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流》小三儿

48、第48章

　　回到保詹身边，他什么也没问。
　　藤花未到盛放之时，在坐各位似乎意也不在此。
　　新任兵部卿温和的接受诸人有心无心的赞贺，保詹提醒他有伤未愈不能喝酒，他便歉意地以水代酒。
　　但我怎么看他好似连水都能喝出醉意来。
　　菊若丸开始还规规矩矩呆在父亲身边，没一会儿就溜到胡须男身边，大概又去听匪夷所思的物语。
　　博雅成功履行作为自动背景音乐制造人的义务，并且乐在其中。
　　萤中将如保詹曾言，颇好音律，手伤的缘故摆弄不了乐器，就和着博雅笛声唱吟一曲催马乐。
　　他的声音刚中带柔，低沉时如深潭之水，高昂时如飞天凤啸。
　　曲毕，自然喝彩不绝。
　　保詹也没少了拊掌赞扬。
　　宜昌大人乘兴抚琴奏双调《远山》，倒也合他沉静的性子，婉转空透。
　　曾做过皇家御厨的人手艺果然不同凡响.
　　一碟蜜芋已让我吃得舌头都要吞下去，宴毕，估计得要靠保詹抬回去了。

　　由于保詹的坚持，我最终是靠自己的力量走回贺茂府，顺便消耗了部分入腹食物，没有落得狼狈下场。

　　几天后，小七轻巧灵便可连发七箭的连弩基本完成了。
　　给师父看，赞许多多，关键的一句是——“你可以准备去宇治了”。
　　小七高兴得走路都是跳的，美浓在后面一个劲儿提醒他注意脚底下，刚说完，就撞上几帐，扑啦啦倒一地。
　　我以为是发生了极小局部地震这种罕见现象，急急跑过来，正看见美浓一边扶小七趴起来一边数落他，后者揉着手肘脸上半是喜悦半是委屈，嘟嘟囔囔。
　　好在连弩顺势脱手滑到远处，没造成严重伤害。
　　可房里混乱一片。
　　为了更衣日准备的夏季器物和没收拾完的过季物品散得到处都是，侍从侍女们无可奈何地苦笑。

