哪里是吃素的,眼珠一转就掩了口跟着笑一笑:“哟,小女子还是头一回见到公子吧,怎么公子张口就说句小女子听不懂的话呢。”

      青凉跟着哈了一声:“阮姑娘就继续装好了,左右青某也不是不能把姑娘如何。”

      “公子这话好是无理,”阮素素不动声色,“小女子实在是不认识您,哪里得罪您了都不晓得呀。您这样说话,可不是跟那泼皮儿一样,失了身份。”

      “姑娘死活装傻,青某也不是在乎名声的人。”青凉微微翘起唇角,手下已然扣住轮椅上的机关,语气愈加森然:“不碍。等青某把姑娘擒了,也就能慢慢从姑娘这里问个明白。”

      话音未落,一道银色光芒便是从轮椅侧方激射而出。阮素素看他说话间竟然真的动起了手,一时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那光芒来得好快!阮素素急忙腾身跳跃。可不想身子刚刚入了半空,勉力避开光芒,轮椅侧面又是呲呲数声,道道同色的光芒紧随迸出,一点也不给她机会。
      看来青凉虽然真是不谙武功,但若他远离敌人一些,也不是完全不能来个暗箭伤人。阮素素身在空中提气在口,于无所倚借之处居然是换了好几种身法,那柔韧的腰身更是好几个弯折,竟是将青凉射出的暗器一一躲开。

      “我看姑娘这口气能撑到几时。”青凉阴声:“姑娘既然有胆子来我这里挑衅,也该知道后果。难道你的主人没有告诉你我青凉锱铢必较么?”

      说着手下机关相互搬弄,轮椅仿佛变成了个发射台子。只见除了最先的银色光芒外,还多了许多其他异样色彩的光芒,显然众多光彩所带的效果俱是不同。阮素素虽然武功高强,但不想青凉骤然发难,机关又连绵不绝毫不歇止,一时间她除了左支右绌,撑着口气不落下身不至被伤,竟然半点反击回去的机会也无。
      但阮素素所练功夫毕竟不是气息悠长。待到青凉第十番光芒暴出,她已经是岔了气啊呀一声叫,再也躲不开。

      而这会儿忽然听得不知何处一声长啸,阮素素眼前一花,身体已然给不知哪里来的一处力道扯向一边,堪堪将那番光芒擦过。绕是那一方救得快,阮素素腰侧还是给暗器擦伤,霎时间好大一蓬血花炸出。

      青凉眼皮一跳。然还不等他挪动轮椅,脖颈间已是多了柄清寒。跟着有男人调笑声启,带着股慵慵懒懒的味道:

      “早闻青家当家行事严苛,但也不至于不晓得怜香惜玉么?”

      青凉的轮椅虽然厉害,但若对手近了他的身便是废铁一块。当下青凉也不做反抗,只是轻哼了一声:“青某一向如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阮姑娘若是知道,也不至于命人挑了我家酒楼罢?”

      阮素素给人以长索拉至青凉攻击范围之外,在回廊边的太湖石下半坐。救她的是个蒙着黑布的男子,身着打扮却是与天风楼普通的食客差不多,想必是临时赶来。阮素素刚一包好伤口,立即是站起身,冷眼瞥了青凉一眼,语带嘲讽道:“小女子也不想青家当家底下俱是些沉不住气的废物。到最后甚至连青三爷自己也做个泼皮样子,亲自来与我等小女子计较!”

      青凉神气稍稍平和,口角微哂:“若姑娘的人不是给青某底下那些沉不住气的废物们用上了无色无味的毒粉,倒也不至于让青某做个泼皮样子,亲自与姑娘计较。”

      这话一说,他背后那柄清寒顿时是震了一震,差点儿割破青凉的颈脖。
      不过好在那人心思迅疾。沉吟一阵,那人厉声喝道:“‘妙手偶厨’阮素素跪下!”

      阮素素身形一颤,神色忿忿,但还是乖乖双膝触地,低声道:“属下在。”
      她背后那救人的男子见这样子,来回踯躅两步,还是隐忍不作开口。

      “阮素素,你明知道尊上所愿,乃是不欲与青家结仇。你此回私自行动,可是让尊上的努力付之东流!难道在你心中,尊上的命令就完全不值一提么!”

      青凉闻得背后人的话语,还在心道这人口中的“尊上”是何人,那人却缓缓收了押在他脖上的清寒,声音已经转为恭敬:“阮素素胆敢招惹三爷乃是大罪,我等自会将她严厉处罚。至于三爷的属下,在下自当命人送上解药。此事与我等尊上无关,期望三爷卖个面子,莫再追究。”

      说着是用力抱拳,发出响声示意。随即是再次长啸一声,当下立即是飞跃离开。

      青凉心念电转,在那男子抱拳同时手已扣住轮椅背后的机关。待轮椅转身张望,地上空留着一枚带着丝索的透骨钉,看来那男子终究还是快了半步。
      再回头,原本跪在地上的阮素素与黑巾男子,也是趁机消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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