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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心魅 ...


  •     窗外雨打芭蕉,春寒正浓,室内却暖如四月温泉。
        卫悠左手持杯品茗,右手拈一枚玉白晶莹的棋子,不加思索,直落棋盘。
        仲孙问梅锦衣华服,眉宇间自有三分书卷清气,待卫悠落下这一子后,她展眉微笑:“这次是我输了!”
        卫悠站起身子,懒洋洋地舒展身子:“皇嫂,承让了。”见问梅柔柔一笑,开始摆弄棋子,便张大眼睛,唉呀一声,拉住她衣袖,似笑非笑地道:“知道我为何会胜么?”
        问梅不解摇头。
        “因为你心不在焉。”她俏皮地眨眨眼睛,“太子哥哥还在等你回去呢,这几日,你一直在陪我,宽慰我,就与小时一般无二。其实我心里明白,今天的永宁公主仅仅是一个苍白无力的封号而已,你怕我为此生闲气,是么?我不会生气的,现在夜已深,你快回去吧。要不,太子哥哥可要怨我这妹妹太会粘人了。”
        问梅双颊不觉晕红,眸中虽有薄嗔,面上浅笑依然温婉可人,她伸指轻点卫悠眉心,“你呀,还是喜欢拿我开玩笑,没个正经。”
        忽地,眠月宫外的太液池畔惊叫与苛责之声融成一片,嘈杂喧哗。
        她心下一凛,不待侍女们动手,自己已拉开门,只见当值的几名内侍与宫女正窃窃私语,见她出来却又顿时噤声。
        才被指派到眠月宫的侍女素心已抢先道:“那边怎么了?”
        初时无人应答。素心只得再问,最后一个内侍颤声道:“听说,听说朝阳公主的近身侍女秀兰投水自尽了,就在太液池里,福公公正命人打捞呢。”
        突然,又一声闷雷划过静谥的夜空,在如墨的天边点亮一束巨大的白光。
        问梅掩口惊讶不已,卫悠则透过空朦的雨帘,如墨的天幕,随着内侍指出的方向望去,神情沉郁,一则是惊,一则是忧。
        翌日清晨,禄公公满面笑容地走入眠月宫,另有一名内侍郑重捧上卫贤送来的玩器,恭敬地跟着。
        卫悠对玩器并不感兴趣,但也不得不强作欢颜,收下道谢。末了,禄公公含笑自袖中取出一张墨绿色的烫金贴,双手奉上:“公主,这是大将军让老奴转交的。”
        她接过后轻轻展开,一行恣意霸气,不拘一格,且又风骨凌历的熟悉字体随即跃入眼帘。
        今日午间,
        佳酿相候。
        她错愕之后,不由失笑,他二人关系暧昧的传言早已朝野尽知,明明满城是非了,他非但不知避嫌,还如此郑重其事地下贴请客?难道他真不惧流言,亦不怕损己清誉?
        待梳洗后,她在素心的陪伴下步出眠月宫,沿着□□走到北面的太液池边,东首一带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掩映着,别有一番韵致。
        面对脱俗如斯的佳景,她只觉心神俱,满怀愁絮亦为扑面的清风吹散,正欲好好欣赏一番,素心却突然拉住她,脸色变得苍白,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道。
        素心尚来不及回答,林中便传出幽幽女子的声音,似乎在念什么古句,她忍不住缓缓上前,仔细倾听。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清幽的竹林中,一个素衣女子背倚着一竿青翠欲滴的亭亭碧竹,长及腰间的青丝披垂,不过三十六七岁,面容极为美艳,只是目光有些呆滞。
      她面庞轻仰,目望天空,口中喃喃自语。
        原来是“长门赋”,她心底暗暗叹息,多半又是那宫失宠的妃嫔,正待退回,脚下却不经意踏入一片干枯的落叶之中。
        “沙沙”几声轻响,顿时惊动了女子,她倏地转过头来,眸中带着受惊的惶惑神情,看着两位‘不速之客’,下意识退后好几步。
        卫悠望着那张曾经光彩照人的面庞,难以置信地失声惊呼,“玉妃娘娘?”
        或是看清了她的样子,玉妃款款步出,移步时如流风临波,一身素净却也整洁的衣初轻扬,一举一动皆如昔年一般气度优雅。
        待玉妃靠近后,卫悠薄施一笑,极为恬淡从容,便在她欲更近一步时,素心低低道:“公主小心,她疯了。”
        她闻言一怔,便在这一瞬间,玉妃突然发出一連串尖锐的笑声,冲着她们走过来。
        “你这鬼魅怎么还来缠我,告诉你,我不害怕,以前不怕,现下也一样不怕。”玉妃那双无神的眼睛充满了怨毒,死死盯住卫悠,一步步迫近前来。
        素心硬着头皮挡在二人之间,苍白着脸庞,勉强笑道:“玉妃娘娘,这是永宁公主,不是什么鬼魅呀,你好好看看清楚。”
        玉妃半眯着眼睛,似乎想凭借着林间微弱的光线看清楚卫悠的样子,好一会,她爆发出几声凄厉的惨笑,喃喃道:“是你,是你!”