　　禁足期快结束时，我看见了一个多月没见过的琉璃姬。
　　阳光不像前些日子和暖舒服，开始生出几分燥热。
　　琉璃突然从我身后唤我，然后拖着繁丽小袿娇喘吁吁的挪过来。
　　“热死人了，外祖父还非让我穿得严严实实才准出门。这一路过来，呼——”
　　她摇着红鸢地蝶舞荻扇子，白净净脸蛋儿扑上两朵绯红。
　　让侍从赶紧去端了清凉茶上来，琉璃咕咕喝几口，缓了气。
　　“怎么没见贤太？”
　　琉璃用丝绢抹嘴，道：“让他找更先生去了。我一说要来啊，他那双眼亮的，还真当我不知道呢。”
　　我惊奇的看着她。
　　“唔？”她眨眨眼，“别小看我，虽然在山野里长大，人的心思总不会比野狗的难猜。”
　　她得意的勾眉弯唇。
　　“小生受教。”我躬身敬佩地说。
　　贤太要是知道被比做野狗，会后悔还是会恨得牙痒？
　　“晴明先生快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啦。”她呵呵捂着嘴掩不住乐。
　　单纯的，清澈的被赞扬后的欢乐。
　　“公主殿下今日光临，所为何事？”
　　“别叫得这么疏远，怪别扭的。”琉璃扯扯袖边，“贺茂夫人她有副《长谷参拜图》，所以我来观赏。”
　　瞅她神情，哪儿会有说的简单。
　　果然，她坐不稳，四顾无人注意，接着坦白：“外祖父突然找了好多画卷来，上面全是没见过的公子，兴高采烈地非要我陪着他看，还一个个身家八代的介绍，欲盖弥彰。”
　　琉璃撇着嘴做出结论，摇摇扇。
　　“连着看了五六天了，再不出来准得憋死。”
　　“公主不愿意，就跟亲王殿下明白说，想来也不会强迫您。”
　　她嘟嘟腮帮子：“外祖父年纪大了嘛，我怕他心里难受——哎，实在不行我就豁出去了将就一下。”
　　我被一口茶呛着，勉强忍住咳嗽：“体恤老人家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豁出去了’的话……”
　　“不不不！”她猛醒悟立刻推翻自己，“要是个毫无乐趣的呆板怎么办？我还没找到回忆呐！”
　　她皱紧眉晃着脑袋，好不甘心的模样。
　　再次呛茶，我捶着胸口咳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晴明先生，你没事吧？母亲说过吃饭要一口口的吃，喝水要一口口的喝，又没人跟你抢。”
　　琉璃担心的伸出手来，身边跟从的侍女宰相君急急扯住她袖子也是一阵咳嗽。
　　“诶，你们这是在比赛么？”她犹豫不知道要安抚谁，只得正色责备，“看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挣扎着道：“是是，小生惭愧。”
　　那边侍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幸亏琉璃来了后府里的侍从根据以往习惯大多数都散去，只留了两三个守在廊上等候差遣。
　　等大家都平复了，琉璃摆弄手里扇子，神秘的凑近我。
　　“先生听说了清凉殿最近晚上出现的怪异现象没有？”
　　她那一脸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欢欣。
　　“内里深院的事，岂是低微小生所能随意探听到的。”
　　“贺茂大人没有对你们说？”她不可置信的直身问。
　　“除了授业，师父只吩咐需要小生做的事。”
　　“那我要不要说呢？”琉璃为难的把扇子在手心里敲打。
　　“唔……公主若是觉得无涉隐秘，小生愿意洗耳恭听。”
　　连你都知道了，怎么会是极隐秘的事。
　　她转眼思考了会儿，呢喃着：“今上也没交代不准声张出去，当故事说说应该没有关系。”
　　决定了，她点点头，打开扇遮住半张脸，倾身向我道：“那个出现了，就在清凉殿北面透渡廊上。”
　　“‘那个’是哪个？”我配合着好奇的问。
　　她抿抿唇，眯眼说：“前任文彦太子的幽魂。最初是守夜侍卫看见的，晚上，沿着透渡廊，从东到西，穿着紫袍，听说全身都笼在淡淡光里，特别是月亮很好的时候，看起来就像萤火虫。”
　　宰相君没想到她说得挺顺溜，又咳起来。
　　可惜没有换回主人的注意。
　　“大概半个多月了，也不是一定每晚都出现，有时连着两天，有时隔三四天。”
　　琉璃对现身时间的不确定性很疑惑。
　　——要是他们知道是否安排今晚的夜间活动是由猜乌龟决定的，可能会背过气去。
　　人当然是世弥家提供的，类先生的化装技术好得没话说。
　　紫袍上由小七刷了层荧粉，垂缨冠上也是。
　　那段透渡廊两端都掩在浓阴里，接应的人张开宽大黑口袋，“文彦太子”从里面钻出来，再回到里面。
　　出于心里恐惧，大多数人看见幽魂都不会靠很近，偶有胆大的，自有“文彦太子”身上散发出来的迷香对付。
　　阴阳寮不会平白无聊去搞个游戏来玩，而且还是在今上天皇眼皮底下，又不是活腻味了。
　　这事件的幕后策划者，偏偏正是该安安稳稳睡在清凉殿御帐台里的那个人。
　　白马节会以来，朝中不断有人翻旧事，称封号为保明亲王的文彦太子英年早逝，个中蹊跷多多，希望彻查。
　　自古皇家里英年早逝的人还少了吗，博雅的父亲不也是大好青春年华就别了妻儿，也没听他说要讨个明白。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即便现在要追究，尸骨化渣，物事人非，追出个什么才安心呢？
　　如今皇太后是藤原基经的女儿，掌权的是太政大臣藤原忠平，她兄长，藤原时平的弟弟。
　　挑事端让大家都睡不好觉的人，无非是指桑骂槐的想进一步打击时平一族而已。
　　时平忠平俩亲兄弟，何苦要闹到如此激烈的地步？
　　话说当年，那文彦太子去世后立了他儿子庆赖亲王为新太子，是时平的外孙，结果5岁就夭折，至此，时平在宫中血脉尽断。
　　如果曾经有过什么阴谋，已经可以算是彻底报应了。
　　唉，宫廷中的矛盾，就数外戚争斗最明目张胆。
　　为了尽早平息，那个人不得不策划“幽魂”事件。
　　让本人指明纯属自然死亡是目前最好不过的解决办法。
　　却难为了不知内情的尚侍大人，自从亡夫重现清凉殿的传闻传到她耳里，就一直伤心不已。
　　闹了半个多月的事件，快到收尾阶段。
　　只要等个好时机，让那个人不畏艰险的亲口去询问亲爱兄长现身的缘由，得到“近来骚扰苦不堪言特来明示”的答案，忙活的众人就可以收拾包袱回家了。

　　琉璃当然是无法获悉层层内幕。
　　她很兴奋很雀跃，对不常见的事物充满好奇和向往。
　　缠着我分析幽魂产生的原因，问我幽魂有没有体温，有没有思想，有没有感觉。
　　我参照书本标准一一解答了，她还意犹未尽。
　　真担心她会不会突然冒出念头去清凉殿守夜。

　　事实证明，我一语中的的本事又精进不少，当夜她就借口探望姑母进宫了。
　　幸亏她去的那两天，正好猜乌龟“文彦太子”赢了，晚上留在府里睡觉。
　　又过四五天，事件完美结束，一场风波暂时遏止，朝廷恢复表面宁和。
　　惟有尚侍大人伤心过度，告假回小一条私宅调养。