        笑声未息,她猛地一下推开素心,扑上去便卡住了卫悠的脖子,尖声大叫:“我捏死你这鬼魅!”
        这一下猝不及防,卫悠只觉喉咙一阵剧痛,連呼吸都困难了,只得拼命挣扎,但怎知神智不清的玉妃力气居然大得惊人,任如何用力亦无法掰开她的手指。
        突逢如此变故,素心吓得面无血色,她飞快使劲拍打玉妃的后背,口中大声呼救。
        玉妃眼睛放着兴奋的光芒,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力气越来越大,卫悠只觉难受之极,呼吸愈加艰难,几乎快要昏过去了,挣扎也渐渐无力。
        不知为何,洛少谦那张坚毅的脸庞自逐渐空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蓦然间,玉妃钳制着她咽喉的手松开了,她咳了几声,身子软了下来,素心惊呼一声,转身便想扶起公主,自知眼前人影一晃,长身玉立的赵王卫逸已先她一步搀起惊魂稍定的卫悠,平静却也冰冷地回头斥责道:“你在宫中当了几年的差?如此不知轻重,竟敢将公主带到此地?”
        卫悠惊惶地看着目光阴郁的卫逸,再看看神情恍惚的玉妃,一个疑问慢慢浮上心头。她依稀记得母亲病逝时,她不过四岁而已,还记得那一年的元宵夜,雪下得特别大。一朵,一朵,宛若因风而起的柳絮,漫天飘落。黄琉璃瓦、青砖地、铜鹤、日晷……都染上了银白的颜色,御园中的梅林忽然株株盛放,整个后宫都是暗香浮动。母亲应玉妃之邀外出赏梅......洛夫人陪着年幼的她与少谦,为解闷,她们在宫里放了好多烟花,因为母亲不在,她还深深遗憾,夜深了,洛夫人与少谦都离开了,她还在撑着不愿去睡,坚持要让母亲看看美丽的烟花。
        可惜终究没能等到,她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第二天的清晨,她才睁开眼睛,母亲最贴心的侍女青丝便眼泪汪汪地告诉她,娘娘病逝了。
        她赤着脚跑到母亲的床榻前,只见母亲静静地躺着,脸上毫无血色,她边哭边拉着母亲的手,拼命摇着。
        太医说是得了风寒,加上体弱多病,积郁太深,难以回天。
        难以回天?何等沉痛的四个字,她回忆不起当初是怎样渡失去母亲的日子,或者是不愿回忆那锥心剌骨的往事。至到今天,那痛还是深附于血液中,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淡漠,反而更加清晰了。
        因而她懂得卫逸的痛,柔声问道:“玉妃娘娘的病还未治愈么?”不知为何,她隐隐感觉玉妃片刻前看自己的眼神极为怨毒,仿佛是一种深不可测的恨意。
        卫逸一笑,淡然言道:“十几年来,太医们对此症俱是束手无策。”
        玉妃对他们的对话似乎不感兴趣,飘忽不定的目光越过她的脸庞,远远落在水气涳濛的太液池心,张大眼睛,故作神秘地凑上前,对着她道:“知道那儿有水魅出没么?我见过,就在元宵节,梅花开着的晚上,绕着湖面,飘来飘去,很美,很可怕……”
      卫悠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湖面碧澄如玉,一派祥和宁静,但玉妃的语气却让这清雅的太液池平添一股阴郁妖邪之气。
        “难道水魅与我相似?”她半是不安半是疑惑,敏锐地问道。
        卫逸唇角微微上扬,不悦地道:“皇姐,你怎么也喜欢胡思乱想?”继而扶着喃喃自语的玉妃慢慢走向竹林深处。
        也不知怎样离开的竹林,她毫无目的地绕着太液池走,素心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公主别气了,自从玉妃娘娘疯了以后,她常常......,”话没说完,卫悠蓦地停下来,若有所思的眸子略有几分黯然,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素心发怔的脸庞,“你帮我想想,玉妃是何时疯的?”
        “奴婢进宫的时间短,好多事儿都不知道,不过听说玉妃娘娘是在十六年前开始神智不清的,逢人便说太液池中有水魅,闹得人心惶惶,后来陛下盛怒,玉妃便被禁固在自己的寝宫内,不得与外人接触,因此这个传言才慢慢冷却。”似乎想到什么似的,她忽地面色一变,掩口惊问:“难道昨晚水魁又出现了?所以翠微宫的那位姐姐才......”
        “十六年前。”她的语气极其不稳,答案与早已模糊不清的记忆差不多,她顿时如坠冰窖之中,全身一阵冰泠。
        太液池畔发生过的事会是怎样的凄惨?怎样的惊心动魄?以致連玉妃都不能幸免,落得如此下场。她虽然疯了,但吟诵长门赋的语气,至怨至恨,那种恨意仿佛已深刻地烙进了她的血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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